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纪事gl》韵律的红月

55、海沽

　　眼前的少男一头赤金色卷发，棕黑皮肤，一双琥珀明眸在太阳下闪着金光。高鼻深目的样子，倒有几分像西域人，上翘的眉眼又好像和霜晴有些许相似。

　　“我这个人见不得欺凌和苦难，但凡见到需要帮助的人，总是会施以援手，这是我一贯的做派。”那少男回答道，“正式介绍一下，我的名字叫布鲁诺，是西西亚来的探险家。”

　　霜晴原以为他是西域人，没想到竟是最讨厌的西西亚人。转念一想，既然是探险家，经历风吹日晒皮肤黑一些貌似也很正常。

　　虽然对西西亚人没什么好印象，但毕竟才受他帮助，霜晴也不好意思摆脸色，只好如常挂上假笑：“很高兴认识您，布鲁诺先生。”

　　布鲁诺依旧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姿态，绅士地问道：“还不知道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塔娜和那丹珠。”霜晴随口扯了两个普通常见的名字，“我们的名字是塔娜和那丹珠。”

　　那布鲁诺听到这两个名字，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道：“你们东方有个词叫作人如其名，美丽的名字和美丽的小姐非常般配。”

　　一路上，这位名叫布鲁诺的少男同她们讲了许多他游历世界时的见闻。西西亚那些冒着黑烟的工厂、北部广袤的森林和守护森林的神秘魔女、大漠绿洲和身上缀满金银珠宝的西域舞娘、南洋群岛热带雨林中奇特的矮黑人还有风味独特的菜肴……

　　霜晴听得入迷，她鲜少在书中了解到这些边缘小国相关的内容。在布鲁诺声情并茂的讲述中，一天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转天初晓，海面上大雾四起，船只如行驶在茫茫云海间，看不到四周的景物。

　　“怎么回事？”霜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四周一片大雾，不禁有些恐慌。

　　冯霜涵亦不安心，紧紧贴着她，道：“我们千万小心些，若是必要，我带你从这跳下去。”

　　一听这话，霜晴更害怕了：“啊？可是我不会水啊……”

　　冯霜涵无奈地看着她，脱口一句雪城的母语：“你都会点儿嘛呀？”

　　感受到冯霜涵嫌弃的语气，霜晴觉得羞愧难当，便提议道：“要不我用灵力试试，若能让周围这些水汽降温，兴许就好了。”

　　她像往常那样发动灵力，可现如今只能带来短暂的降温，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好像……失败了呢。”霜晴又觉得眼前一片黑，头脑发昏得更加厉害，却强装笑脸不让姐姐发现异常。

　　“我就知道。”冯霜涵也没抱什么希望，而是留意到她的脸色变化，“你怎么有点怪怪的？”

　　“可能有些晕船，我还从没有坐过船呢。”霜晴捂脸搪塞道。

　　“春夏季黎明前后容易起海雾，不必担心，等太阳出来就好了。”布鲁诺见状道，“给，吃点蜜饯梅干，可以缓解晕船。”

　　“谢谢，我们不用，休息一下就好，反正也快靠岸了。”霜晴婉言拒绝。

　　从小额尼就告诉过她，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喝陌生人给的水。即使对方不一定是坏人，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

　　船只在雾里继续行驶，眩晕中，霜晴好似看到了雾中有礁石的影子，在海上动来动去，随后又变成一个初具人形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出了幻觉，闭眼，再睁开，还来不及细细确认，只听一旁的人大喊道：“海妖来了！”

　　“缇希？难不成她追到这里来了？”霜晴心下一紧。

　　“你是说那个囚禁你和小溪的清楼杀手头子？”冯霜涵脸色愈发严肃，眼中也冒出冰冷的杀意。

　　“没错，说来你可能不信，她就是那个传闻中能唱出迷幻歌声的海妖。”霜晴依然觉得她的存在非常不可思议，“不过我很奇怪她是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坐船靠岸的……”

　　海妖的故事，冯霜涵虽了解不多，却也知道个大概其。她警戒地拔出那把毒刃，摆出了防御的姿势：“听说她的幻术出神入化，眼前的一切，没准都是幻觉。”

　　更多的礁石变成了海妖的模样，模糊的身影在雾中舞动。大雾深处，一阵迷幻歌声幽幽传来。

　　舵手和乘客纷纷摇摆若起舞，随后眩晕倒地，霜晴也因过度使用灵力加剧体内毒发而浑身使不上力气。

　　“涵姐姐……”她紧紧抓住冯霜涵的手，摇晃着，“你醒一醒。”

