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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相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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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村民里还真有冯家医馆的回头客,听闻她们是想去找那冯夫人,给了她们一张进城的地图。
布鲁诺想要留下来体验渔村风情,霜晴和冯霜涵就此向他告别,用毒匕首和张娘换了一辆敞篷破车和一头跛脚骡子,就这样踏上回冯家的路。
“太好了,回家了。”霜晴坐在车头赶着骡,心中生起许久不曾有过的欢喜。
她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赞道:“姐姐,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很棒。”
“什么?”冯霜涵背对着她,望向天空。
“你其实讨厌海鲜腥气,对不对?今天你没有像往常那样强迫自己吃下去耶!”霜晴说罢,明显感受到了身后那人有些诧异地一怔。
“你怎么知道?”冯霜涵虽诧异,语气却依然平静。
她回想起幼时第一次在王府吃鱼,由于受不了鱼肉的腥味,便忍不住将其吐了出来。乌希哈见状,只冷冷瞪她一眼,说月亮河流域的比亚部最初靠着渔猎起家,比亚比拉的女儿不可忘本,遂命她把整盘鱼全部吃光。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照做,然而强烈的生理反应促使她吃一口吐一口,吃到最后,胃里已经吐得空空如也。
后来的日子里,乌希哈为她撤去所有菜色,三餐只轮流供给她鱼虾贝蟹,直到她对这些河鲜海鲜彻底麻木,吃下去不再有任何反应为止。
以至于她认识霜晴的时候,早已经丢失了原来的饮食偏好,不该露出任何破绽才是。
霜晴回头冲她一笑,道:“这可是冯夫人告诉我的,关于月昭小姐的小秘密呢。”
听了这话,冯霜涵静若寒潭的眼眸适才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失踪十余年生死未卜,原来有人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挂念着自己,从未忘记。
从前她虽恢复了记忆,却顾及着月影的身份,生怕那生性歹毒的乌希哈对冯家母女暗下杀手。便不敢奢求认祖归宗阖家团圆,只求无法相认的家人一切安好,偶尔让她远远地看上一眼,就足够了。
现在她手刃仇人,为死去的幼时玩伴,死去的花姨,死去的父亲叔叔,为娘亲和自己报了仇。
她终于可以回家了。
“娘……”她无力地将头倚在双膝之上,“对不起,等我……”
她们一路沿着沧水河向西,绕过鱼池和虾池,经过大片盐碱滩,越过堆着海蛎子的芦苇地,终于来到熟悉的小蛟珠湾对岸,向城内大道一转,在天黑后到达冯家大宅。
冯家大门敞开着,两个守门人执灯站在那里,一见她们,便惊喜道:“月昭小姐回来了!”
仆从簇拥着她们进入宅邸,一路上灯火通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高呼道:“月昭小姐回来了!”
冯夫人在苏美奂和沈筠溪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向她们走来,那双历经沧桑却依然温度不减的眼眸在灯火的映照下一闪一闪。
“欢迎回家。”她张开双臂拥抱她们,“来,快让娘看看。娘的月儿,娘的月儿啊……”
固然冯霜涵恢复了幼时的记忆,可毕竟十多年来不曾相见,忽然之间回到了娘亲的怀抱,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一时无法适从。
她茫然又拘谨地将身体绷地僵直,感受着充斥在心口的温暖和疼痛,用尽气力才怯生生地唤道:“娘……”
“哎,娘听到了。好孩子,你们受苦了。”冯夫人抚摸着她们的发丝和脊背,回想起先前在冯霜涵身上看到的满身伤痕,眼泪不停往下掉:“都怪娘不好,让你流落在外这么些年。”
“云姨,大好的日子别掉眼泪呀。”沈筠溪虽这样说着,自己却用帕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冯夫人终于放开她们,擦干眼泪道:“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随后又对着家里的佣人一通叮嘱。
“快,给小姐准备干净的衣服,小姐穿不惯西洋样式,准备最平常的东灵款就行。”
“吩咐小厨房,把海鲜全都撤下去,小姐不爱吃。”
霜晴一溜小跑来到沈筠溪身边,不解地问:“筠溪姐姐,你哭什么?”
