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玉》辟之

4、诸葛华

　　大船抵岸，卫燃玉在靠岸的晃动中醒来，辰时的天乍亮，她听见了港口的叫卖吆喝声，旋即起身跃下船。

　　过了泾河，就进了山河关，这是卫燃玉头一此离开东洲，书上和莫郎沅的叙述中，大昭是松茂竹苞，百卉千葩的王朝。

　　天下大陆一分为四，北有东洲，南进大昭，西出海瑚，东为昆仑。其中以东洲大昭人口最盛，海瑚群岛上遗族最多，昆仑则少有人烟。东洲清苦，海瑚商盛，昆仑地狭，唯有大昭称得上是人间烟火处。

　　不同于东洲以门派剑道治辖，大昭是以王道治国，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王族宗氏一族绵延百年，统治的土地最多；王族江氏是数十年前宗氏分封的异姓王，统治了第二多的土地；剩下最富饶的和最险峻的地方则是姒氏和滕氏占据。四朝虽无大争锋，但也绝非一派祥和。卫燃玉从兄长口中就听说他上一次以剑宗之名到访滕氏时，耳闻江氏劫掠姒氏和宗氏往来的商线。

　　山河关因是与东洲来往必经关隘，所以是四朝共守之地，各地百姓聚居于此。在东洲街上，剑客武者占据十之三四，兵器剑刃可以大喇喇地握在手中，但大昭平民百姓众多，因此卫燃玉手中的轩辕剑就异常显眼，进入大昭后遮天已经失去它遮掩面容的效果，因此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

　　她的穿着也不同于大昭，东洲人崇尚武道，无论男女穿着都以行动方便，便于出招为主，颜色也多是青灰蓝赫。但大昭人却喜爱艳色，无论王族百姓都爱打扮自己。一条街上找不出第二个比卫燃玉穿着更“朴素”的人，即使她身上的罗衣亦是一寸千金的蚕绸。

　　她急匆匆地穿过港口拥挤的人群，听见人们对那艘沾血大船的议论，擦肩而过时还听见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又来了个东洲的剑客。”

　　卫燃玉穿过街道，此时早市已过，街上行人没有港口的人多了，她环顾四周决定先找个铁匠铺为轩辕剑制个剑鞘，它入了大昭已经安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四溢邪气。

　　还没等她找见 ，突然身后来了一人轻声叫道：“莫小姐。”

　　卫燃玉右手按住剑柄，回头。是一个小厮模样的男人，他恭敬地半福着身，“莫小姐，少主传令，请您在城中歇脚。”

　　卫燃玉看见那小厮的耳后纹着圣教的纹样，略一思索，点了点头答应。

　　小厮领着她来到一家胭脂铺前，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四周，开了偏门。

　　铺子里面是一间二进的宅子，院子中间栽了几株桂花，没到季节只有枯枝。小厮领着她来到东屋，正厅坐着个人，正拿着算盘对着账本盘账。

　　小厮喊了一声堂主，那人转过脸来，面色有些清白，带着半边琉璃镜，看着身体不是很康健。

　　“贵客来了怎么不提前通传？”这人说话拉长了音调，显得有气无力。“莫小姐，请恕在下失礼。”

　　“鄙人是圣教鸣音的十三堂主诸葛华，莫小姐叫我诸葛堂主就行。”诸葛华放下手中的账本，慢条斯理地拿了一块布擦拭琉璃镜。“少主有命，请您在此处修整，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卫燃玉感受到诸葛华对她有种不明的厌恶感，不过圣教本来也不是名门正派，门人行事大多诡诞，所以并没有特别在意诸葛华的态度，说：“诸葛堂主，您有大昭的地图吗？”

　　“大昭的地图？”诸葛华顿了顿，“详细的地图倒是没有，不过宗氏和姒氏境内的地图我这有，一会着人给莫小姐送过去。”

　　卫燃玉点头答谢，诸葛华于是又叫来小厮带着她去了西厢的客房。

　　“诸葛堂主今日有事在身，不能陪小姐用食。”小厮送来了厚厚一叠地图，摆了一桌饭菜然后退下了。

　　卫燃玉等他走了，从怀里掏出她碎成粉的桂花糕吃了，没动桌上的菜。林小刀连真名都没告知对方，显然是没有把实情告诉对方，诸葛华可能只以为自己是逃难来的剑宗弟子。况且圣教教内派系两相倾轧，林小刀虽然是明面上圣教的少主，然而不服气的大有人在，看诸葛华的态度便知他也是其中一个，恐怕林小刀来了也在他面前讨不到什么好。

　　卫燃玉展开宗氏的地图，上面只大致画出了河流山脉的走向，要想根据它来认路恐怕是不行的。但幸好明台寺作为大昭有名的佛寺，在地图上标注了出来，就在距离这处港口不远的西南。