　　没有听到答话，她可以确认眼前的姐姐也已经陷入了昏迷。

　　忽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大雨也随之倾盆而下。海浪翻涌，将无人控制的商船打得东倒西歪。霜晴失去平衡跌倒在了甲板上，一手死死拉着昏迷的冯霜涵，一手抓住船上的桅杆试图借力。

　　缇希的身影从海水中浮现，此时的她不再是陆地上那个绝美女人的模样，青紫色的皮肤长满了亮晶晶的鳞片，手指与手指之间也被蹼连接起来仿若鱼鳍，昔日的双腿则被长长的鱼尾巴所代替，在海水中一甩一甩激起浪花翻涌。

　　想必这就是她的人鱼形态，她不加幻术的最为真实的模样，打眼看去就是个十分骇人的怪物。

　　眼看身边人都陷入了昏迷，霜晴独自清醒，身体却由于不适难以站立，只能独自承担着当下的恐惧，感到一阵无助。

　　此刻她只庆幸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不然看到了怕是要做好几天噩梦的。

　　那人鱼形态的缇希也不管有没有吓到她，只是对她阴笑着：“又见面了，亲爱的，这次我看你怎么跑。”

　　“你的委托人已经死翘翘了，你就不要再盯着我了吧？”她蹙眉苦笑，这个女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她是死是活，与我何干？”缇希不以为然，“你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跟我回去吧，阿莲，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我不。”霜晴昂首正色，任由雨水流过她额前的碎发滴入睫毛，只利落地一把抹掉。“我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在此之前，绝不会放弃霜晴的名字和人生，还请你打消这个念头。”

　　缇希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望向她牢牢牵着的陷入昏迷的冯霜涵，似有一瞬间恼火与克制的僵持。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我也不再同你纠缠。”说罢，她甩动鱼尾激起海上的惊涛骇浪，“那就让我们，来世再见。”

　　歌声再度传来，这一次不再是催人入眠的迷蒙之音，而是汹涌澎湃的尖锐魔音，伴随着千层浪朝船只打去。那可怜的货船登时被涌入的海水冲得四分五裂，整整一船人掉入大海的漩涡，为汹涌的海水所吞没。

　　霜晴不会水，很快就被喘不上气的窒息感所吞没，双手却仍紧紧抱着昏迷的冯霜涵，生怕水流将她们分开。

　　好不容易逃出了玉阳，本以为可以平安回到冯家，难道还是逃不过将死的命运吗？

　　她闭上眼睛，回想起额尼祭拜海神的唱词，心中默默祈祷。

　　“仁慈的海神嫲嫲啊，

　　请您睁开眼睛看看我们。

　　我等都是您虔诚的孩子，

　　像敬重自己的母亲一样敬重着您，

　　像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样爱惜着您的纯净，

　　像爱惜自己的灵魂一样爱惜着您的生命。

　　母亲的海、生命的海、富饶的海、不息的海，

　　请您降慈于世，

　　保佑我们乘着向岸的洋流，

　　踏上归乡的道路。

　　请您降慈于世，

　　保佑我等一路平安。”

　　……

　　当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乡下的土房内，海水的咸香气息扑鼻而来，透过窗子就能看到远处的大海。

　　太好了，还活着。海神……海神娘娘真的应验了！

　　声音卡在喉咙出不来，霜晴忽觉口中一阵咸涩，忙坐起身来，大声咳了几口。

　　“姑娘，你终于醒了？”眼前的老大娘操着一口流利的雪城口音，“你的姐姐和弟弟都等着你呢。”

　　看样子她们被冲到了雪城的海岸，可是……她哪里来的弟弟啊？

　　霜晴不解，环顾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问道：“这里是？”

　　“介地方是海沽口。俺们两口子今早打渔，见你们仨人晕倒在海滩上，像是遭了海难的样儿，就把你们带家来了。”那老大娘对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我姓张，叫我张娘就好。”

　　随张娘来到堂地，霜晴嗅到空气中虾酱腥咸的味道，冯霜涵和布鲁诺已经坐在餐桌上。

　　张娘的老伴张大爷将大葱、卷饼和新鲜出锅的虾酱端上桌，招待道：“你们也该饿了吧？俺们小渔村也没嘛好东西，就是这大饼最抗时候，快吃吧。”

