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涟漪》木影落

9、蜂蜜

　　“今年过年还是不打算回去桐舟吗？”
　　车子在露天停车场停下，小雨侧过头，看向岑紫淅。

　　“不回。”岑紫淅答道。

　　安静的车内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
　　岑紫淅睫毛轻轻动了动，眼尾偏侧，见小雨正撑着脑袋看着车窗外面。

　　她们开车来到县城，天色早已经黑了下来，街边的路灯照射过来，在小雨耳边的发丝落下一层层的光晕。

　　岑紫淅收回目光，“你小孩呢？”
　　小雨：“在我妈那里。”
　　“那你…”岑紫淅欲言又止。

　　这些年来，小雨和丈夫已经闹过不下三次离婚，但最终都没离成，小雨的母亲劝小雨，为了孩子忍忍就好，谁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小雨听她妈的话，岑紫淅也不好再说什么，别人的家事她终究管不了。
　　她准备送小雨回去自己再离开，但小雨让她陪自己去桥边散散步。

　　晚上的风吹起来有点冷，暗淡的光芒散在湖面，映出淡淡的波纹。

　　想起许久没发朋友圈，岑紫淅拍了张夜色下的湖景照，发了一条动态。

　　凌星然睡前玩手机时习惯性刷朋友圈，刷到了岑紫淅发的这条，手误点了赞。
　　她愣了下，连忙点了取消，又觉得这样显得心虚，于是又点了回去。

　　睡前平静如水的心态一下子被打乱，凌星然直起腰背，睫毛在灯光下连续颤动好几下，最后她切出了朋友圈。

　　这个年整体来说和往年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除了岑紫淅来她家里做客这件事情。
　　要是早知道岑紫淅和她妈认识，她当初在岑紫淅面前肯定就会注意一下形象。

　　手机从她掌心滑落掉在枕边的床单上，凌星然拉了下被子，捂住脑袋。

　　大年初四，按照以往的规矩，大家会捎上一箱牛奶一袋补品去老家拜年。

　　原本冷清的老房子，在这天会因为过年这个重大节日，而变得格外热闹。

　　凌星然一家去得比较晚，到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她们有的来的早的，早上八点多就到了。
　　只是脚还没踏进院子门，就听见里面一堆小孩的吵闹声。
　　有跟她比较熟悉的小孩看到她就会跑过来，但也有部分小孩她不认识。

　　院子另外一角，水龙头旁边，她几个叔伯在给鸭子拔毛，跨过门槛进入屋内，小姑和另外几位亲戚围着火炉坐，火炉旁边放着一个大的洗手盆，装着一大把的韭菜，几个人在那里边聊天边挑韭菜。

　　很显然，她小姑是话题的中心，都在问婚姻大事，凌佳嘉笑着应付，脸上却显出那么一点生无可恋。

　　来这里除了比较小的小孩，大家都得参与到准备午餐的环节中。

　　她爷爷奶奶住的红墙黑瓦的老房子，做饭是用柴火，贺锦欢去厨房里面帮忙洗菜切菜，凌星然跟进去，跟一位十七岁的堂妹负责烧火。

　　没多久，外面开始给小孩发红包。
　　在她们老家，一般来说，只要是还在读书的，不管成没成年，都是属于“小孩”，都能收到红包。

　　她大伯叔婶几个进来塞给了她和堂妹几个红包，最后小姑才进来，给她堂妹一个红包后，将她堂妹打发离开这里，“出去玩吧，我帮你烧火。”

　　凌佳嘉在她旁边坐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有折痕的红包，塞到她怀里，“星儿，这是你的红包。”

　　“谢谢小姑。”凌星然接过红包，放进自己口袋，“小姑你怎么进来这里？”

　　凌佳嘉挨着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避一下风头。”
　　说完，凌佳嘉无奈的耸了耸肩膀。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回家过年，因为每年过年，催婚都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一堆亲戚都来一顿劝，真让她受不了。

　　坑里的火苗烧得噼里啪啦的响，她们的脸颊被照得暖融融，凌星然看着金色的火团沉吟了几秒，忽而侧过头朝凌佳嘉很小声的说道：“小姑，你是不是喜欢女生？”