　　既知道了方位，就不用像无头苍蝇一般了，况且进了大昭虽然不怕有人明目张胆的刺杀，但对方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行事需要加倍谨慎。

　　直到傍晚卫燃玉都待在屋内，之前妄动真气使得她的心脏一直阵痛，先前一直逃命时不觉意，这回安稳些就开始愈演愈烈，疼的人不能呼吸。她练剑虽然招式远胜兄长莫郎沅，但是一不能久战，二则力不及，用林小刀的评价就是——唬唬小卒还行，真要光明正大地和人死斗，恐怕连出招都来不及。

　　卫燃玉倒是练过一些剑宗心法，但是不配合真气运转，这些心法也是无用，顶多能够让她羸弱的心脏少些负担。靠着床躺了半晌，卫燃玉起身出去透气，偌大的宅子没什么下人，围墙上长着青草，显得有些荒凉。

　　这宅子靠街，来时街上没什么人，此时却热闹起来，卫燃玉靠着墙听着外面的议论。

　　“都说多子多福，我看呀，还是得看人。”那绿墙有块砖豁了个口，卫燃玉从那块空隙向外看见几个买杂物的小贩们凑在一起说话。

　　“是啊，你看人家姒氏和滕氏，孩子少闹腾的就少，哪像宗氏和江氏生了一堆皇子，动不动就杀来杀去，作孽啊！”买头绳的老头吸着旱烟说。

　　“听说宗氏的二皇子，本来都要被册封太子了。嘿，你猜怎么着！”

　　“前年宗氏不是还昭告说他在外征战有功，兄弟里面第一个封了亲王，他怎么着了？”

　　“这可不是枪打出头鸟，他那几个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封完了亲王就被挤兑出宗氏的地盘去打江氏了。”

　　“听说他还得罪了想当太子的四皇子，这下好了，说是扣了个杀星降世，方了紫微星，被卸了兵权赶去守皇陵了。”

　　“啧啧啧，皇家的事啊，江氏那边听说太子监国，几个弟弟带兵逼宫，气死了还剩一口气的皇帝。”

　　卫燃玉的母亲是大昭人，似乎还是名门望族的，莫是非在儿女面前从来不提死去的亡妻。或者说，除了亡妻之外，他对一双儿女也并不很在乎——至少没有他的剑道重要。从卫燃玉的母亲生前留下的小记中零散拼凑出她年轻时背离家乡和这个使剑的侠客私奔，但好景不长，东洲的清苦让这位大家闺秀的身体日益消瘦，直到生产带走了她的生命。如果她还活着，卫燃玉很想问问母亲究竟看上了莫是非什么地方。

　　墙后的小贩们又从皇家秘事说到了街东头的铁匠老来得子，卫燃玉还要继续听下去的时候，突然听见远处的草丛中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处宅子看起来只是圣教的临时据点，没有多做打扫，除了屋子干净些，院内的植物繁密。卫燃玉随手捡起一叶枯枝，弹手射出，刮倒一丛灌木，只看见一点白色。

　　一只灰白绒羽还没褪尽的小隼在草丛中扑腾，白色的绒羽掉了一地。

　　卫燃玉听说这些小隼在快要褪尽雏羽的时候从高处的窝里向下飞跃，幸运地着落在泥地或者狭窄的树枝下活命，不幸的只有摔死。这只小隼的运气一般，既没挂在树枝上，也没落在平地，但照它目前的状态恐怕也很难活下去。

　　雏鸟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叫声，卫燃玉伸手抓住它后颈的时候它扑腾扑腾翅膀，动了两下就没力气挣扎了。

　　“别乱动。”卫燃玉检查了一下小隼身上，没什么大伤只有一些小小的划痕，看起来是刚摔下来不久。然而这附近并没有什么高树，按理来说落不进这处院落。

　　“你是怎么飞进来的。”卫燃玉抱着不敢挣扎的小隼，它在卫燃玉怀里仿佛回巢一样把头深深埋进翅羽间。“等等，把脑袋露出来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卫燃玉用树枝扒拉出来地上的一只小虫递到小隼喙边，它发出“叽叽”的乞食声，一口就吃了下去。小隼身上白色的羽毛灰扑扑的，眼上倒是对称地长着黑色的羽，翅是灰棕色，尾上带着条纹。

　　小隼黑豆大的眼睛盯着卫燃玉，无法理解地歪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量这个喂食的人，发出仿佛大笑一样的叫声。几条小虫吃完，小隼屁股一撅，解决了自己目前人生的第二件大事后缩回自己暖烘烘的翅羽里睡着了。

　　“叫的真奇怪。”卫燃玉食指顺了顺小隼头上翘起的绒毛。

　　“莫小姐，堂主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