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西楼》竹里子

50、如梦令（一）

　　巧心从门外进来，她看见她的殿下像傻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榻上，眼睛里没有神采。

　　“殿下，睡觉吧，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公孙祈茫然地点了点头，躺下合眼。

　　巧心一直在公孙祈身边守候着她，看着她睡着，呼吸渐渐平稳，也看着她在梦里哭，说着梦话。

　　“不要关着我……”

　　这个世界上，只有巧心知道，公孙祈有多么害怕被关起来。她有多么向往自由。

　　她下定了决心，轻拍着公孙祈的背，殿下，巧心要为你做最后一件事了，殿下保佑我成功吧。

　　清晨，巧心做好了最后的准备。然后她将匕首藏在身上，离开了长欢殿，她要去找楼赴。那个贼人他竟然住进了泰和宫，呵，他也配。

　　她以公孙祈重病的理由求见他，果然，他立刻派人去叫疾医，然后他放下事务，从泰和宫离开，前往长欢殿。

　　很好，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他一直都很傲慢，或者说是孤僻，身边没有人随行侍候，这正好随了她的意。

　　“她怎么了？”

　　“殿下一夜没睡好，今早发热，一直咳嗽，咳了好多血。”

　　他走得更快了，踏进长欢殿后，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的殿下，怎么能被贼人困在长欢殿，她想去周游各国，就算她不能陪着殿下，她也要拿命成全她。

　　公孙祈醒来没有看见巧心，她揉了揉眉心，缓解头晕。她正准备从榻上起来，看见榻边的案上正摆着一盘果子，还有一只苹果雕成的小兔子。

　　公孙祈温柔地笑了。

　　她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了好多回忆，巧心拜梅姥为师，她们一起去槐城的路上，巧心为大家展示手艺，当时的两个小孩子可喜欢了……

　　一声巨响将公孙祈从回忆拉回现实，她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楼赴拖着巧心进来了，她的身上还插着一柄剑，楼赴当着公孙祈的面把剑拔了出来。

　　巧心看着公孙祈悲恸的眼睛，口吐鲜血，喊了声“殿下……”

　　公孙祈跑去抱住巧心，她哭着道：“我在，我在。”

　　她望着楼赴，哀求他：“求求你，救救巧心，求求你……”

　　巧心感觉到殿下的怀抱好温暖啊，她突然明白了，能给殿下带去自由的从来不是她。

　　她一时迷失了自己的意义，但失去意识前看到殿下那样着急，那样痛，她想，能被殿下这样看重，已经足够了。

　　和殿下一起长大的九年，悉数浮现在她的眼前，于是她笑了。

　　“……珍重。”

　　公孙祈埋头在巧心身上哭，闷沉的声音传出来：“楼赴，你一定要让我失去所有吗。”

　　回应她的是一句冷淡的话：“你不觉得我很仁慈吗？我带她来见你最后一面。”

　　同样的一句话，在楼赴和公孙祈的视野里是两个意思，公孙祈只知道她的心脏好痛，她好难过，难过地想要睡一觉，就像巧心说的，睡着了就不会痛了。

　　季国军中的疾医赶来后，看见楼赴把晕死过去的公孙祈放到榻上，他上前把脉看诊，最后回禀道：“将军，夫人旧疾复发，恐怕凶多吉少。”

　　“放心，她不敢死。”

　　疾医看见楼赴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便道：“将军，先让卑职为您处理伤口吧。”

　　楼赴拒绝道：“我无事，先给她开药。”

　　楼赴重新给公孙祈安排了两名侍女，她们昼夜不停地照顾着公孙祈，一旦她转醒，就要去禀报给他。

　　这一次，他等了太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醒了，只是装着睡觉。公孙祈沉睡了三天。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如夏立刻离开去找楼赴，如秋服侍着公孙祈喝药。

　　公孙祈问道：“你是谁？青萝呢？”

　　如秋回道：“奴婢如秋，是楼将军派来照顾您的，夫人请喝药吧。”

　　公孙祈又问：“楼将军又是谁？夫人又是谁？”

　　如秋耐心地回答：“您就是楼将军的夫人。”

　　“不，不对。”公孙祈摇了摇头，她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谁的夫人，我叫公孙祈，是宋国的公主，你可以叫我祈儿，或者殿下。”

　　如秋为了哄她喝药，改口道：“殿下，您生病了，趁着药还是热的，请喝药吧。”

