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特尼克恋人》伶

2、斯普特尼克恋人（2）

　　现在，我所在的地方是克里特岛上的一做私立疗养院。它位于整个岛屿的北部，听说离这里不远是古米诺安文明的中心神殿的遗址，但是由于是私人领地，疗养院直径5公里的范围内是不允许游客和无关人员进入。这里真的是一个很安静、很安静的地方，一个很适合需要修养的人居住的地方。疗养院背对着悬崖，下面是灰绿色的地中海，深夜的时候，总是能够听到海水拍击岩石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情人的私语；而在白天的时候暖洋洋的海风夹杂着甜甜的类似奶油布丁的味道从雅典城的方向飘来，于是整个身体都温暖起来。
　　由于某种现代的医疗水平无法解释的超自然原因，我失去了视力，而且正在以一种不可思意的方式迅速的老去，就像是在地下埋存以久的尸骸在阳光下转瞬的风化一样，本人没有丝毫的痛苦，却把别人吓的不轻。
　　找一个地方安静的回忆，找一个地方悄悄的被遗忘。这是我向弥生提出的请求，于是她把我安排来这里，现在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合适的地方。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喜欢坐在靠海在的窗边，一点一滴的梳理自己的记忆，因为我不清楚，哪一天它就会突然不见了，就像我的视力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前者让我感到恐慌，而后者我到不以为意。
　　——我已经见过世上最美丽的风景，如果有遗憾，也只是因为不能再看见那样的美。
　　这句话，不记得谁说的了，只是近日来常常想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来的，反正被玲子（我的看护）瞧见了，于是便问我：“先生看到过的最美的风景是什么？”
　　当下，我到是有点怅然。是什么呢？是修善寺的寒樱？路易二世的新天鹅堡？伯尔尼的少女峰？应该都不是吧，或者又都是……
　　见到我这个样子，玲子多少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您还好吗？”
　　我微笑，“还好，只是有些累了，躺一下就好。”
　　“那……我先出去了，您好好的休息。”她走到窗前，体贴的为我关上敞开的窗，虽然很想对她说就开着也是可以的，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玲子从我的身边经过，淡淡的艾佩芝(Arpege)传来，已至尾调，温情的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很早以前，我就发现，其实在人类所有的感觉器官中，最敏锐、最柔软的部分是嗅觉，而在失明以后，我的大部分感官都比以前来的要敏锐的多，在加上有似乎用不完的大把大把的可以任我挥霍的空闲时间（这到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于是再记忆的组织中，那些气味的记忆，就像是一瓶瓶等待着被开封，急切的想要让我品尝的红酒。
　　弥生身上总是带着鸦片(Opium)的诱惑，彩子的则是狄娃(Diva)的繁复，晴子则通常是夏尔美(Shaliman)的娇弱……闻香识女人，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个哲人，一个生活的哲人。忽而间，一种香味，开始狠命的敲击起我的大脑，像是在说着、抗议着“喂，你怎么可以把我忘了？！快想起来！”，于是开始费力搜寻起，那种恼人的刺痛的祸首。在一间单独的小房间里，我找到了它，被仔细的收藏着，感觉就像是主人偶尔间得到一瓶82年的法国干邑地区出产的红酒（葡萄酒有年份的区别，和当年的阳光、湿度、和降水的有关，而82年的干邑被认为是最好的），由于太过珍惜，以至于单独收藏，久了竟然开始遗忘……
　　其实说久的话，也不是很久，和那个叫樱木花道的男人相遇也不过是在一年半以前吧。那个时候，公司里正在策划一个有关“温泉”的专集，本来像这种预算不过亿的企划，我是完全不用过问的，可是当时正巧流川枫被赶出流川主宅，家族内部为关于下一任继承人的事情闹的不可开交，而我的身份又非常的敏感，闹到后来，竟然也不问问我本人的意愿，把我这个不姓“流川”的“外人”也拉了进去，正愁没有地方躲，在弥生的桌子上发现了这个“半岛风情——伊豆温泉之旅”的文案，于是硬缠着弥生让我来做这个CASE。现在想来很多事情，都真的有一种叫做“命中注定的巧合”。如果流川不被赶出主宅，如果我不曾看见那份企划，如果流川没有和我一同前往，如果……那么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幸福一点呢？这个答案我无法给你，因为这是不曾发生过的事。而在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中，当那些人、那些事相遇的时候，我们除了感叹一声“命运”以外还能做点什么呢？