“看到她们母女重逢,我便想到了我的额尼。可是我……”沈筠溪低声抽泣着,“我都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
其乐融融的团圆氛围里,有个玲珑身影站在灯火暗影处,显得那样格格不入。苏美奂一脸阴沉,眼中迸发出转瞬即逝的恨意,几乎要将她们撕碎。
她适时收敛起不悦之色,离开阴影走到灯光下,露出了一如往日的甜美笑容:“月昭姐姐长途跋涉,怕是该饿了,我们还是快开饭吧。”
冯夫人闻声一手搂着苏美奂的肩膀,一手挽着冯霜涵,也笑着应道:“我真是高兴糊涂了。小蝶说的没错,大家都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屋吃饭,吃饭。”
晚饭后,冯夫人哄着苏美奂回房读书,又借口将三人引到一处幽静落锁的屋子。
当沉重的锁头被打开,屋内一股夹杂着灰尘的老旧气味扑面而来,显然这间屋子已经许久没人住过。
“这是你小时候住过的屋子,怕你哪天回到家来,觉得陌生,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动过里面的陈设。”冯夫人对冯霜涵说道。
冯霜涵环顾四周,这里果然和记忆深处的房间一模一样,只是添了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有些已经与她现在的年纪不再适配。
书桌上一沓落了尘土的信纸吸引了她的注意,得到冯夫人的眼神示意后,她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从梦灵伍佰〇壹年起,至梦灵伍佰壹拾陆年,每年的正月十五冯夫人都会为她写上一封寄不出去的家书。
“月昭吾儿,这是你离开娘的第二个年头。你的新母父对你可还好吗?七岁的月昭应该长高了不少,马上就和娘的肩膀平齐了。与你同龄的西西亚小女孩还在家里纺线,可在咱们东灵,这个年纪的女孩已经背上课本,和街坊邻里的同龄姑娘一起去学堂了……这是娘为你缝的背包,只可惜娘不能看到你背上它开开心心去读书的样子了。”
……
“月昭吾儿,今年的你应该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初潮是否已经到来了呢?可惜娘没有办法陪在你身边,不能为你举办初潮宴、也不能教你制作使用月事带。面对身体的种种变化,娘的月昭千万不要害怕,这是你迈向成人的必经之路,你应该感到光荣和骄傲……娘终于攒够了回家的路费,即将带着你的美奂妹妹回到雪城,希望你能感应到娘的思念,回到娘的身边。”
……
“月昭吾儿,娘已经在雪城寻了你两年了,你究竟在哪里呢?十五岁的你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可以与心仪的男子喜结连理。娘的月昭,是否已经有了心悦的对象?可娘不希望你这样早就断送学业步入家庭,女娃娃还是要以学业事业为重,有了丰厚的学识和资产才能照顾好自己和爱人……娘为你准备了高等学堂的课本,还有你这个年纪的贴身衣物,你保佑娘再多寻些地方,早日找到你,带你回家。”
……
“月昭吾儿,你可还在这世上?娘这些年找遍了雪城,却得不到关于你的半点消息。今天是你二十岁的生辰,想必你已经成了正当年的女子。你的美奂妹妹也到了及笄之年,有了心悦的男孩。只是她过于依赖男孩,缺少东灵女子的自主性,想必是早年间受了西西亚的影响,娘有些担心……对了,娘已经着手为你缝制大婚的礼服了,无论你是否需要它,娘都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你献上祝福。最后,不管你心仪的对象……”
这是家书的最后一篇,后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最后落款处标明了是去年的正月十五。想必是冯夫人写到这一页时流了太多的眼泪,将后半篇的墨迹都晕染风干了。
趁着她读信的工夫,冯夫人长长舒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后方围观的霜晴和沈筠溪。
“你们的身份、你们的故事,还有我的月昭这些年的经历,筠溪小姐都已经告诉我了。真没想到,你们竟是北海四年前失踪的两位小公主,长庚与扶光。”
“筠溪姐姐?”霜晴眉头一皱,“你怎么能说这些呢?”
