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蒋晨昏

1、比我爸还狠？

　　北城，三里屯，万象酒吧。
　　说好的晚上七点钟见，赵梦起踩着点儿推开了酒吧大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巨大的声浪从酒吧深处叫嚣着传出来，珠帘般细密冗杂的鼓点震得人心尖发颤。

　　酒吧里光线昏暗，粉蓝色射灯不时地飘向门口，映得赵梦起本就白皙的肤色更是罩上一层瓷白。

　　见有人来，两名身着制服的迎宾步伐优雅地朝门口走去，紧实的肌肉覆在轻薄的白衬衫之下，随着臂膀的摆动若隐若现。

　　挺拔高耸的身材，流畅的肌肉线条，白净清冷的漂亮脸蛋，换了谁都会忍不住多看上两眼，可惜赵梦起向来对这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兴致缺缺，一双形状好看的大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兴致来。

　　她礼貌性对着面前的两位点点头，避开二人的引领，快步移至内场。

　　赵梦起那有限的小脑袋瓜里装的，除了写书、拍戏这等正事以外，就只剩下随时随地谋划着该如何跟亲爹作对唱反了，哪里会被这些形形色色、花花草草挂心。

　　视线越过涌动的人群，果然一抹明亮撞进赵梦起的眼眸--一个看上去二十一二岁，跟她同龄的女孩子，此刻正弓着身子半坐在双人沙发上，顶着一头亮粉跟对面那个看不清面庞的人推杯换盏。

　　赵梦起不记得有这么号人，不过今天来酒吧的这群人里，大都是她从前在A国生活时那个圈子里的人，虽然她跟大家玩的不多，但因为家族间都多多少少有着生意往来，也算是一路人了。

　　寻到熟人后，赵梦起拨开人群，走到女孩子身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松软的长卷发随主人动作的起伏跳动几下，而后随意地搭在了胸前和肩侧。

　　端着酒杯的女孩子叫南央，是赵梦起从小玩到大，从A国玩到国内的死党发小。见她来，南央有些惊喜：“梦起！还以为你又不来呢，最近不忙了？”

　　“还行，刚忙完一个项目，休息两天，刚好又是七七生日，她喊我我就来了。”

　　说着，赵梦起抬起右手朝酒吧更深处挥了挥，今天的大寿星七七此刻正被一群人簇拥在舞池中央，随着韵律跳舞呢。

　　赵梦起天生肢体不协调，一向不涉足舞池这类地界，南央则是有些玩累了，又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好友，便抛下刚刚一块儿拼酒的搭子，跟赵梦起默契地窝在沙发里闲聊起来。

　　南央对着赵梦起那张五官精致立体的脸蛋看了半天：“怎么瘦了？”

　　“有吗？”说着，赵梦起抬起两只手覆在脸颊上，轻轻揉了揉，“可能是前段时间改稿子，熬夜太多又没按时吃饭吧。”

　　南央听着有些心疼，赶在她开口煽情之前，赵梦起先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有好消息要汇报。”

　　见她那喜气洋洋的模样，就差没把大喜字贴脑门上了，南央配合道：“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赵梦起趁着音乐忽而变小的间隙，趴在南央耳边：“我卖出去版权了，下周一签合同！”

　　闻言，南央倏地转过头，差点儿撞到赵梦起的鼻子：“卖什么版权？卖给谁了？”

　　赵梦起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道：“就是年前完结的那本《窝边草》啊，卖给了京诚影视。”

　　安静了两秒钟，南央张大嘴巴“啊啊”地叫了两声，激动地抱住赵梦起：“赵梦起，你出息了！”要不是有四周咚咚作响的音乐声作掩护，赵梦起真要被她这一嗓子给送走了。

　　南央当然激动，虽然她这些年来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一心做个全职二世祖，最近也是因为被老爸威胁要断了副卡，害怕没有经济来源才装模作样去家里的公司打卡摸鱼。

　　可她知道赵梦起并不想过这种混吃等死的日子，她一直梦想着能支撑起一个自己的剧组，写真正想写的本子，拍真正想拍的片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让资方满意、掏钱，不得不一再降低底线，曲意迎合。

