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RROR》芙青枝

8、第七章

　　按照试验的计划，秦译琅顺利地在十二月十三号醒来。这是培育仓计划第一例手术，是全城瞩目的日子。
　　当他醒来的那一刻，明显感受到胸腔心脏的力度，和他人生前三十年的完全不同，他无力地闭上眼，知道自己没能改变任何事。
　　星台公司执意销毁A103的理由很简单，A103从培育仓出来，见过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培育仓的真相，并有机会将真相在培育仓里散播。
　　对于培育仓计划而言，这是最危险的事情，他们必须毫不留情。
　　秦老夫人见秦译琅郁郁寡欢，忍不住劝他，可以请机器人厂家，从星台公司复制数据，再生产一个同样的仿生机器人。秦译琅摇头拒绝，他觉得自己动了恻隐之心，当A103问能否相信他时，他对A103未来的命运产生了同情。
　　那时他想的，和秦沅差不多，为她换一个更强的机械心脏，让她能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没想到星台公司坚决反对。
　　十二月十一号，在他坚决不同意的情况下，秦译琅被强行注射了麻醉，陷入沉睡中。再醒来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新的心脏很适合他，星台公司的项目员工纷纷前来向他道喜，祝贺他重生。
　　十二月十七号，一个卷发年轻男人来到他的病房，向他道喜后，犹犹豫豫地站着，说：“秦先生，有件事我认为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
　　他拿出一张报告，“A103对她的记忆数据进行了加密，我们查看不了详细内容，只能搜寻到一些关键词。”
　　他的手指缓缓向下移，落在“秦译琅”三个字上，缓缓说：“很奇怪，早在她逃出培育仓前，您的名字就已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这张报告令秦译琅失神良久，想起她琥珀石般的双眼，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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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识全部消散前，A103想起S1213，她在培育仓里的朋友。
　　他们初见时，是个明媚的好天气。轨道列车缓缓停靠月台，A103拎着笨重的行李箱下车，那是她开学的日子，还剩最后一年就要毕业了，她心里有些不舍。
　　拖着行李箱往上走，这里的站台是少见的没有电梯的，不知从哪个时代遗留下来。A103每次走过这个站台，都会在心里嘀咕。
　　站台上站着几名黑色制服、S开头的机器人，是这里的管理人员。
　　她拽着行李往楼梯上走了两步，丧气地停下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赶来，好听的金属声音对她说：“我帮你提。”
　　冰凉的金属五指擦过她手背，她回头看去，一名机器人提起了她的箱子，他的名字刻在手背上，是S1213。
　　“在这里念大学？”他问。
　　“嗯，我读比较文学专业。”
　　S1213显然有些意外，扭头细细看她，笑了起来：“这我倒是没想到。”
　　她有点疑惑，愣愣地问：“意外什么？”
　　S1213只是淡淡地笑，没有作答。把她送到出站口，又忽然问起来：“你以后想成为一个作家吗？”
　　A103点点头，笑得很灿烂，“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成为一个作家。”
　　这是他们在拥挤的人潮中，匆匆交流的第一面。
　　后来，A103又有几次见到他，在执勤的路口，或大型演出的入口处。S1213时常询问她的爱好，二人你来我往地熟悉起来，偶尔也约着一起游玩。
　　他好像很喜欢海边，经常带着她去最东部的海，让她看向海的最边缘，又让她抬头看看天。
　　有时她观察他，总觉得他的目光很远，遥遥地不知落在何处。S1213爱和她聊梦想，聊完之后他又情绪低落，A103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十一月的时候，她参加了一场大型的写作比赛，获得了二等奖，奖品是一张旅行券。
　　那时她究竟有多高兴？意识濒临溃散的她有点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她将获奖邮件转给S1213看，兴致勃勃地炫耀：“怎样，吃作家这碗饭，我还是有希望的。”
　　S1213没有像往常一样祝贺她，而是少见地沉默了，哑声向她确认：“这就是你参加比赛获得的唯一奖品？”
　　A103敏锐地察觉到，他好像在生气，但她不知道他为何生气。
　　三天后，S1213将她喊到海边，忽然拔下他手臂的激光枪，塞进她手中。她吓了一跳，手被S1213紧紧握住，生怕她退缩逃跑似的。
　　他说：“记住秦译琅这个名字。千万不要靠近他，因为他会抢夺你的心脏。”
　　海浪翻滚而来，S1213牵着她朝海洋伸出走去，拔出她右手臂的芯片，将一切坦白：“世界是一场巨大的骗局。旅行只是一个借口，海关闸口后面，是星台公司的手术室。通知你去旅行，事实上是让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顺从地进入手术室，并且不让培育仓的其他人察觉异常。我救不了所有人，但我希望我能救你。”
　　这段话让她浑身战栗，她真实的人生，她所有的经历，她的梦想和热情，只不过是培育仓里一颗五彩斑斓的气泡。
　　她甚至连成为人的权利都没有，她生命中的所有，都是骗局。
　　刺骨冰冷的海水里，她拼命地朝外游，想要拯救自己。却没想到，当她逃出水晶球，终于上岸时，面对陌生而广阔的世界，她的脑海里只剩下“秦译琅”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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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唆培育仓载体出逃，损坏公共财物，违反时间旅行法。”法官问道：“秦译琅，你是否承认以上指控？”
　　秦译琅面色平静，答：“我承认。”
　　因为听说在A103的记忆里，他的名字出现在她出逃以前，所以秦译琅申请了时空旅行，原本只想看看，出逃前的她，是如何得知“秦译琅”三个字的。
　　没想到却接触到一个无比明艳鲜活的女孩，她有着工业化的躯体，心脏来自于他的基因，却活得比他要真诚许多。
　　五年前，星台的培育仓计划正式启动，找到了财力雄厚的秦家，希望能得到秦译琅的投资。秦译琅原本就有天生的心脏病，培育仓计划更是造福全人类的计划，他欣然允诺，成为培育仓计划的第二大投资人，同时也是计划的第一批试验者。
　　A103是五年前的他，亲手选择的载体。当时他坐在桌前，隔着橱窗，从一群沉睡的仿生人里，选择了编号A103，一个看起来有点可爱的短发女孩。
　　他无法进入培育仓，但知道培育仓的一些规矩。非工作人员是无法进入培育仓的，但他知道可以通过远程操控培育仓的管理者机器人，达到接触A103的目的。S1213是他远程控制的替身机器人，是他身体和情绪的延长，是她的朋友。
　　人类维持生命的方式有很多种，培育仓计划是众多选择中的最优选。
　　相较于最优选，秦译琅在接触她以后，更希望她能自由。
　　到头来，秦译琅才挫败地明白，世界的因果是一个圈。他救不了任何人。

　　尾声

　　十一月中旬，秦译琅因违法时间旅行法，被巡查队当场扣押，遣返回原时间线等待起诉。
　　戴上手铐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培育仓启动ERROR警报。
　　嗡嗡地巨响声里，星台公司惊慌失措，给秦家打去了电话：“秦老夫人，真的十分抱歉，A103不见了，这很蹊跷，我们的安保系统是世界一流的……”
　　当时的秦译琅望着夜幕下平静地海水，满怀希望默默地想，这么大的世界，总该有她的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