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的骨头》月中异闻

1、一

　　1
　　公选大课，老头随机挑人谈职业规划，计算机2班隋心意，对就是你。
　　谢应娴眼见隔壁大高个儿站起来，心想一男的，叫什么“心意”。

　　老头问他，以后想做什么。
　　他看起来像搞体育的，却答：开宠物店，给小狗洗澡美发。

　　周围窸窸窣窣笑着，谢应娴耷拉头，困蔫蔫地画了只狗，豆豆眼，傻了吧唧吐着舌头。
　　身边人很快坐下，也很快自来熟凑过来，笑眼弯弯地说：“它和我哥的狗长好像哦。”

　　对上视线，谢应娴感叹他鼻梁高，睫毛真长。

　　等跟隋清谈起恋爱，和狗见了一面，谢应娴七看八看，也没觉得哪里像。
　　而说着要给狗洗澡美发的隋心意，最终毕业后到外地漂着，从写程序到做生意，给家里添置物件、买金银，看样子应该是赚了不少钱，只是理由成堆，怎么都不回家。

　　时隔六七年再见时，谢应娴从隋清那儿搬出来，隋心意因为过中秋回家，两个人都愣了一秒，才客套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2
　　谢应娴窝在瞿宁家沙发上吃地瓜条，牙黏得很，问瞿宁要水。
　　瞿宁骂“懒得你”，还是热水兑冷水，喂到她嘴边，贼兮兮地说：“我们学校教体育的，黑皮有腹肌，家里三房两车，温柔顾家，聊聊？”

　　谢应娴摇头：“别介，无缝衔接不好。”

　　但人还是见了，没想到清清爽爽，聊得热火朝天，谢应娴挺喜欢跟他出去玩。

　　有天隋心意来送她落他哥那儿的东西，正好赶上体育老师在家吃冰激凌。
　　谢应娴做完介绍，也给了人一罐，他们仨半熟半不熟，挺尴尬各吃各的。

　　先前短暂的照面只留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会儿谢应娴坐对面沙发，总算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头发削短，眼窝略深，睫毛还是很长。

　　或许以前当他嫂子惯了，谢应娴虽然比他还小一点，却自诩自己是成熟女人，仍觉得他像小孩儿。

　　隋心意去扔冰激凌碗，看见他搬来的箱子，说：“清哥让你看看，缺了再找他。”

　　贵重的就那几样，谢应娴想不起来还有什么。
　　她裁开胶带中缝，看到圆环凸起的灰色正方形包装，心里咯噔一下。

　　满箱套和情趣用品。
　　禽兽还得是隋清。

　　好死不死正好有个隋家替罪羊，脸发白愣在原地，装得可无辜。
　　谢应娴一脚踢翻箱子，抱臂戒备，蛮不在乎被误会，冷笑道：“回去叫你哥看看男科，别年纪轻轻就不行，活着还他妈不如一个电动玩具。”

　　体育老师被吓走，隋心意收拾残局，直至将一地垃圾带出门，也没和憋在卧室发火摔东西的谢应娴说上一句话。

　　3
　　公选课座位挤，一排五六人，隋心意他们宿舍就快占满了。
　　有人踩着铃声进教室门，挂着耳机，半张脸埋围巾里，站在讲台边上气定神闲地找空位。

　　她双眼无法聚焦到每个人，眼珠冷，看起来好像不开心。
　　她坐过来的时候，摘围巾，和酒红色头发摩擦出静电，噼里啪啦，从过去一直响到现在隋心意的耳朵里。

　　饭桌前又一次说起她来，妈叹完气告诫隋心意：“脑子清醒点儿，别跟你哥一样鬼迷心窍，被女人耍得团团转。年轻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满肚子心眼儿。”

　　所谓的心眼儿，是谢应娴在和隋清闹掰后，找她亲叔叔搞黄了隋清的职称评选。
　　没有无缘无故的报复，隋清出轨在先，一点儿也不冤。
　　但家里不觉得这有什么，反而怪谢应娴拖着不结婚，耽误了隋清。

　　一个雨天的傍晚，隋心意在餐馆等隋清，见着了他的新欢。
　　伞下的女学生笑容明亮，被隋清牵着从远处走来，就像当初的谢应娴。

　　暑热缠乱，令隋心意烦躁不已，待两人并肩坐定，已经控制不住情绪。
　　他看着隋清，语气很差：“一会儿要讲的事，你觉得她适合听？”

