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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晨光熹微,朝暾初露。

      蓝田羌水岩,一道纤细身影从崖壁一跃而下,轻灵飘落于山涧巨石之上。

      不知是石面青苔太滑亦或是力有不支,她的脚步明显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身形站定,随即朝近前的女护卫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恙。

      阿舍忍下小腹处隐隐的坠胀不适,将新鲜拔取犹沾泥土的金线半边莲小心翼翼地放入箱中,药箱是特质的,几格抽屉内里皆盛了浅浅一层山涧清水,正适合用来存放这半边莲。

      药草虽珍贵,阿舍也没做绝,只采了大半丛,留下一小簇含苞待放的继续生长,还不忘阿得的嘱咐给守护的灵蛇也留了几株。

      她半曲着膝蹲在山涧旁,按照阿得传授的处理方法将药草一株株存放好,甫一起身眼前却骤然天旋地转,身形左右摇晃了下险些要栽倒,幸好被一直关注这厢的女护卫奔上前扶住。

      “姑娘已经两个昼夜未曾合眼了,来回攀跃内力消耗也极大,不若先小憩片刻缓缓神?”

      那女护卫看着阿舍略显苍白疲惫的面容,不免有些担忧,毕竟这位可是未来的少夫人。

      阿舍掬起一捧清凉溪水净面,轻轻拍打双颊醒神,如玉脸庞沾着晶莹水珠,在朝阳的映照下闪烁细碎灵动的光芒。她摇了摇头,断然拒绝:“不了,我想尽快赶回去。”

      一则是怕耽搁药效,二来她离开长安已有五日,也着实有些放心不下师父和惊天,以及···

      阿舍下意识抚了抚心口,两日前曾被她刻意忽视强行按捺住的莫名不安仍然萦绕在心头。

      总觉得这几日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心中忐忑难安。

      女护卫见阿舍四下环顾,以为她是在找另一人,忙道:“遵照您的吩咐,师兄已经带着那几篓难以保存的药草先出了山谷,他会遣人连夜送往药铺,然后驾马车在山谷外等候。”

      迎着阿舍望过来的疑惑视线,女护卫抱拳一礼,恭敬道:“少庄主曾吩咐我二人,返程让姑娘坐马车回去,还说若您实在急着赶路,等养精蓄锐恢复体力之后再施展轻功也不迟。”

      闻言,阿舍一阵恍惚,这种口吻措辞,的确像是惊天会对她说的话。

      先前数次同行,他总是不动声色地思虑周全,即便是在外露宿也会尽量安置妥当,以至于她在不知不觉中似乎也变得娇气了许多。

      “···好,那我们先出谷会合。”阿舍悄悄揉了揉腹部,暗自掐算日子,发现这个月的月事似有提前的征兆,且这次较以往多有不适,仿佛又回到了阿得为她调理身子前的症状。

      为免届时又被妹妹念叨教训逼着喝苦药,她终是领了这一番心意。

      阿舍只觉沉甸甸的药箱又重了两分,遥望长安方向的眼神也越发坚毅:既然惊天自顾不暇,那么有些事情理当由她来替他周全,姑且不论所谓侠义行善,单论私情她也责无旁贷。

      女卫先行两步在前面开路,二人很快就出了深谷,沿途还陆续碰到了附近村落的往来村民。两人原本并未在意路人的闲聊私语,直到村民开始谈论近日连续发生的幼童失踪案。

      阿舍故作好奇在旁侧又追问了几句,这才得知三日前长安附近的村落竟接连发生了幼童失踪案,其中一处甚至正好毗邻蓝田县,所以消息才能如此快地传到此地。

      阿舍越听越觉心惊,直觉事态似乎有些不对。

      以她对石惊天的了解,即便他无法说服本心公然与母亲对立,也绝不会放任白玉继续抓幼童练功。那是否意味着另一种可能:还有第二个血玉观音在修炼邪功。

      她将药箱放在马车上,又嘱咐了随行的女护卫几句,当即急急往苦竹精舍的方向赶去。

      晌午烈日当空,阿舍乌发微散额带细汗,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精舍门前。

      推开竹门,她当下心底一沉顿觉不妙:院内一片寂静,空中弥漫的药味与正常晾晒药草的味道明显不同,是阿得的宿疾又发作了?还是说有人受伤了?