　　自从流川被赶出主宅后，便住到我的家里。这个是有他的必然原因的，对于一个如此自闭于自己世界人来说，我是为数不多的他了解外界的渠道之一。打一个比喻，不太恰当，但是确实想不出更好的了。流川是我的世界的投影，而我则是流川的世界的外延。就向我自己所深刻的认识到的对于流川的嫉妒一样，我也深刻的认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个“流川”。我不知道这样说有多少人能够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想许多人在照镜子的时候都会有过这样的一种经验：你看着镜子中的这个人西装革履、文质彬彬，但是你却觉得这个人不是你，他只是这个为外界的世界而存在的空虚的表象而已，于是你看到你灵魂深处的你在嘲笑你，‘喂，站在那里的家伙是谁？他为什么在你的位置？穿着你的衣服，开着你的车，用着你的名字。如果他是你，你又是谁？’。而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像流川一样固执的只过着自己想要过的生活，镜子里、镜子外都只有一个他，不需要那个表象。
　　好吧，我承认，为了弥补这种内外世界的不平衡，我极度自私的选择了一种无聊的生活方式——定期的更换女友。对于自己的长相和家世，我有着100%的自信，或者还要再多一点，因此这也变相的印证了弥生的那句“自大的家伙！”。还有一次，弥生问我，“喂，你知道吗？我一直帮你记着呢，再多换两次女友，你就可以超过你大舅当年创下的记录了。”当时，是一个笑话，但是现在想来，似乎有着某种先见性，我没有超过他的记录，却在某种程度上和他走着相似的路，说到底我体内还是流着一半流川的血液的。
　　至于流川枫，他在他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之间建立了一个小小的、狭隘的通道，而作为那个通道的我一直认为如果可以，他甚至连这个通道都不想有，他只要有钢琴就可以了。按照达尔文的进化论，像他这一类的生物，由于无法适应大环境的变迁，等待的唯一命运就是消亡。事实上，在我看来，正是这种隐约的可以感受到可能性加剧了流川对音乐的疯狂，但是我一直以为他在他的世界里是快乐的，但是直到后来我才了解到，原来我和流川枫是彼此嫉妒着的，那种在流川血液里的疯狂，我们都有。
　　依照上面我所说的，你应该很容易的理解，为什么在寒冷的3月，凌晨2两点，我正抱着新交的女友，享受彼此的体温的时候，电话铃声不合时宜的响起，在简短的对话后，我把女友请出了我的公寓（通常我不会这么做，因为这很不绅士），冒着初春的寒露，开了1个小时的车，在一个老式的电话亭中，找到冻的半死的流川枫，把他领回家了。
　　至于那通电话的内容，我现在还记得：
　　“是我。”
　　“恩……恩？！流川。”
　　“恩，来接我。”
　　“什么？”
　　“被赶出来了。”
　　“在哪？”
　　“不知道。”
　　……，……
　　流川枫在我家住了一个星期。关于他被赶出来的原因，我没有问，自然也不相信外面的说法，虽然觉的流川和以前有所不同，但是他的世界，他的生活，我不需要要过问太多，不是吗？出发去伊豆前的一夜，流川正在弹奏一首指法极为繁复的钢琴练习曲，修长的手指在洁白的键盘上飞速的跳跃移动，却给我某种被蛛网网住的濒死的昆虫的错觉。
　　他要死了，要死了——
　　微颤的音符带着某种不协调的美强烈的表述这样的一个事实。
　　于是，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以前，这样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我要去伊豆，一起去吗？”
　　我后悔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应该是这样的，流川枫和我，一个生活在镜子里面，另一个生活在镜子外面，我们相互对视的时候，在对方的身上寻找自己所错过的世界，窥探那个世界的秘密，彼此心照不宣，一直以来保持着怪异的平衡。但是现在，我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我试图把他从他的世界里拯救出来，因为我本能的感到了他的世界里的不安定；这不是怜悯，我不具有这样心肠，只是在坐在那里的无声的求救着的、比我小7岁、被称我表弟的、20岁男孩的世界的裂缝，和我的世界里的一些一直试图遗忘、我也以为已经遗忘的裂痕产生了共鸣，所以至始至终，我想要救的只是自己，而已……
　　但是我错了，事实证明我谁也救不了。潘多拉的魔盒被打开了，已经被打开了，世界陷入了一片恐慌，我们都成了疯子，那个“希望”被留在了箱底……
　　倾覆不可避免……
　　就这样在一个阳光很黯淡的午后，我坐在JR线VIP专用包厢里，起伏的山峦和时隐时现海岸线，飞速从眼前掠过，身边是睡死的流川，再过十分车子就要进站，那是伊豆著名的温泉胜地——热海。
　　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热海，大量的游人和新建的休闲设施，让这个地方变的的风情不在。打个比方，就像是人为的在一块天然的太湖石上打磨、塑型，那种原本质朴的美消失怠尽后，剩下的只是不纹不类的附庸风雅。整个伊豆地区，我唯一想去的地方就只有修善寺，3月，那里特有的寒樱应该开的正盛，不知又是怎样的芳华……
　　不管怎么样还是介绍一下，这次的行程安排吧。弥生已经把先期的工作，全部的安排妥善了，基本上各个重要的环节类似游圆会啊、樱花祭啊，等等都有专业的人员来完成，我所要做的只是巡视一下各地的进展情况，还有就是弥生让我带一份期限为2年的雇佣合约，内容大致是在接下来的2年内，所有我公司在伊豆地区举办的活动，由个近年来人气极高的模特，做代言。之所以在热海停留，也完全是因为弥生把签约的地点定在这里。而我的计划则是签完约，在热海停留一天，就出发去伊中地区的修善寺，我想看那里的寒樱比任何时候都强烈，虽然我已经有20年，不曾去过。
　　但是，有一句话，不仅是我而是所有人都应该要牢记的“计划赶不上变化”，往往你怀着某种迫切的心情想要做某事的时候，上天就偏偏不会让你如愿。“意外”一个接着一个，流川的同行是，模特的是失踪是，彩子的出现也应该算是……