　　南央还没表达完澎湃的情绪，就见赵梦起盘起两条细腿，上身慵懒地靠着沙发靠背，正埋头在手机上鼓捣着什么。

　　南央凑过去，好奇道：“看什么呢？”

　　赵梦起手上动作没停，直到输完最后两位数字，又按下等于号，才将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我在算还要卖出去几个版权，才能攒够攒剧组的钱。”

　　见她这样，南央心里也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八分肯定两分猜测道：“还跟你爸闹别扭呢？”

　　“谁跟他闹别扭了。”赵梦起小声咕哝着，并没有正面回答。

　　南央正想说“那最好”，可话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听赵梦起接着忿忿道：“明明是他单方面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当初赵梦起在A国出生，而父母是中国人，所以她并没有明确的国籍归属。等她终于年满十八岁，可以自由选择一方国籍了，赵梦起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心心念念的中国国籍，并打算只身回国读书。

　　虽说成年人确有自主决定权，可对于她在全无商量的情况下就自己去办理了国籍这件事，赵梦起的爸妈并不赞成。

　　尤其是爸爸赵世清，他一心想让自己的一双儿女留在身边，对此更是极其反对，甚至还用“敢回国就停掉副卡”这种话来威胁这个不受管的小女儿。

　　偏偏赵梦起这个人平时看着能屈能伸，很识时务，可她骨子里到底还是遗传了她爸的那股子犟劲儿。

　　家里越是反对，赵梦起的叛逆精神就越是高涨，涨到大学毕业那年达到了顶峰，干脆直接留在北城工作，铁了心的不打算回家了。

　　赵世清也说到做到，竟然真的断了女儿的经济，让她有本事自己赚钱，赚不到钱就赶紧滚回A国，不然等着饿死在北城吧。

　　他本想靠着经济制裁的手段逼女儿回家，可偏偏赵梦起犟得青出于蓝，她有骨气的很，非要搞出点儿名堂来给她爸看看！

　　赵世清被女儿气得不轻，干脆放出狠话：谁要是敢给赵梦起的剧投资，那就是跟他赵世清过不去，以后都别想再跟赵氏集团合作！

　　就这样，父女二人从五年前一直僵持到了现在。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赵梦起用不了多久就得灰溜溜地逃回A国，跟爸爸认错了事，从此以后乖乖当她的大小姐，过上父慈女孝的日子。

　　可没想到她非但没向霸总爸爸低头，还把事业干得火热，毕业不过短短一年就卖了版权，买家还是业内鼎鼎大名的京诚影视，也算是虎父无犬女的典例了。

　　这事要是被赵世清知道了，真不知道他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可一想起刚刚那个数字，南央不免替赵梦起悲观：“还得再卖17个版权才能勉强把剧组支起来，你那本子非拍不可吗？”

　　闻言，赵梦起嗖地一下直起身来：“当然要拍了！”但她也知道南央说确是实情，很快又有些泄气，“这不是赞助还没拉到嘛。”

　　不过，赵梦起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再等等，总会有办法的。”这话像是说给南央听的，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南央实在不忍心看着赵梦起哪天真的饿死，拉着她严肃分析眼前的形势：“有江伯伯从中作梗，你怎么可能拉得到赞助？我劝你还是尽早认清现实，回去跟老爷子认个错得了，他毕竟是你亲爹，还能真看着你饿死在外面不成。”

　　赵梦起不屑：“我又没有错，回去认的哪门子错？”

　　南央咂咂嘴，脸色是大写的“孺子不可教也”。赵梦起也不客气，翻了个大白眼做回礼。

　　不过刚刚提到拉赞助的事，她突然有了主意：“我好像有办法了！”

　　南央将信将疑：“什么办法？”

　　赵梦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给自己找了个好门路：“我可以找江括拉赞助。”

　　赵梦起是这么想的：“既然这次京诚影视买下了我的版权，就说明他们很欣赏我的文风，江括又是京诚的老板，肯定对我的作品也是满意的。”

　　有钱，有眼光，且事业上不受赵世清的控制，单凭这三条，江括简直是个完美的投资方人选！

　　赵梦起正分析得头头是道，南央却一瓢冷水兜头泼下：“得得得，我劝你还是放弃吧，江括可是个狠人，千万别打他的主意。”