      “姐姐?”阿得端着一碗药掀帘而出,余光瞥见突然出现在院中的人影,先是一怔,而后惊喜道:“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阿舍疾步上前:“阿得,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师父有谁生病了吗?师父在哪里?我听说近日又有幼童失踪,师父可曾去找过血玉观音?”

      面对连番的追问,阿得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咬唇答道:“师父受伤了,刚喝完药···”

      “什么!师父受伤了!”

      阿舍大惊,刚想再问什么,内室传来一道低沉哑声:“是阿舍回来了吗?进来吧!”

      姐妹俩互视一眼,阿得冲姐姐轻轻点头示意,阿舍则拉住她手腕低声道:“阿得,师父这里交给我,你先去孤独园准备准备,采摘好的金线半边莲大约半个时辰后就会送到,该如何煎煮制药只有你最清楚,若有需要可以让随行之人协助,他们会听你的。”

      阿得也知轻重缓急,况且师父要说的事她已然知晓,是以不再多问,提着药箱匆匆出门。

      阿舍深吸一口气踏入内室,见到了正在运功疗伤的师父,从他口中得知了郭放与血玉观音之间的恩怨以及最近几日幼童失踪的来龙去脉,也得知了师娘两日前与郭放同归于尽、石惊天拒绝与石头和尚父子相认的经过。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离开长安不过短短五日,血玉观音一案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桩桩件件听在耳中都令她心颤胆战,震惊不已,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后怕担忧。

      石头和尚慢慢说着,不时咳嗽几声,渐渐又有虚汗渗出,气息也开始紊乱,阿舍察觉他面色有些不对,正想开口劝其少思静养,便见师父的内伤突然发作。

      她急忙来到石头和尚身后盘膝坐下,手掌按在他背脊的灵台穴上,缓而徐地将内力输送过去,协助师父把体内翻腾乱窜的真气一缕缕平息。

      待到阿舍先行收功,睁开眼时已是烛光点点,淡月疏星,就连阿得也从孤独园返回了精舍。不过她没敢打扰师父和姐姐各自调息,只是静静守候着,这会已困得趴在竹案上打盹。

      阿得睡得极浅,这厢阿舍才离座起身,她便已陡然惊醒。

      “姐姐——”

      阿得刚惊喜开口,却见姐姐竖起食指放在唇边朝她摇头示意,又指了指屋外。

      她会意点头,跟在阿舍姐姐身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内室。

      二人踏过门槛来到正厅,阿得拉着阿舍在案前坐下,端了碗汤药和饭菜过来,盯着她把那碗汤药喝下,然后才轻声细语问:“姐姐,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是不是最近累坏了?”

      “还好,我还能撑得住。”阿舍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想到接下来的打算又勉强吃了些。

      阿得知道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不仅牵涉到师父和石大哥,连师娘都不幸过世,姐姐此时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也不敢多问,只挑了个眼下最关心也最稳妥的问题:“姐姐,师父的内伤好些了吗?”

      阿舍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竹筷:“我刚才助师父捋顺了体内的真气,接下来只要好好静养,心绪不再有太大的起伏,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了。阿得,你那边呢,药草都处理好了吗?”

      “嗯!有姐姐说的那两个送药的人和落迦等几个医者药童相助,只用了半天就处理好了,我也根据医案给病人都配好了药,回来之前刚给他们喝下第一幅,明日复诊便能知药效如何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效果可能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好,多亏了姐姐辛苦采的药。”

      阿舍眉眼稍有舒展,又默了默,面带踌躇:“阿得,我明日可能无法陪你一起去复诊了。”

      阿得心下了然,一语中的:“姐姐是想去玉云山庄看望石大哥?”

