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独孤泠鸢

33、第 33 章：人生道理

　　桑柔看着她，问：“尝尝我做的面？”

　　苏念看了她十几秒，然后起身，桑柔快步走过去扶她，苏念避开了她的手。
　　桑柔手停在原地，不确定地看着她。苏念一步步走，她跟在身后，一步步跟紧苏念，确保她的安全。

　　苏念走到餐桌前，看着那碗面，看到面条上的两个煎蛋时，她忽然笑出声。桑柔听着这个笑声心里很不是滋味。苏念的笑声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痛和绝望，说不尽的凄凉。
　　桑柔抿了抿唇，说：“你要是不满意，我重做。”

　　苏念摇头，拉开一个椅子坐下，然后又拉开一旁的椅子，拍了拍那张椅子，跟桑柔说：“坐下，陪我聊聊。”
　　桑柔乖乖坐下。

　　苏念拿起筷子，从碗里捞了面条，她咬了一口面，咽下去之后，问一旁的桑柔：“不问我怎么了？”
　　桑柔想了想，老实回答：“不想涉及你的隐私。”

　　苏念皱着眉头，眼底含着泪，轻轻苦笑了两声，好半会才说：“也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桑柔不吱声。她知道苏念此时只需要倾听。

　　苏念看了她一眼，眼珠子往上看，睁着眼睛，脑子在慢慢回忆——
　　“我十三岁那年，生日前昔，很想吃面，我奶奶说，她去学，等学好了，给我煮长寿面，再加个鸡蛋。我说好。但在我生日前三天，9月12号，她脑出血，送去急救，抢救不过来。死了。”

　　其实还有，只是那些话，她难以启齿，所以只能挑些不轻不重的话说。
　　她只知道，奶奶走的那晚，她的世界塌了。奶奶走了，意味着从此这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孤魂野鬼，孤单一人。

　　九月对她来说，是个劫难。
　　她生在九月，也在九月这个月份被父母抛弃。
　　她曾经期待九月，也在九月被人亲手打碎梦。
　　她在九月被奶奶带回南城市，认识了一个人，却在九月同时失去奶奶和那个人。

　　桑柔当然知道她没说完，但她没有多问。她不是个多嘴的人。
　　桑柔说：“逝者已逝，重在当下。”

　　苏念笑了笑，她低头吃面。吃到一半，饱了，眼神却一直看向远处，目光幽长。
　　桑柔准备起身给她洗碗，苏念却问：“你会喝酒吗？”

　　桑柔坐了回去，说：“不会。”

　　苏念看她：“没喝过？”
　　桑柔：“喝过一点，不好喝。”
　　“喝的什么酒？”
　　“鸡尾酒。抿了两口。”

　　苏念笑了：“你看起来不像是有烦恼的样子。”
　　桑柔没接话。

　　苏念点了根女士香烟，肯定地说：“你不是。”
　　桑柔看着她的烟，也不意外。只是皱了皱眉，后退两步，说：“抱歉，我闻不了烟味。”

　　苏念看了她两秒，掐灭了烟。她笑：“你不能闻的东西挺多的。”
　　桑柔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问：“什么意思？”

　　苏念：“想必酒也闻不了吧？”
　　桑柔一愣。
　　苏念：“我刚看见你对着我的酒皱眉了。”
　　桑柔说：“还好，家里人都喝，闻习惯了。”

　　苏念屈着手指，敲了敲桌上的红酒，漫不经心地说：“但不喜欢，不是吗？”
　　桑柔看着她，不说话了。

　　苏念反问她：“我说的对吗？”
　　桑柔也没多想，直说：“对。”
　　她也闻不了酒味。但家里三个大人，个个都是公司高管，免不了应酬，有应酬就得喝酒，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所以她能忍。

　　苏念：“所以现在，问题转回来，你看上去也有自己的烦恼，不是吗？”
　　桑柔皱了皱眉，疑惑地问：“你为什么非得把话题引到我身上呢？”

　　苏念表情僵硬，机械转头，看向她。
　　桑柔继续说：“我又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你又何必试探我。”

　　苏念表情呆滞了几秒，酒醒了大半，她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惯性思维，体谅一下。”

　　桑柔没说话。她自然看得出来，苏念刚开始的脆弱是真的，所以吐出的话也是真的，起码那一刻，她是真的想要倾诉一番。
　　只是后面，苏念的脑子渐渐清醒，恢复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样子，吐出了深埋于心底的话，理性逐渐占上风。苏念想要诱导她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以保全自己的体面。她不想把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展示出来。

　　桑柔说：“我理解。”

　　苏念顿了一下，带着惊讶地眼神看她。
　　桑柔说：“正所谓打蛇打七寸，没有什么东西比能抓住对方的软肋更让人放心了。”