　　凌佳嘉瞳孔瞪大，震惊之际连忙用手捂住她的嘴巴，“这话可不兴在大过年的时候问啊。”

　　凌星然后背压到后面堆积的拿来烧火用的干枯树枝，一些细的被她压断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她轻轻的眨了眨眼，发出低闷的声音，“为啥？”

　　凌佳嘉看向厨房另外一头，凌星然视线也顺着看过去，她母亲和她奶奶她们在那里边洗菜边聊天，聊得挺火热的，估计是不可能注意到她们这边的动静。

　　“你出去外面跟那些小孩玩吧。”凌佳嘉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将她拉起，掌心伸到她后背给她拍了拍羽绒服上面弄到的灰尘。

　　“我不跟小孩玩。”凌星然道。
　　凌佳嘉眉梢轻轻扬了扬，“还不跟小孩玩。”

　　“我就要待在这里，这里可以烤火暖和！”凌星然煞有介事的看向小姑，“你是不是嫌弃我？”
　　凌佳嘉：“哪有。”
　　凌星然右手撑着脸颊，“我不问就是了嘛。”

　　-

　　到中午吃饭的时间，院子里摆了五六张桌子，又给每桌上面放上啤酒饮料，唯独小孩那桌只有牛奶和椰汁。

　　凌佳嘉一屁股便在小孩那桌的位置上坐下，誓死不去其他桌。

　　凌星然她婶过来拉凌佳嘉，“你都多大年纪了还要坐小孩桌，走，跟我们坐一起。”
　　凌佳嘉不去，轻轻捏了捏怀里搂着的五六岁的小孩的肉嘟嘟的脸蛋，“小孩们都喜欢我呢，我就待这儿。”

　　“婶，我要去跟你们坐一桌。”凌星然知道凌佳嘉不想和她们坐一桌大约是不想被她们唠叨结婚的事情，所以大发慈悲出手“拯救”，“我已经成年了，我不想跟小孩坐一桌。”

　　她跑到母亲旁边的位置坐下。

　　要说大人桌和小孩桌就是不一样，比如此刻才刚开始吃饭，隔壁小孩那桌虾仁已经被抢到一二干净了，桌面一片狼藉。
　　再看看她这桌，则要文明许多。

　　凌星然美滋滋的拿起筷子去夹虾仁蘸酱吃。
　　她大伯过来倒酒的时候大概没怎么注意到她，给她杯子也倒了一杯，她正想端起喝，被贺锦欢一把按住手腕，“你还是喝饮料。”
　　“我想喝酒。”凌星然眨巴眨巴眼睛。

　　“星儿你可不能喝酒哦。”她奶奶笑道：“等你长大了就可以喝了。”

　　“奶奶，过完这个年我都要二十了。”
　　“呦，你二十了，你瞧瞧，奶奶这记性不好，还以为你才十五六岁。”
　　凌星然哈哈笑了两声。

　　“我也都险些忘了星儿你的年龄，大学了吧？大几啦？”有个她不怎么熟悉的亲戚问她。

　　她回答道：“大二了。”

　　“在学校谈没谈男朋友？”
　　话题不知怎的就围绕她转了。
　　凌星然：“没谈。”

　　“真没有谈？”
　　“没有。”

　　“喜欢什么样的？二十其实也差不多大了，可以试着相亲相亲，看看能不能碰到喜欢的。”

　　“啊…这个…”凌星然微微张了张嘴。

　　“没满二十呢。”贺锦欢在旁边打断，“才十九岁半就相什么亲啊，你啊，可别一天天尽想着给别人介绍对象了。”

　　“嘿，相亲又不是一定要跟对方谈，多认识认识人嘛。”

　　凌星然不再吭声了，就听着她们聊天。

　　-

　　这个年过完寒假几乎也要结束了，凌星然在家里吃吃喝喝，大鱼大肉把她养胖了两斤。

　　回到学校的第一天，她在宿舍收拾，一边从行李箱将东西拿出来一边接母亲的电话，“我到学校了，嗯嗯，已经到宿舍了，我在收拾行李箱的东西呢。”