　　一天两夜没有吃东西，霜晴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她有些犹豫，将目光投向冯霜涵。

　　冯霜涵强忍着对这股味道的厌恶，婉言谢绝。布鲁诺倒是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称赞有加。

　　“谢谢您的款待，这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奇特的饼。您知道在我的家乡西西亚，我们那里的饼上面有香肠和芝士……”他用蹩脚的东灵话滔滔不绝地讲着家乡美食和旅程的见闻，听得张大爷饶有兴趣。

　　“还以为你们都是北海人，是一家姐弟呢。”张大爷乐呵呵道。

　　原来误会是这么来的，霜晴连忙解释：“不不，这位先生是我们坐船结识的西西亚朋友。”

　　“哎呀，你说说介事儿闹的，俺们老眼昏花给看岔劈了。”张娘笑道，“不过你们姐儿俩长得还真不像，俺们头一开始看你和这小伙子有那么一点儿像，才以为是一家子。”

　　“没关系，我俩也的确没有血缘关系。”霜晴终于敢光明正大地说出这句话。

　　“那你俩是？”张娘好奇地问。

　　脱离了名义上姐妹关系，又做过那样的事，在世俗意义上大概算得上是爱人了。

　　霜晴多想这样介绍她们的关系，可是东灵律法虽无禁止，却也不允许这样的婚姻关系存在。况且面前是两个上岁数的老人，如果就这样说出来，会不会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是朋友。”趁霜晴纠结的空隙，冯霜涵断然道，“我们只是朋友。”

　　“对，很好的朋友。”霜晴只能如此附和，心情却低落下来。

　　她拥有这样见不得光的爱恋，或许永远没资格成为姐姐正式的恋人，只能以姐妹或者朋友身份自居。

　　“真好，看这姑娘小伙儿的，长得多俊呐！”张娘就好像见到了老熟人家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在意她们来自海外，“有相好没呢？要不要张娘帮你们介绍介绍？俺们渔村虽小，年轻人都勤劳又踏实。隔壁李大娘家的闺女、村头刘大娘家的儿子……”

　　感受到了张娘的热情，三人吓得忙摇头。

　　“我是一个探险家，专注于游历世界各地，当前目标是游历东灵拜访传说中的仙山，暂时不考虑找个伴侣呢。”布鲁诺连忙阐明身份目的来婉拒。

　　霜晴也趁机表明了她们的目的：“我们是冯家家主彩云夫人的旧相识，此次来到东灵专程来找她一叙，旁的也就不考虑了，多谢您的好意。”

　　张娘则茫然皱起了眉：“冯家？没听说过。”

　　“就是雪城那个很有名的冯家啊，开了冯氏医馆和全雪城唯一一家洋装店的那个。”霜晴进一步描述，试图从张娘这里得到找回去的信息。

　　张娘依旧摇头道：“俺们两口子一辈子在海边打渔，都没出过村子，没听说过这样的人家。”

　　听到这番话，霜晴和冯霜涵相视无言。这下可怎么找回去？

　　“别着急，村里的年轻人兴许有人知道。”见她们面露沮丧，张娘又补了一句。

　　听闻张家救了遭海难的外国人，很快，村里老老少少都好奇地带着自家虾干咸鱼干海鸭蛋等物资前来拜访，伸出援手之余，还想亲眼目睹外国人是何模样。

　　“娘，这个黑哥哥长得好可怕，像坏人。”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指着布鲁诺道。

　　“不许没有礼貌，快向哥哥道歉！”旁边的妇人不悦训斥道。

　　“这还有个红头发的，该不会是逃跑的北海贵族吧？”一个胖女人直勾勾盯着霜晴，眼神着里带着狐疑，吓得霜晴脸色一白。

　　一旁的瘦女人则不以为然：“扯淡，贵族能跑咱这儿来？”

　　“这个长得周正，不像是外国佬，倒像咱东灵的姑娘。”龅牙大婶对冯霜涵赞不绝口。

　　一行三人被村民包围起来打量，你一言我一语，就好像在观察从未见过的笼中鸟兽。霜晴被猎奇和猜想的目光盯得发毛，忍不住开口道：“请问，你们谁认识冯氏医馆？”

　　村民们相视一愣，没想到这番邦姑娘竟然会说东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