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一叶扁舟 ...
-
虽然李微雨揶揄他“这么精明，不去做生意真可惜”，但是在刘美娜这件事上，她还是和陆叶舟达成了共识。
原因无非是，陆叶舟行动不方便，而她，这个怨种房东，还欠着他人情呢。
李微雨自愿充当司机，载着陆叶舟去往刘美娜的公寓。
因为是周末，傍晚的车流不像平时那么拥堵，却也不算通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个小时以后，到达目的地。
车还没停稳，两人就察觉到了异样。
公寓楼下，停着两辆警车。
忽然涌上来的不详预感，李微雨下意识去看陆叶舟，只见陆叶舟沉着道：“上去看看。”
李微雨搀着陆叶舟，两人很快上了三楼，果然看到刘美娜的公寓门开着，不止如此，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正好从屋里走出来。
陆叶舟正要上前，就感觉到身边的李微雨明显一顿，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李微雨摇了摇头，但脸色有些差。
——十年前的某一天，她回到家里，正好也撞见几个警察从李享的房间出来。
高正一眼看到不远处的李微雨，似乎并不意外，低声跟同事交待了几句，便朝她走过来：“你找刘美娜？”
“她怎么了？”
高正说：“刚刚去了警局自首，现在来取证来了。”
噢，人还活着就好。
李微雨悄悄松了口气，又问：“她自什么首？”
高正：“她说她杀了袁晓。”
“什么？！”
此时警方的取证工作大约到了尾声，两名警察将刘美娜带了出来，刘美娜看到他们，瞬间低下头避开所有视线。
从两人面前经过的时候，李微雨看到刘美娜脖颈上有一条血痕，一看就是极新的伤口，想开口叫住她说句什么，陆叶舟突然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下，她下意识去扶，陆叶舟抓住她的手臂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李微雨会意，默不作声地看着刘美娜被警察带下楼。等人走了，李微雨用眼神询问陆叶舟：现在怎么办？
刘美娜昨天才主动找到他们，要求以安全离开东南城为条件，交换陆叶舟想要的地址，双方谈妥了，陆叶舟那边送她去桐城的人已经在待命，甚至到了桐城以后还为她提供了另一个选项——如果她想，桐城港能把她送去泰国或马来西亚，再也不用担心春华集团找她麻烦。
现在临门一脚，她却选择了自首，身上还有伤，怎么看都有蹊跷。
“案件还在调查中，如果你想见她，可以去局里申请，走司法流程。”高正说完，又看向陆叶舟，伸出一只手：“又见面了，你好，我是高正。”
“陆叶舟。”
陆叶舟同他握了手，场面变得像是商务洽谈会，李微雨没吭声，陆叶舟谈吐温和，只是在他说出名字的时候，高正眉宇间短促地惊愕了一下。
“名字是哪两个字？”
“一叶扁舟，陆叶舟。”
高正从警这几年，逐渐修炼得处变不惊，可此时，他的脸上仍是流露出了一种难以置信，“你……哪年生的？”
“零二。”
“几月？”
陆叶舟微微一笑，“高警官是把我当成犯人了吗？刘美娜的同伙？”
高正忙道：“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个堂弟也叫陆叶舟，所以多问了几句，冒犯了。”
“没事。”陆叶舟坦然地拿出身份证给他看。
少年时代的陆叶舟面部线条柔和，眼神却冷冷的，身份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出生日期：2002年6月17日。
高正神色复杂地说：“他是元旦过生日。”
陆叶舟笑笑：“原来是把我认成了兄弟。不过高警官，看来你和你堂弟关系不太好。”
“嗯，很多年没见了。”高正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身份证还给了他，抱歉道：“上次见你时就有种熟悉感，没来得及问。”
上次他多看了陆叶舟几眼，就被李微雨曲解成“男女通吃”。
李微雨拍拍陆叶舟，揶揄道：“没听出来么，公安局长的的外甥要认你当弟弟。”
高正：“……”
李微雨：“快谢主隆恩。”
“李微雨！”高正又气又无奈，一声叹息，说道：“上次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最近因为查袁晓的案子，我一直盯着刘美娜，昨天看到她去找你，才知道你……不是我以为的那样。”
因为当年她被霸凌被孤立，毕业以后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多年不见又重逢在红灯区，来不及照面，她匆匆逃跑，所以他狭隘地以为她过得很糟糕。
“无所谓。”李微雨面无表情地说。
-
刘美娜的自首实在太出人意料。
李微雨和陆叶舟回到武馆，两人一合计，很快理出了刘美娜的动机。
她一定是想活下去，才会来找陆叶舟谈条件，离开之后，她一定遭遇了什么，可能是恐吓，亦或是更无法想象的威胁，让她连逃跑的念头都不敢有。
李微雨轻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昨天就把刘美娜留下来，贴身保护着，如果一切能按计划进行，陆叶舟现在就能拿到地址去找想要找的人了。
陆叶舟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道：“不要紧，我本来也没指望过她。”