看着霜晴有些怨念的眼神,沈筠溪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你莫怨我,只有这样才能让云姨确信涵姐姐是她的女儿。再者说……我相信云姨不会出卖我们。”
“这里人多眼杂,万一走漏了风声怎么办?我们这样敏感的身份,现在又成了北海通缉的逃犯,光是回来路上就差点死了两次!”回想此次玉阳的经历,恐慌和余悸依然伴随着霜晴,让她一时无法平静。
冯夫人见气氛不对,赶忙拦在两人之间,劝慰道:“别怕,整个冯家只有我一人知晓你们的事。我不会将这些信息外泄,也不会让你们陷入危险。你们是我们母女的恩人,若不是你们,我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和月儿相认。”
说罢,她拉起裙摆,顺势就要跪下去:“我冯彩云,今生愿不遗余力报答二位的恩情。”
“这可使不得。”霜晴和沈筠溪忙拦着她。
“听了你们的故事,我真的发自内心敬佩和心疼。明明都是十几岁的孩子,我家美奂那样活泼天真无忧无虑,而你们历尽艰辛,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却一边自保一边想办法帮助我们母女相认。”冯夫人仔细端详着她们的脸,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
她们的面容比同龄的女孩要沧桑显老得多,看不出太多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烂漫。尤其与苏美奂站在一起时更为明显,就好像来自两个不同的年龄阶段。
她们却只宽慰一笑:“没有什么帮不帮的,涵姐姐是我们最重要的姐姐,我们只是希望她能幸福。”
“如今乌希哈已死,你们日后若是无处可去,就留在这里吧。”冯夫人拉着她们的手,诚恳道,“不嫌弃的话,你们就做我的干女儿,月儿依然是你们的姐姐。哪怕日后你们各自成家,我和月儿也是你们永远的亲人。”
听了这话,霜晴心头一酸,竟有一瞬间的犹豫。冯夫人的温柔慈祥让她想到了童年深处的额尼,柔声细语如春风和煦,这种温暖的感觉让她不忍心抗拒。
况且,这里还有她最为不舍的姐姐。
“谢过您的好意,夫人。”经过一番思考,霜晴最终还是强忍不舍婉拒道,“虽然我很喜欢这里,也很想留下来,可是想到我的额尼还流落在外,我不能躲在这里岁月静好。她一定像您这些年思念女儿一样思念着我,如今没有了姑姑阻拦,我得去找她。”
“伊花……”沈筠溪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也是有些纠结。
冯夫人眉头微蹙,不解地问道:“你连她的下落都不清楚,身体又这个样子,如何去找?”
“起码我还记得额尼的样子,大不了画出来,挨个国家挨个城市的找。她可能变更了着装和姓名,音容笑貌却是不会改变的。”
“别傻了,现在你们举目无亲,根本就是寸步难行。除了东灵,全世界都已经落入西西亚的魔爪,你们的皇帝和朝廷也都被西西亚架空,成了空壳傀儡。西西亚想斩草除根要你们的命,你们的皇帝太后都救不了你们。”
“我们隐姓埋名,不教西西亚发现……”
“况且你们身上的蛊毒都没能解开,西西亚不杀你们,你们不知何时也会毒发身亡。”
冯夫人最后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她揽着冯霜涵,继续道:“我也是做母亲的,能够理解懿欢公主的心情。她在战时第一反应就是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避险,一定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远离危险、幸福平安。因为你是她生命的延续,是她最后的希望。你若执意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岂不辜负了她的心意,让她的努力变成徒劳?这样才是真的让她心痛!”
“就听我娘的,暂时留下来吧。”冯霜涵也从旁劝道,“至少把毒解了,身体养好些。到时你们再想走,我们也不拦着。”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语气明显冰冷下去。
“月儿……”冯夫人听出了她语气不太对,正纳闷怎么回事,忽然听到门外花瓶破裂的声响。
“什么人?”
冯霜涵立即变得警觉,放下手中的信纸,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门,便看到了大惊失色的苏美奂。
“美奂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