　　隋清反应冷淡，女学生面露尴尬，主动说出去买奶茶。
　　餐桌前便剩两兄弟对峙。

　　隋心意说：“差了多少岁，你也下得去手。”

　　隋清点着烟抽一口：“大二的，跟那时谢应娴差不多。”
　　然后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办法，她上赶着，我骂也骂了。”

　　其实是从谢应娴那儿尝过甜头，他很难拒绝送到嘴边的新糖果。

　　隋心意回归正题：“你存心叫我送那箱子，当我面羞辱她，好玩儿吗？”

　　隋清漫不经心搭他一眼：“不然呢，叫你也看看她什么德性。”

　　牙疼得突然，隋心意换了口气，一字字说：“我挺后悔，当初就不该带她到你办公室，认识你这个人渣。”

　　窗外绿灯亮起，女学生慢慢走过马路。
　　隋心意起身准备离开，经过隋清的时候，听他开口了。

　　“后悔有什么用？”
　　隋清接着那句话，直盯过来：“以为谢应娴会喜欢你？”

　　“要不现在试试，看看她接不接受你。”
　　讽笑过后，隋清一顿：“不过，我反反复复睡透的，你不觉得恶心？”
　　然后装模做样哦一声：“也对，从小到大你向来都吃我吃剩的东西，不是吗？”

　　话音刚停，隋心意的拳头便落在隋清脸上。

　　4
　　瞿宁放假出去玩，准备把狗放谢应娴家，但应娴怕大狗，关门谢绝。
　　出于愧疚，谢应娴给她介绍一个宠物寄养App，但没用，App线下业务还没铺到他们这座小城市。

　　谢应娴知道它还是因为一心。

　　一心是App的小运营，找她约稿，一直没离职，合作持续五六年，以至现在App上的猫猫狗狗基本都是她的简笔画。
　　那时App刚起步，一心漂泊异乡工资只够果腹，谢应娴也籍籍无名、前途一塌糊涂。
　　两个人碰见，像一只流浪小狗，遇到了另一只流浪小狗。

　　时间一久，成为朋友也是自然而然的。

　　谢应娴不养小动物，App没怎么用过，这次因为瞿宁和一心发了消息：什么时候来我们这儿开拓市场？真的很需要你。

　　一心回得很快：听说老板带团队已经到了，在谈商铺:)。

　　“你怎么不来？想见你。”谢应娴问。
　　隔了一会儿，一心郑重说：我准备离职，到时候去找你。

　　谢应娴回：恭喜，快来找我吃饭。

　　结果瞿宁把狗交给隋心意了。
　　问起来，瞿宁还怪谢应娴，怎么同学回来也不说一声。
　　他们偶然在宠物店遇到，瞿宁说隋心意是去谈店铺转租，八成想回来自己做生意。

　　隔天瞿宁人已在海边吃螃蟹，因为忘记拿给隋心意她家狗的小毯子，又求应娴去她家一趟，说宝宝没毯子会焦虑抑郁。

　　那么老大一只白狗，还宝宝。

　　第二天中午，谢应娴按照地址送货上门，门开后隋心意还在擦脸，半湿着头发，眼睛也潮弄弄。
　　他穿着长袖白T，大白狗歪着脑袋蹲它脚边懵懵懂懂，一人一狗颜色神色都相似。

　　他们身后家被拆得七零八落，谢应娴瞄见了，靠在门边笑说：“拍照发给瞿宁，让她回头赔你清洁费。”

　　隋心意眼珠黑亮，摸摸阿白毛茸茸的脑袋，也笑：“狗狗嘛，都爱玩。”
　　像回应他的宽容，阿白也汪一声。

　　毛巾放下，隋心意脸上露出了淤青，谢应娴出于关心，瞧着他努努嘴：“脸怎么回事儿？”

　　他视线慌乱地移开又聚集，眼底潮湿，好像有些委屈，说：“和清哥打架。”

　　谢应娴不觉得惊讶，仍笑眯眯的：“谁赢了？”

　　心意定定看着她：“我。”

　　应娴不禁心情大好：“干得漂亮，有空吗，请你吃饭。”