      “···是。”阿舍面上流露几分愧色,低声道:“师父的内伤已经稳定,只需静养即可;孤独园那边,我对你的医术也有信心。只有惊天···”

      她咬了咬唇,眼里闪烁着明显的担忧:“他性子向来孤傲,又极为敬重在意师娘,突然遭此变故对他的打击肯定不小,我怕他什么都闷在心里难受,所以···”

      “所以姐姐你还在犹豫什么?”阿得接口:“姐姐想做什么就去做,阿得都支持姐姐!”

      阿舍不禁一阵动容,心中仍有几分余虑:“可是,你一个人又要看病还要照顾师父,我···”

      她的话尚未说完,就再次被内室的浑厚男声打断:“为师没事。”

      声落人现,石头和尚缓缓从屋内走出,姐妹俩齐齐起身上前搀扶:“师父!”

      “阿舍,你去吧。与为师相比,惊天更需要你的陪伴。”

      石头和尚在姐妹二人的搀扶下来到主位坐下,然后转头看向阿舍:“不必担心,师父只是有伤在身,又不是四肢残废不能自理,不需要你专门留在精舍照顾。”

      见阿舍的视线在他和阿得之间来回游移,显然还是放心不下,石头和尚长叹一声,正色道:“阿舍,你就当做是替师父去拜祭你们师娘,顺便照看一下你师兄,如何?”

      “阿得无暇分身,至于我···”他苦笑:“他大概不想见到我,为师只能托付于你了。”

      阿舍迎上妹妹和师父带着鼓励期许的目光,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也不再犹豫,郑重应声。

      石头和尚想了想,又谆谆叮嘱她:“如若惊天对师父有什么怨言,阿舍,你不必为我出言辩解,更不要与他争执。当然,如果有人迁怒于你,你也不必忍着,这些恩怨与你们姐妹俩没有任何干系,自然也不能让你们因此承受委屈。”

      姐妹俩皆是心中一暖,知道这是师父对她们的维护,阿舍点头应道:“是!阿舍明白。”

      说完,她视线转向阿得,温声道:“阿得,师父和孤独园就先交给你费心了,最多三五日,我一定会赶回来。”

      “姐姐只管放心!”阿得起身从花架下取出一个竹篮朝阿舍递过去,里面是瓜果香烛等祭礼:“祭拜之物已经备好,就当做是阿得对师娘的一点心意,还请姐姐代劳。”

      多年姐妹默契使然,阿舍哪里不知道这也是替自己准备的,她纵有百般愁绪,此刻也不由得与阿得相视莞尔,姐妹之情尽在不言中。

      阿得目送阿舍姐姐的身影消失在苍茫夜色中,一回身便见师父神色深沉,若有所思。

      她当然知道石头和尚在发愁什么,忍不住开口劝解:“师父,姐姐向来是非分明,性格宽容又开朗,有她陪在石大哥身边开解,一定会对你们父子解开心结有所助益的。”

      石头和尚愣了一下,摇头道:“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倒不希望阿舍插手太多,以免他二人因此心生隔阂。不过,为师相信阿舍会有分寸的。”

      他的话句句在理,阿得自觉不如师父思虑周全,当即也不再多劝。

      夏夜炎热难耐,一丝凉风也无,天际隐隐有沉闷的雷声传来,忽东忽西的银练若隐若现。

      翌日清晨,幽静林麓,新土石砖垒砌一座新坟,丧幡猎猎招展,乌云沉沉压近。

      冷氏兄妹来回踱步,望着跪在坟墓前一动不动的白衣男子,二人脸上的焦灼之色愈盛。

      “哥,这样不行!”冷雨猛地停下,声音急促不稳:“从守灵到盖棺入殓,主人已经整整三日水米未进,长跪不起,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他的身子会被累垮的!”