　　狠人？能有多狠？赵梦起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常年眉头紧皱的面孔，她问南央：“比我爸还狠？”

　　南央没想到她会抛出这么个类比，差点儿被口水呛住，她认真想了想：“emm，不是一个狠法。反正我听人说过，之前有个剧组也是找江括拉赞助，拿了钱却没按约定好的方案拍，结果后面赔的很惨烈，不管制片人怎么求情，江括是一点情面都没给留，限期还款，晚一天就起诉。现在那人不但赔了房子车子，名下所有的产业也都变卖了，四十多岁整个一白忙活。”

　　讲完真实案例，南央趁热打铁总结到：“江括这人吧，从来不做亏本生意，就算人家答应跟你合作，你也未见得想拍什么就能拍什么。左右都是替人吆喝，倒不如像现在这样，卖完版权就不用再操心啦，管它拍成什么样呢，赔了赚了都与你无关，多自在。”

　　“我再想想。”赵梦起被她说的有些犹豫，倒不是担心赔了钱还不上，毕竟她自己有些积蓄，而且赵世清只是生她的气，又不是真不要她这个女儿了。

　　可正如南央所说，江括是个精明难搞的生意人，而她偏偏又只是个没名气的小编剧。无奈一腔热血不能当饭吃，这种高成本低回报的投资，估计江括连看都不会看。

　　泼完冷水，南央突然想起个近来的八卦，她往赵梦起身边凑了凑：“前天我去京天，替我们家老爷子送合同，你猜我在那儿遇见谁了？”

　　京天集团是江家的产业，由江家老爷子江乾屹坐镇，像京诚影视、京西地产这些子公司，都归在京天的旗下。

　　“谁？”那么大个集团，每天来往的人形形色色，遇见谁都有可能，赵梦起猜不出。

　　南央也没再卖关子，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曲瑶。”

　　“曲瑶？”赵梦起瞪圆了眼睛，“她去京天做什么？”

　　南央冷哼一声：“约会呗。早就听她说傍上了江括，我还不信，结果那天就看到京天一个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把她给请了进去。也不知道这江括什么品味，居然能看上她！难不成大佬都猎奇？”

　　今晚的信息量好大，尤其是刚刚这个八卦，直接把赵梦起想找江括拉赞助的念头从犹豫推向了绝望。

　　就凭她跟曲瑶的关系，江括不把她的本子撕碎了丢进垃圾桶，就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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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城森和苑小区，程树推着两只24寸的行李箱走出电梯。

　　这里的房子是一梯两户的布局，出电梯后径直向前，程树看到，第一户的门牌号跟他手机里收到的地址吻合：森和苑小区12栋2801室。

　　这个地址是他的老板江括一小时前发给他的，说是今天开始会搬到这边住，让他先把行李送过来。

　　程树推开2801的大门，一片冰冷的深灰色呈现在眼前，江括的新居不但地砖选用了冰冷的无彩色系，连沙发、茶几这些家具也都不带一丁点色彩。

　　程树不免在心中感慨，这清冷的风格跟他那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老板倒是格外搭调。

　　安置好行李后，程树又去车里提了盆矮橘子树上来，放在大门的一侧。

　　这是江括的生活习惯，这么多年来，无论他的哪个居所，门口都一定会让人摆上这么一颗橘子树。

　　收拾妥当后，程树没敢耽搁时间，快速关好门离开。

　　电梯很快停靠在28层，程树匆匆走了进去。
　　隔着门缝，他瞥见对面2802室的门口也有一棵高矮差不多的绿植，只不过那绿植不是树，而是爬了藤的小番茄。

　　远远看去，这一红一黄的两种颜色倒还挺搭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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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梦起回到家，刚一出电梯就看到2801室的门前多出了盆橘子树，不禁在心里嘀咕：这家是住进人了吗？

　　不过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自家门外的那颗小番茄吸引了去，早上出门看还是青绿色的小番茄，这会儿已经开始泛着淡淡的橙红色，估计再过三五天就可以摘下来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