　　“星儿，你把那个土蜂蜜，给一罐给你岑阿姨。你岑阿姨也在青霁。”贺锦欢在电话那头说道。

　　“啊……”凌星然看了眼从包里刚拿出来放在桌面的两罐土蜂蜜，这个是过年的时候她奶奶给的，来学校的时候，贺锦欢给她塞了两罐，让她带去学校泡水喝。

　　一听到岑紫淅这个名字，凌星然心中就发毛，“我还以为两罐都是给我的呢。”
　　“你要喝完了妈妈再给你寄。”贺锦欢道。

　　“这个…那个，让我去给？”凌星然放下手里收拾的活，往椅子坐下。
　　贺锦欢：“你不是跟你岑阿姨之前加过微信吗？”
　　凌星然：“……是这样。”
　　贺锦欢：“你在微信上给你岑阿姨发个消息，约好时间，你出来学校门口，她过去拿就行。”

　　凌星然有些为难，她本来以为可以不用再见到岑紫淅了，只要不见面，那么之前的尴尬就不存在。
　　“但是……”凌星然抿了下唇，手指无意识揉捏着衣角，将那块布料给弄得皱皱的。

　　“但是什么？”贺锦欢见她犹犹豫豫的，不太明白，沉默了几秒后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岑阿姨？”
　　凌星然：“也不是。”
　　贺锦欢：“那你为什么不愿意送？”
　　凌星然：“我和她不熟。”

　　电话那头传来贺锦欢几声轻笑，“送个蜂蜜而已，又不需要你多做什么，刚好你要回去青霁上学，就顺手让你带了，省得寄快递麻烦。”

　　凌星然：“那好吧，我去给。”
　　贺锦欢：“记得，别忘记了。”

　　挂断电话，凌星然往后靠在椅子背上，将手机举在自己面前，打开微信，点入和岑紫淅的聊天框，输入了几个字，又迅速给删掉，就这么删删打打好几遍后，她最终什么都没发出去，而且退出了聊天框。
　　没几秒，她又点进去，又退出来，纠结了一番后，她扔下手机，决定先把东西收拾好。

　　晚上凌星然躺在宿舍的床上玩手机，翻来翻去的她把床板都翻得吱嘎响，她室友程小笛坐在下面边看剧边吃东西，转过椅子看向床铺，“然然你在床上快扭麻花了。”

　　凌星然坐起来，“我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说来听听？”程小笛甚至特地将电视剧点了暂停。

　　凌星然：“当你不想见一个人但是又不得不见你会怎么办？”

　　程小笛吃了一口东西，嘴里咀嚼着，想了想，“什么人不想见又必须得见啊？辅导员么？”

　　“当然不是。我给你打个比方啊——”凌星然偏着头，在脑海里搜寻语言，“假如，你喝醉了，发酒疯时在路边随便拉个人跳舞，还跟人家拜把子，后面发现，这个人是你专业课老师，且在上课的时候，你坐在第一排，这位老师一眼就认出了你，然后因为你上课没带书，老师让你课后去她办公室！”

　　“噗——”程小笛吃着东西一口险些被呛死，连连拍着自己的胸膛咳了几下，“这什么比方啊，有点恐怖了哈。”

　　-

　　到底拖了两天凌星然都没能给岑紫淅发出一条消息，第三天她收到母亲发来的微信：【星儿，你还没把蜂蜜给你岑阿姨啊，我今天打电话给紫淅，想问问她觉得蜂蜜怎么样，她说没收到蜂蜜。】

　　凌星然手指蜷了蜷，才打字回复过去：【我给忘了！我今天就去给！】

　　发完这条消息，凌星然切换到岑紫淅的聊天框，在编辑框打字：我妈妈让我把一罐蜂蜜给你。
　　编辑好后，她看了几秒，觉得没有称呼很不礼貌，就在前面加个“岑阿姨”。

　　她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能点下去，因为之前的事情，她老觉得现在和岑紫淅相处起来哪里怪怪的。

　　最后她犹豫半天，还是删掉了编辑好的文字，而是选择了“在吗？”的表情包发过去。

　　岑紫淅：【要给我蜂蜜是吗？我过去你学校拿就行，今天傍晚六点过后有空吗？】

　　凌星然看着聊天框弹出的这条消息不禁颤了颤睫毛，指尖在屏幕上迅速点动：【是的。】【有空的。】【那等我下完课我就去校门口等你？】
　　岑紫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