　　5
　　隋心意选了一家做排骨的，不客气点了许多肉。

　　食肉动物谢应娴很是顺心，说：“这两年隋清自己吃素，出去吃饭挑剔得要死，饭桌上还教训人。”
　　以至她从吃不饱，到后来一吃饭就下意识紧张焦虑，然后胃里反酸，难以下咽。

　　但好的是人饿瘦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隋心意听完，先说“对不起”。

　　应娴觉得好笑：“做错事的人死鸭子嘴硬，反倒你什么都没做却来道歉，冤不冤呐。”

　　面前的人眼圈淡红，目光不知怎么安放。
　　应娴眯着眼扫过他的喉结，转头想起瞿宁说的，问他：“打算回来当宠物店老板，给小狗洗澡？”

　　隋心意一愣，：“你还记得？”
　　道：“是有这个计划，所以趁休假待一段时间，看看市场。”

　　谁想困在这儿呢，应娴觉得他终归要走。
　　她玩笑说：“快开吧，我吃不饱饭还能去你那儿打工。”

　　隋心意当真，眼巴巴看着，问：“画画不赚钱？”

　　“要不是我爸留下的几套房，早饿死了。”应娴笑了笑。

　　老头子纵容溺爱，向来知道他这女儿娇生惯养，看着脾气大不好惹，实际却特好骗，离了他守不住钱。
　　他担心这个，也不信别人能有他这个当爹的好，所以恨不得在自己死前要攒够女儿能自由自在活到100岁的钱。

　　凡事他挡在前头，谢应娴想做什么就做，毕业闷家画画，搞一些烧钱的文创玩意儿，他也不唠叨，花钱买高兴怎么都行。

　　隋清一开始没意见，人死后才说话，叫应娴去考编制，别活得那么天真。

　　想起这垃圾来了，应娴吃得不爽，把骨头当啷摔到盘子里。

　　隋心意停下看她，眼神小心翼翼：“你画画很好，别放弃，遇到困难和我说，我帮你。”

　　“隋总很有钱啊。”谢应娴失神两秒，再多一句，“藏好了，别他们要你就给。”

　　隔了几秒，隋心意低低地嗯了一声。

　　6
　　技术出身，隋心意一开始就在宠物食品用品行业，结识了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又赶上好时候，拿到投资，所以创业水到渠成，赚了不少。
　　但那些钱大半都拿回了家。

　　他都二十七八了，却还像小时候一样，试图用这种方式讨要一些夸奖。

　　隋清准备买婚房的时候，他在半个月后一下拿了三十万，许久不联络的谢应娴终于主动找他，问他是不是傻，自己爹妈心偏成什么样不知道吗，这钱说是借，其实根本不可能还。

　　她费力地把钱退回，但他没听，只是希望她能住上带小院的房子，过得好一点儿。

　　现在婚结不成，隋清把钱还了。
　　隋心意挺意外，回电话说：“婚早晚要结，折腾什么。”

　　隋清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吗，原本就是给谢应娴的，你留着娶她吧。”
　　还说：“我们是亲兄弟，犯不着为一个女的这样。”

　　然后认真说了抱歉，活该他犯错被打一顿，就这样先低了头。

　　瞿宁回来后，隋心意把狗还了，还被请了顿饭。
　　两人在小区停车场客套道别，遇见了来别人家做客的瞿宁她高中老师。

　　老师姓柳，戴眼镜，斯文干净。

　　瞿宁介绍说以前教他们化学，谢应娴是课代表。
　　说起应娴，柳老师疑惑：“上次电话里她说要结婚，邀请我参加，怎么后来没消息了？”

　　瞿宁尴尬笑笑：缘分不到。

　　“对方做什么的？”

　　“大学教授，搞生化的。”
　　瞿宁指指隋心意：“就是他哥。”

　　隋心意点点头，对方视线错开，弯了弯眼睛：“我有个侄子也单身，条件不错，可以介绍给应娴认识。”

　　瞿宁道过谢，目送他离开后没急着走，定睛打量隋心意，莫名其妙地开口。
　　“去考个老师吧小隋同学，没准应娴会回头追你呢。”

　　瞿宁表情意味深长，隋心意皱起眉，觉得奇怪。
　　他开车返回，心不在焉了一路，找了个路边停下抽烟，烟雾散尽火花烧到了指尖，他后知后觉地捻灭，收到了瞿宁的消息。

　　一行字带着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跟你说，柳老师名字还不错，叫清泉。”
　　“清澈的清，泉水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