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锦似玉》橙六

44、金屋藏娇

　　晏席玉学得很快，除去用膳与睡觉他几乎都坐在那张书案前，墨条越磨越小，纸张越堆越多。

　　沈锦时数着自己那点小金库在府里安生了几天，见晏席玉不再耍性子发脾气这才放心出门去。

　　一直埋首习字的晏席玉却突然抬起了头，顺着半开的窗子望向她离去的背影，久久出神。

　　小葵跟在沈锦时身边，掺着她踩着脚凳坐上马车。

　　“女郎，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干件大事。”

　　“给昭公子赎身？”小葵所能想到的大事也不过是这件。

　　然而沈锦时压低了声音，向她丢出了件更惊人的：“是去买个宅子。”

　　“养外室！”小葵瞪大了眼睛，差点没弹跳起来。

　　沈锦时急得扑上去捂小葵的嘴：“嘘嘘嘘！讲这么大声你不要命啦！你不怕家里那个长了顺风耳，一盘子飞出来砸死你家女郎我啊！”

　　“还有，什，什么就外室了，我之前要赎阿昭，阿昭说他不跟着我也没地方可去，我想确是如此，便准备给他置办一处宅子，以后他便可以安稳过活。我么，去陛下那儿为他求个良籍，以后就彻底跟那烟花之地无关了。”

　　小葵努力平复嘴角，眉头却又忍不住的皱起：“您不是常说伴君如伴虎，甚至为了躲陛下才不愿为官的么…，这又为了昭公子去求陛下，不怕陛下趁此…您啊。”

　　毕竟说的那人是当今女皇，小葵还是收敛了一些。

　　沈锦时知道小葵的意思。陛下多会算计的一人呢，她能从陛下那儿白讨得恩赐？做梦。

　　“走一步算一步吧，放心，我算着咱沈府且还富贵着，所以总不至于陛下会要了我命。”她摆摆手，不再去想这些后话，先着手将眼前事儿给办了。

　　阿昭曾是清风阁的小倌，若住在繁华的街市总会被认出来，不定会被一些达官贵人缠上，所以这宅子要选的僻静些。

　　沈锦时仔细思量了一番，轻轻敲了两下车厢：“改道，去，嗯…，去对面那条街。”

　　“小葵，去买点吃的，一会儿分给那些流民和小乞丐。”

　　小葵会意：“女郎打算把宅子买在那儿？”

　　沈锦时点了点头：“那儿虽然不大方便，但对阿昭却自在许多，只是流民太杂，恐多有事端。”

　　“是啊，怕是不安全呢。”小葵说着，一笑：“不过女郎肯定有主意了吧，女郎是如何打算的？”

　　沈锦时也没卖关子，直道：“当然是收买一圈可靠的乞丐兄弟了，不要流民，他们不常在皇城，还可能逃去别的地方，要挑那种乞丐里的地头蛇，我们按月出钱，叫他们守在宅子附近。”

　　小葵迟疑了一下：“可若他们只拿钱不干事怎么办？”

　　“无妨。”沈锦时不以为意地轻笑，狡黠之中暗藏锐色，悠悠然道：“你家女郎我啊，有时也会喜欢仗势欺人。”

　　太傅之女，背靠陛下，拿出来用一用也是很好使的。

　　办完宅子的事后便是接人。

　　阿昭听到她置办了一处宅子与他，并未有惊讶之色。

　　他知道她心软，定然会一管到底，不会放他在清风阁于不顾。可是将他这么一个出身不干净的人接回沈府亦是不可，毕竟，进门去他是做奴才，还是做她的夫侍呢？太傅定能拿鸡毛掸子活活抽死她。

　　而大殿下虽不得势，可到底名头还摆在上面，也不会准允他入沈府半步。

　　最后自然就只能是在外安置。

　　像他这般身份，能如此已是极好，再高的奢求便是不自量力。

　　他低垂下眉眼，道：“多谢小沈大人。我没有什么东西可带。”

　　“那便走吧，到时候让小葵去给你置办。”沈锦时点点头，从老鸨那儿得了身契，一边带他上马车，一边道：“阿昭，再过些日子，我会去面见陛下，求她为你办一个良籍。到时置办个铺面，营生便也解决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慢慢想，日子还长。”

　　阿昭神色一怔：“什…”

　　良籍？

　　他没想到她要为他求改良籍。

　　“良籍哪里是那么容易——”

　　“不过是陛下嘴皮子一碰。难，那是对普通百姓们而言的。只要我身上有陛下想得到的利处，改个良籍而已，陛下能得去天大的好处，她高兴着呢。”沈锦时随口说着。

　　从幼时与陛下相识，她再是不愿意，再是骂伴君如伴虎，也已经过了二十二年。她了解陛下，自然也知道自己有什么是能从中得到的，有什么是不能触怒的。

　　可于阿昭而言不同。

　　他浑身颤栗，嘴唇翕动，眼眶禁不住的泛红。

　　沈锦时便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过去了。”

　　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待到置办下的宅子，沈锦时先一步走下马车，拉着阿昭对一圈乞丐兄弟拱了拱手：“今后就劳烦诸位了。”