　　苏念还不明白她想说什么，桑柔又道：“我喜欢秦霄，画室里藏了很多秦霄的画像。这就是我的软肋，也是我不能宣出于口的秘密。”
　　苏念傻愣了几秒，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桑柔说：“为了让你安心。”
　　因为你害怕自己内心的心魔，却又在失控的时候将心魔放出来，被我看见了，那我主动将自己的秘密告知你。让你心安。
　　哪怕这个秘密有很多人看出来了，但这个秘密是她一直不敢宣出于口的。她知道，哪怕今天徐彦真的跟秦霄说了“你妹妹喜欢你”，秦霄也不会相信的。
　　只要她不开口说，秦霄永远不会信。

　　但有了画室的画像就不一样了，那是铁证。

　　苏念几乎是立马会意。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桑柔。
　　说桑柔傻，她什么都看的清楚。说她不傻，她又把所有奉献出来。

　　苏念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桑柔看着她想了一下，她觉得苏念想要的答案是她这么做的根本原因。她说：“你是我朋友。”

　　“朋友，”苏念重复了她的话，眼睛蒙着一层水雾，迷离恍惚，她低低笑了两声，“为什么把我当朋友？”

　　桑柔觉得苏念还没有醒酒，之前都是她的错觉。跟一个醉鬼说话的意义不大。
　　但……桑柔忽然想起自己幼时趁着半梦半醒的时候问过叶映：“妈妈，我爸爸是谁啊？”虽说状态半梦半醒，但她还记得当时的感受，她还是很希望叶映能告诉她答案的。有些话，清醒的时候不敢问，半梦半醒的时候才有勇气问。因为问错了也没事，毕竟意识不清醒。

　　哪怕知道她半梦半醒，叶映也没有哄骗她，而是老实跟她说了：“爸爸是英雄，他殉职了，留在边疆了。”
　　睡醒后，她再也没有问过这个愚蠢的问题。

　　桑柔看着苏念，垂眸想了想，她是真的挺想跟苏念交朋友的。
　　桑柔认认真真说：“我不太相信缘分。但很奇怪，我对你有一种眼缘，就很想跟你交朋友的眼缘。而且，和你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所以想跟你交朋友。”

　　苏念愣住。

　　问都问了，桑柔也干脆一点，直接问：“你为什么会把秘密告诉我？”
　　苏念看着不像是情绪失控就会找人倾诉的人。相反，她很有警惕心。

　　苏念低头，想了好一会，才说：“我也不知道，前几天你跟顾轻舟聊天的时候，我听过你说过，你会做饭。我近来情绪一直不稳定，今晚忽然情绪崩溃，然后突然很想吃面，就自然而然想到了你，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我并没有觉得让你知道这些事情会让我有多么不尴，于是我出门敲门，发现你不在家，我这才想起来，你还在上晚自习，我累了，当时还拿着酒，直接坐在你公寓门口喝酒了。之后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桑柔静静听着。苏念又说：“我觉得你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人在脆弱的时候，总是想找一个可靠又能受得住秘密的人。”

　　她们算不上单纯天真的稚子，也未曾经历过社会的磨练。但这个年纪，她们经历过闲言碎语，经历过原生家庭带来的缺陷，同样也接受过高等教育。
　　她们明白，真心可贵。

　　过了一会。桑柔垂了垂眸，插了一个题外话：“我今天见了徐彦。”
　　苏念一愣，倒也没有觉得奇怪。徐彦和秦霄是朋友，桑柔又是秦霄明面上承认的妹妹。认识也没有什么奇怪。

　　桑柔继续说：“他请我吃了顿饭，向我问起了你。”
　　这下，苏念彻底懵了。

　　桑柔看着她，觉得自己不该套她的话，坦白道：“他想知道，你讨不讨厌他。”

　　苏念低头，情绪低落，好半响，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讨厌。”
　　过了几秒，她又补充道：“但也不喜欢。不可否认，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男生，也应当是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喜欢的类型，但我……没有力气再去喜欢上一个人了。”
　　她曾经喜欢一个人，几乎花光了她所有的力气。那个人温柔大方，幽默风趣，她曾借着年纪小，大声向他表白过，可他不当回事，后来在她失去奶奶的时候，那个人直接不辞而别，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

　　徐彦很好，性格热情开朗，自信大方，时不时带点中二病。长得高，长得眉清目秀，成绩好，家教好，还会打球，歌唱，街舞。
　　他的感情来得凶猛、纯粹，她被吓退的同时也明白，她配不上这么一颗单纯干净的心。

　　她自己尚在漩涡之中，又怎么能拖人下水？

　　桑柔沉默良久，一字一句地说：“其实你一点也不差。长得好看，成绩好，知识面广，气质好，这是你的外在优点。面冷心热，这是你的内在。”

　　“我们相处不长，可是我知道，你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你有冲破困境的决绝，也有看清自己内心的勇气，只是时间尚短，你还没能应对自己的心魔。”

　　“我们还年少，能影响我们的，无非是情感问题和前程问题。前者呢，从古至今，又有多少人能在年少的时候，做到无情无义呢？我们伤心难过，无非是因为我们在乎，想要却求而不得，反而遭到反噬。”

　　桑柔说完之后，她们相互安静了几分钟。苏念情绪慢慢缓过来，她突然笑了一下，笑声清脆悦耳。
　　她问：“自己悟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