      冷炎瞥了一眼阴沉的天色,无奈叹道:“可主人甚至都不肯从夫人坟前起身,更别提让他进食休息了。主人的性格你也清楚,夫人已逝,还有谁能劝得了他?”

      “···有一个人肯定能!”冷雨握紧短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去请阿舍姑娘。”

      兄妹二人正说着,一道清脆女声突兀接口:“不必,我已经到了。”

      冷氏兄妹齐齐转身,只见一袭月白劲装的阿舍不远不近站定,身后遥遥缀了个引路侍女。

      “阿舍姑娘!”冷雨早将往日的那点羡慕嫉妒抛至脑后,急急迎上前:“主人他···”

      “这几日发生的事我已大致知晓。”阿舍竭力克制疾步奔过去的冲动,视线从那个静止不动的侧影身上收回,她朝冷氏兄妹二人微微颔首示意,又看向冷雨。

      “冷雨姑娘,劳烦你接应一下随后的马车,然后先回玉云山庄着人准备热水汤食。”

      “冷炎,待会还要麻烦你帮我一起把惊天扶到马车里,大雨将至,他不能淋雨。”

      阿舍将竹篮换至另一只手上,抬步朝坟前稳稳行去,头也不回地吩咐提裙跑近的侍女:“琼华,你带领稍后过来的庄卫将灵棚重建加固,以防大雨破坏师···伯母的安息之地。”

      她的神色和语声都极为冷静端肃,有条不紊地逐一分派任务,众人仿佛瞬间找到了主心骨,总算安心了些,各自肃然领命:“是!”

      疾风夹带着夏日的燥意,四周的草木白幡沙沙作响。

      阿舍一步步走到石惊天身旁,深吸一口气,并未如冷炎料想的那般开口劝说,而是取出祭品摆在碑前,将香烛点燃插上,然后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冷雨在路口等候马车出现,时不时回头张望这厢的动静,瞥见阿舍姑娘非但没有劝主人起身反而一起跪下,又是不解又是焦急,忍不住往回走了几步。

      留意到冷雨的躁动不安,亦步亦趋跟在阿舍身后的冷炎朝妹妹递了一个眼神制止她,又折返几步低声喝道:“小妹,别冲动,先照阿舍姑娘说的做。”

      并肩跪在坟前的二人无暇顾及后方的动静,随着阿舍叩拜的动作,石惊天黯淡空洞的凤眸轻轻颤了颤,他微微转了眼珠,缓慢看向身侧之人,束发布缨飞扬而起,堪堪掠至鬓边。

      四目相对,阿舍忽觉恍若隔世,往日种种争执冲突都消弭在彼此眉眼间的疲惫伤痛之中。

      “···阿舍?”久未开口的语声低哑得几不可闻,仿佛风一吹就飘散在空中。

      阿舍喉间微涩,鼻尖莫名发酸,低低应了一声:“是我。”

      她突然探手过去,冷炎见状正要扬声提醒,却见主人竟生生止住了反掌推拒的动作,任由阿舍姑娘将手指按在他的腕间。

      把完脉,阿舍并未移开指尖,反而顺势握紧他的手腕:“惊天,你现在需要静养疗伤。”

      昨晚她已从师父的转述中猜到了石惊天的伤势不轻,毕竟那日的变故如此突兀又混乱,连石头和尚都受了重伤,白玉甚至被逼得采取了同归于尽的手段,他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见石惊天垂下眼眸置若罔闻,阿舍也不觉意外,暗暗咬了咬舌尖,明知接下来的话或许会有些伤人,她也还是逼自己硬下心肠,沉声开口:“再拖下去,伤病同时发作足以令你昏迷数日,难道你要让伯母的头七无人为她守灵祭奠吗?如此岂非更为不孝?”