　　我坐在所住饭店的酒吧里，而此刻，流川应该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他离开钢琴已经有快24小时了，现在他的情形有点像是酒鬼突然断酒，我甚至在吃晚餐的时候看见他无意识的用手指敲击桌面，而当我提议让饭店往他的房间里搬一架钢琴的时候，却被他拒绝了。晚餐他吃的很少，那双特别的袭承自他母亲的紫色眼睛却异常的明亮，这应该是某种征兆，但是当时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吧台的的调酒师，身材高挑，有着一头漂亮的红色长发，不知道是在哪里染的，那样的红发即便是在西方人中也是很少见的。特别注意他的原因，是因为我还没有开口，他就递给我一杯，苦味马蒂尼，琥珀色的液体温柔在略显惨白的冰块间纠结缠绕，显的不具有任何的侵略性，却在入口的瞬间全面的占据你的味蕾，于是便醉了，身体升腾起久被遗忘的温暖，便贪得无厌的渴望起更多起来，我不喜欢喝醉，因为那样——不安全；但是偶尔醉一次应该是可以的吧。
　　这应该是今晚的第5杯，喝完就回房间，明天就出发去修善寺，至于签约的事随便丢给谁都可以，我想看修善寺的寒樱，真的，非常想。
　　“彰？”这个声音曾经听到过，但记不得是谁的了，隐隐飘来的狄娃(Diva)的香气，让我想起一个人的名字，她是我大学时的学姐比我高一届，一个漂亮、聪明的女人日下彩子，我的第一任女友。
　　“彩子？”由于酒精的作用，视线有点模糊，我试探的询问。
　　“是我，来度假？”
　　“算是吧……”我是很想保持自己一贯有的绅士风度，但是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原来我的酒量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好。
　　醒来的时候，我马上的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一套浴衣，关于这一点，我和流川枫不同，我能够很快并且迅速的察觉环境的改变，根据弥生的说法，这是“变色龙”为了保护自己，所拥有的特别技能，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弥生，她总是能抓住我内在最本质的东西，不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是同类吧。
　　浴室的方向传来的水声说明房间里不只有我一个人，虽然我不排斥“一夜情”，但是讨厌计划以外的事情。彩子从浴室里面出来是10分钟以后的事情，足够我回想起酒吧里的事情，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彰，你还是喝醉的时候，比较可爱一点。”
　　“……”和弥生一样彩子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你的衣服，我让侍者帮你换了，拿去洗了你吐了自己一身，先将就一下吧估计很快会送干净衣服来。”彩子见我不说话先开口到。
　　“呃，麻烦了。”
　　彩子点了根烟，手势熟练而高雅，MILD SEVEN浓烈的味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在烟雾中的她也显的不真切起来，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良久，彩子站起来拉开窗帘，推开窗子，微凉的风吹进来，吹散了萦绕她的烟雾，也吹乱了她的发，月光打在她的身上，她问我：“彰，你说星星寂寞吗？”
　　寂寞吗？
　　不寂寞吧，因为有这么多星星啊，应该，不会，寂寞吧……
　　她只是笑着看着我，于是我们接吻、我们拥抱，她的身体很温暖，我进入的时候，看到她眼角的一滴眼泪，于是，吻上那滴眼泪，真的很苦……
　　“彰，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一直是。”她说……
　　我温柔吗？
　　不温柔吧，我想我只是在假装温柔……
　　“一起旅行吧。”她说。
　　“好的。”
　　第2天醒来的时候，彩子已经离开，就想在酒吧里相遇一样的不可思议，或者一切都只是在酒醉后，产生的幻觉，酒，真的不是好东西。
　　去饭店酒吧里，询问那个红发调酒师，他们说从来没有这个人，于是我想那一定是一场梦。但是，关于星星是否寂寞的问题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星星究竟寂寞吗？这个问题后来有人给了我一个答案。
　　寂寞吗？
　　寂寞呀，因为每一颗星星都相距着几万光年呢，这么简单的答案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真是很迟钝啊……
　　由于整整一天没有看见流川枫，他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也不知道去哪了。于是，去修善寺的安排又被推迟了。当晚，我正在房间里看报纸，在八卦版的醒目的位置有着这样一条消息：地区议员，下日永泽的独身女——下日彩子，被发现和下日家的司机——宫城良田在下日家的地下室服毒殉情……
　　星星寂寞吗？
　　寂寞呀，真的，很寂寞……
　　报纸无声的从我手中滑落，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失踪一天的流川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