“什么意思？”
“我这个人，也许是受从小的生活环境影响，不太会把希望放在一个篮子里。”陆叶舟平静地说道：“我接受她的条件，并不意味着我只能接受她的条件。”
李微雨明白了，也忽然对陆叶舟有了更多的认识，她以前只觉得这个年轻的男孩比同龄人更早熟、更深沉、更有定力，他在复杂的环境中成长起来，体验过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荣华富贵，也见过黑暗、肮脏和暴力血腥，他明明可以继续纨绔地享乐人生，却果决地切断退路，自力更生。
他对过去的唯一执念，似乎只是想找到那个没在记忆中存在过的“母亲”。
李微雨猜测，陆叶舟既然有办法躲过春华集团，把刘美娜送出东南城，甚至送出国，他的资本和人脉一定不简单，找一个藏在东南城的女人也不难。所以昨天，他本可以不接受刘美娜的条件，亦或是因为有资本掐住刘美娜的活路，而贪得无厌地索要更多财物。
他知道春华集团的手段，知道万勇的残忍，他想把刘美娜送出去。
可惜，出了变故。
“在想什么呢？”
李微雨问：“要去见见刘美娜吗？”
陆叶舟笑道：“你想去？”
李微雨点点头：“是。”
“可以去，但别报什么希望。”陆叶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的意图，有意降低她的期望值：“刘美娜无可奈何选择自首，但她也知道监狱并不安全，一旦她说错话，春华集团想要弄死她，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而且，十年前的案子，她未必知道。”
“百分之一的希望，百分之百的努力。”道理她都懂，但事在人为，做了不一定有用，不去做，永远没有希望。
陆叶舟看着她，李微雨脸上没有任何瑕疵，脸颊轮廓被金色的阳光照出细腻的绒毛，一双杏眼清澈干净，透露出眼睛主人的坚韧、顽强和倔强。
半晌，陆叶舟轻声道：“好。”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李微雨下意识想回避，她站起来正要往外走，陆叶舟已经伸手拦住了她，“没事。”
陆叶舟看了一眼手机，并不避讳地在李微雨面前接听，办公室里很安静，两个人面对面坐着，李微雨几乎能将那头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人找到了，但不太乐观。”电话那头的男人说着：“她看起来快要死了。”
陆叶舟：“在哪？”
那人报了一个地址，陆叶舟挂断电话，人已经起身。
“我送你过去。”李微雨赶忙说道。
通话时间很短，内容李微雨却一听就明白了，朱珍爱——陆叶舟名义上的“母亲”身体状况不太好，命不久矣，从打电话的人的语气来判断，这个“不久”应该会很快。
她以为陆叶舟会很着急，没想到陆叶舟虽拄着拐，身形中却依旧从容中带着优雅，比她还冷静。
李微雨忍不住问：“你不着急吗？”
陆叶舟笑：“急什么？”
“你不怕……”不怕去晚了，人死了，不怕想问的答案永远问不出来吗？
“不怕。”
陆叶舟上了车，淡定地说：“我小的时候经常挨打，他们美名其曰训练我，其实就是变着法儿揍我，等我长大一些了，开始反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横的怕不要命的，他们见我这样狠，又确实打不过我，就开始骂我，骂我是‘卖。淫。女的儿子’、‘妓。女’的儿子。”
李微雨坐在驾驶室，一时忘了启动。
“我以前很介意，总想找个人问清楚。”陆叶舟低头笑笑，“可是问清楚又能怎么样呢，事实会改变吗？即便我不是，他们也能找到各种理由骂我。”
是啊。李微雨恍惚地想，当年那些人不仅指责她是杀人犯的女儿，骂她野种，还给十五岁的她造黄谣。
解释无用，事实不重要，那些制造伤害的人只是压抑不住人性中的恶意罢了。
陆叶舟看向她，笑容明媚了许多：“找她，是尽人事，能不能问来答案，是听天命。为了找到她，我已经努力过了，在寻找的过程中我逐渐释然，离开春华集团以后，我对自己的身世也没那么执着了，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吧。”
李微雨看着他的笑脸，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无奈地也笑了一下。
正要发动车子，便看到站在不远处台阶上的关桥。
“吓我一跳！”李微雨还没从“同情”里走出来，一转头，看到关桥穿着一身黑T黑裤，一动不动地静静盯着他们，差点以为大白天见鬼了，探出头去骂道：“你是打算今天把我送走，下个月鬼节好给我烧纸吗？！”
关桥无动于衷，继续盯着他俩看了几秒，才挥挥手：“没事，我去上课了。”
“……”
刚出武馆大门，陆叶舟的微信提示音就响了一声。
李微雨专心开车，没注意到陆叶舟看到信息时压不住的嘴角，直到听见他笑出了声，才后知后觉地问：“什么好消息？”
陆叶舟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头，笑道：“收到了一个祝福。”
“最近不过节啊。”李微雨想了想，斟酌地问：“最近的就是七月半，你这个朋友……咒你？”
“祝福的不是节日，是人生。”
“……噢。”
陆叶舟噙着笑，低头回复关桥的微信。
关桥问他：【你该不是想当我真姐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