      她的语声不高不低,落入石惊天耳中却犹如天际炸响的闷雷,他浑身一震,倏然抬眸。

      于此同时,如银蛇乱舞当空闪烁的数道白练照入彼此眼中,电闪雷鸣间,石惊天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阿舍握着他手腕的指尖也随之轻颤收紧。

      他泛散的目光慢慢聚拢,终于看清了阿舍那苍白无血色的面容和满是关切的眼眸。

      神志回笼,连日被屏蔽的痛感疲乏也在这一刻尽数回归,石惊天哑声应道:“···好。”

      闻言,阿舍先是一怔,而后暗松一口气,连忙示意冷炎过来帮忙。她原本还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石惊天执意不肯疗伤,她就伺机以掌刃将他劈晕带回去,如今倒是不必行此下策了。

      冷炎见阿舍姑娘竟当真劝服了主人,大喜过望,赶忙与她一左一右将石惊天扶上马车。

      石惊天身心俱伤,这几日全凭意志强撑,心念陡然松弛之下终是支撑不住昏迷过去。

      玉云山庄。

      风雨交加驱散炎炎暑热,带来阵阵清凉。

      阿舍俏立檐下,隔着雨帘望入天际,月白裙裾与同色发带迎风飞扬,沾上几分湿意。

      回廊脚步声渐近,阿舍转眸望去,冷雨正匆匆走过来,身后还跟了个提着食盒的侍从。

      冷雨看出了阿舍眼中的疑惑,解释道:“这是宋总管派人送来的莲子羹。”

      阿舍侧首吩咐侍女接过,又对那名侍从温声说道:“宋先生有心了,还让你冒雨送来。不过连日空腹之人不宜食用莲子羹这种凉物,还请先生放心,玉云山庄众人会照顾好惊天。”

      奉命送东西的无痕山庄侍从自然认得阿舍,低眉垂首恭敬听完她的吩咐才告退离开,阿舍则转头问冷雨:“宋先生怎么会突然派人大老远地送一碗莲子羹过来?”

      冷雨道:“宋总管这几日都会派人送来莲子羹,不过主人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其他吩咐。”

      阿舍倏然顿住脚步,不解道:“从伯母出事以来,他每天都派人送到惊天面前?”

      得到冷雨肯定的回答,她垂眸沉思,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宇间慢慢泛出一丝薄怒愠色。

      冷炎替石惊天换了干净的衣物安置好,刚踏出房门就听到两人这一番对话,又见阿舍神色有些不对,当即问道:“阿舍姑娘,宋总管此举是有什么深意吗?”

      “···但愿是我多心了。”阿舍秀眉微蹙,沉声道:“接下来这段日子,除非必要,否则诸如莲子羹此类甜口的羹汤点心都尽量不要出现在惊天面前。他若想吃,自会开口。”

      冷雨疑云满腹:“这又是为何?我记得主人虽不常吃甜食,但平日并无忌口。”

      阿舍往内室看了一眼,又朝外走了几步,然后才缓缓道出心中猜测:“这莲子羹,惊天向来只喜欢喝伯母做的,此时摆在眼前岂不是逼着他睹物思人,一遍遍去回忆丧母的伤痛?”

      冷氏兄妹皆是一惊,冷雨顺着这个思路回忆主人当时的反应,越想越觉不对:“我还以为宋总管是顾念夫人,所以用莲子羹提醒主人保重自己,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用意!倘若换做是我,见到这莲子羹也会更加无法接受夫人的离世。”

      冷炎迟疑道:“主人心性坚毅,应该不至于此吧?”