　　“小沈大人客气！”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阿昭问：“刚才那是？”

　　“保护你的。这里毕竟人口混杂。”沈锦时答。

　　转而吩咐小葵：“去给阿昭置办些衣裳，再瞧瞧宅子里都缺什么，添置齐全些。”

　　“小沈大人。”他拉住她的手，红着眼微微摇头：“不必如此破费。”

　　“你我十二年的情义，就甭整这些虚的了。安心住着吧。”沈锦时说着自己就先找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

　　“这院子有些空，要不要种点什么？”

　　“小沈大人觉得种什么好呢？”他和顺地问。

　　沈锦时想了想，见他眼尾泛红，如露欺海棠一般，随口道：“海棠吧，西府海棠，像你。”

　　“好。”他点了点头。

　　小葵带着人去置办物件，直至日落西山才总算扛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回来。

　　沈锦时将新屏风一架，将他推到了屏风后面，指了指那一箱衣裳：“来。”成衣不比裁定合身，总是要试的，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便退回去。

　　阿昭莫名红了耳尖，纵有屏风做挡，还是背过身去才开始解衣带。

　　沈锦时便坐在外面，听着窸窸窣窣换衣裳的动静，摸向自己那空扁的荷包。

　　钱啊，那都是钱！

　　如此到了晚膳时分，阿昭也终于将衣裳都试了一遍，有几件不合身的交给了小葵拿去退。

　　沈锦时看着褪下清风阁里装束焕然一新的阿昭，夸道：“好看！”

　　他便又红了脸。

　　只是…，沈锦时看着他身上的衣衫样式，总觉得有点眼熟。

　　到底哪里眼熟呢？

　　她一时想不起来，急着回去陪祖宗用晚膳。

　　“我将这几个小厮留在这儿伺候，不够使的之后再添，我回府一趟，再晚些我来瞧你。”

　　沈锦时主意打得妙，心想现在赶回去吃完晚膳，还能带点吃的出来给那些流民乞丐，反正晏席玉如今沉迷习字，大抵晚上是不会跟出来的。

　　“好，那我等你。”

　　“…”

　　沈锦时坐上马车。

　　小葵忍不住与她笑说：“您这可像极了在白天外面卿卿我我，晚上又赶回家同正室用膳，一心二用，端水两不误呢。”

　　“去。”沈锦时屈指在小葵脑袋上轻敲：“不准开这种玩笑。”

　　“阿昭于我言乃是挚友。他本就因流落风尘而心有郁结，又怎好拿外室这种称呼辱他。待我求了陛下，他此后就是正经的良民。”

　　“是，是，我绝不这么说了。”小葵嘴巴一抿，老实了起来。

　　然而，到用完晚膳沈锦时准备往外溜时，她的预料出错了。

　　晏席玉不知哪根筋搭错，他竟放下了书册，写道：我同你一起去。

　　“你同我一起去？！”沈锦时没意识到自己声音都吓得有些发尖，心虚感油然而生，倒好像自己真偷养了外室。

　　晏席玉点点头，随即就往外走。

　　沈锦时顿在原地不肯。

　　晏席玉表情：走啊？怎么不走了？

　　沈锦时讪笑着：“要不，不走了吧…”

　　晏席玉便绕回书案，就在沈锦时刚松了口气时，他写道：你冒什么冷汗？

　　沈锦时眨巴了一下眼，汗滴顺着滑进了眼睛，涩得她一阵刺痛。

　　“是，屋里太热。”

　　晏席玉：那更适合出去走走。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了，她不该教这祖宗习字的！会写字之后他更难缠了！

　　“你，你说得对，但我改主意了，不如今天带你去夜市逛逛，那里有唱曲的，逗蛐蛐的，杂耍喷火的你见过吗？我——”

　　晏席玉：不。

　　真干脆啊，真无情啊，真利落啊。

　　沈锦时不知自己表情已经扭曲，硬着头皮笑得十分勉强：“那好，那好，那我们去给他们送吃的。”

　　晏席玉点点头，又从案上拿起一本书册：我已经会了，可以拿去，给他们。

　　沈锦时一怔，心瞬间便软了下来。阿玉之前还砸盘子撕书的，现在却会惦记起那些流民与可怜的孩子，所以其实阿玉只是脾气大，这心地却十分的善良。再瞧瞧自己，真是混账啊！

　　“好。”她将书册带着，笑着牵起了他的手：“走吧。”

　　只要过门而不入，谁又能知道她金屋藏娇呢？啊呸，呸呸呸。她这脑袋真是被小葵给带偏了。

　　沈锦时如此想着，直到，她看见阿昭挑着灯笼正给那些流民乞丐们发吃的。

　　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袖边是银丝云纹的绣样——这不是晏席玉的衣裳吗！

　　沈锦时终于意识到那衣裳哪里熟悉了。

　　好啊好啊，这感情好啊，不愧同是小葵去置办的衣裳。

　　于是在阿昭抬头的瞬间，晏席玉的目光与其相撞，最后共同停在了她的身上。

　　“…我可以解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