      “纵然坚如磐石,也多少会有松动的缝隙,这跟心性脆弱与否无关。”

      阿舍抬头,再次望入天际,语声清越笃定:“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平复这些伤痛,我也相信他很快就能走出来,勇敢面对这一切。”

      对于这一点,不止是她坚信,冷氏兄妹也同样深信不疑。

      冷雨担忧地望向内室,咬唇道:“那我让东厨给主人准备参汤,他元气大伤得补一补身。”

      “等等——”阿舍阻止了她,“我曾听阿得说过,虚不受补,让东厨先准备一碗米油吧。”

      “米油?是用米熬制的吗?”冷雨自幼与哥哥相依为命长大,偶尔病痛几乎都是硬挺过去,第一次听闻这种东西,一时好奇又疑惑。

      阿舍微一颔首,解释道:“将新米煮沸后改小火煨煮至浓稠状,稍稍放凉后取其上层的浓米汤,那就是米油了。对于连日未进食的病人来说,暖胃健脾的米油滋补效果比参汤更好。”

      其实她也是近年跟妹妹阿得相处久了,耳濡目染之下方知如何照顾病人才是真正更有利于恢复的做法,今日正好派上了用场。

      冷雨走开后,阿舍随冷炎和大夫进入内室,又查探了一遍石惊天的伤势,确认他只是陷入昏睡伤情已然稳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阿舍拒绝了冷炎请她到隔壁厢房小憩暂歇的建议,又问道:“冷炎,你一直跟随着惊天,伯母和郭放对决那日你应该也在场,可否将你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告知于我?”

      昨夜她只从石头和尚口中得知事情大致的经过,个中细节却没来得及细问,想来若是从石惊天的立场角度出发,或许还有其他未曾得知的事。

      冷炎向来对阿舍极为尊敬,闻言拱手道:“既是阿舍姑娘相询,冷炎自当知无不言。”

      一墙之隔,阿舍坐在外间,听冷炎低声将近日见闻娓娓道来,心绪随之波澜起伏。

      里间的石惊天也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有许多面孔似潮水般涌现,最后定格在母亲白玉的身上,她的面容带着欲言又止的哀伤与遗憾。

      模糊水雾沾湿了眼眶,他想追上去,躯体却沉重得像铁块难以移动。

      他也清醒地知道有人给他喂了汤药粥水,想要睁开眼,意识却深陷在似幻还真的梦境中。

      纠缠挣扎之际,石惊天推开了无数试图阻拦他脚步的山魈罔像,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迷雾里终于触碰到某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温软,他毫不犹豫地伸手牢牢抓住,久久不曾松开。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走了许久,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几声银铃脆响唤醒了他的心神。

      石惊天缓缓睁开眼,透过窗楹映入的晨光微露,入目是一根浅蓝淡色的发带。

      循着垂落的月白色发带看去,阿舍正侧坐在榻前,单手支颐垂眸浅眠,腕间还戴着藏了驱赶蛇虫药剂的特制手镯,悬挂的银铃轻轻晃动偶尔发出细响,另一只手则与他紧紧交握,丝缕绵密的温煦内力沿着贴触的掌心徐徐蔓延全身。

      石惊天几疑犹在梦中,稍稍收拢了指尖,这一动作却惊醒了本就未曾彻底入睡的阿舍。

      “惊天——”阿舍眼眸一亮,立刻坐了直身,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柔声道:“你醒了。”

      眼见石惊天点了点头,有些艰难地准备起身,她下意识伸手过去扶他靠坐在床头,温声道:“你应该饿了吧?先坐着,我这就去给你盛一碗——”

      阿舍的声音戛然而止。

      石惊天张开双臂紧拥住她,垂首埋入她颈侧,语带哽咽:“阿舍,娘和郭放同归于尽了。”

      他的语声微哑,带着前所未有的脆弱与茫然无措。

      阿舍心中酸涩难言,张了张口想说她知道,她都知道,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只是抬手环住石惊天的肩背,回以一个温暖坚定的拥抱,给予他无声的安抚和宽慰。

      倏地,她感觉脖颈处有温凉水滴接连滑落,一点点濡湿了颈边的衣裳。

      窗外仍旧大雨滂沱,屋内,年轻的男女彼此相拥,仿若形成了一个无法分割的整体。

      闻声走进来的冷氏兄妹见状,对视一眼,冷雨抿了抿唇,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二人再次守在门口,默不作声地等待着遥遥在望的——

      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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