　　公孙祈觉得自己的确不太舒服，她闻了闻苦涩的药，表情有些抗拒，但她咬了咬唇，没有多说一口气喝完了。

　　楼赴赶来，看见公孙祈把药喝了，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他正要嘲讽她两句，就听见公孙祈抬头问道：“你是哪家的哥哥？怎么进来长欢殿了？”

　　楼赴失笑，“公孙祈，你以为装傻有用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脸茫然。

　　他想了想道：“我是你一时怜悯的鬼魂，前来索取你的寿命。”

　　“哥哥你在说什么？”

　　看见她毫无反应的脸，他突然后悔了，他再也找不到那个会说“救救他吧，孤于心不忍”的姑娘。

　　看见这个人一直没说话，公孙祈又问道：“哥哥你是谁？是阿爹让你来的吗？”

　　她皱了皱眉头，又反驳了自己：“不对，阿爹现在在打仗，季国太坏了，阿爹说他要去保护宋国。”

　　楼赴蹲下，平视公孙祈，他说：“我姓楼名赴，字若度。是来……保护殿下的。”

　　公孙祈点了点头，相信了他，“我知道了，你就是如秋说的楼将军，那夫人是谁呢？她和我长得很像吗？她刚刚把我认错了。”

　　楼赴略显寂寞地回答道：“夫人已经离开了，她的确和殿下很像，是她认错了。”

　　公孙祈有点后悔，她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祈儿说错了话，赴哥哥你不要伤心，夫人虽然离开了，但她也一定希望赴哥哥你好好的。”

　　楼赴笑了笑，心里想夫人才不会想让他好，说不定每天睡觉做梦都是希望他一命呜呼，他死了才是最好的。

　　公孙祈有意转移话题，她问道：“那青萝在哪里？赴哥哥为什么要让她们来照顾我？”

　　楼赴不认识什么青萝，但能猜到她和巧心一样应该是公孙祈的侍女，他撒起谎来越来越容易，“青萝被安排去做别的事了，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看见公孙祈陷入思考最终让自己相信的样子，楼赴在心里嘲讽，她果然是从小蠢到大的。

　　公孙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现已经是傍晚了，她说道：“赴哥哥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去找阿畅了，他自从受伤后，没有我陪着，总不敢睡觉。”

　　楼赴继续撒谎：“太子殿下因为担心父亲，也离开安和了，他说要去保护宋国，保护殿下。”

　　公孙祈没有说话，她垂眸，表情看起来很伤感。

　　楼赴突然想，演一回正派好像也不错。

　　他伸手摸了摸公孙祈的头，温柔地安慰道：“殿下不要难过，我向殿下承诺，太子殿下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嗯。”公孙祈笑了笑。为什么他会觉得她在用笑容安慰他呢？一定是他看错了。

　　如夏把公孙祈醒了的消息禀报给楼赴后，就去膳房端来晚膳，公孙祈昏睡了三天，只能被喂些药水，现在腹内空空，需要吃些东西。

　　看见食物的那一刻，公孙祈果然感觉到饿了。在如秋的服侍下，她穿好衣服，被扶到案前喝粥。

　　但她没有立刻食用，而是问道：“赴哥哥用过晚膳了吗？”

　　楼赴点头，“我不饿，殿下快吃吧。”

　　公孙祈规矩地进餐，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完美地符合礼仪，但是被楼赴注视着，始终感觉不太习惯，不太自在。

　　这一餐就在楼赴的注视下结束了，她望向楼赴，仿佛在问：“赴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楼赴本来没有什么事，可是看见公孙祈变成这个样子，他觉得那些重担突然松懈了，只想坐着和她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

　　但终归还是要找些话题，不然他也太可疑了。

　　“殿下，我不能时时守着你，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我可以送给你。”

　　公孙祈认真地思考起来，她最想要的东西，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母亲的笑容……还有阿爹和阿畅能快点回来，把这些不现实的想法抛到脑后。她继续在想，她什么都不缺，也没有什么可要的。

　　她没想出什么结果，于是摇了摇头。

　　殿内安静了下来，楼赴找不到什么要说的，但又不想离开。

　　公孙祈又把喜欢的东西想了一遍，最后意识到大将军竟然没有在她身边，难怪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赴哥哥，我前段时间捡到一只猫，它浑身漆黑，虽然瘦小，脾气却不好，我和阿畅叫它大将军。如果可以，我想拜托赴哥哥帮我找到它。”

　　一只黑猫？瘦小，坏脾气，楼赴笑了笑，想到了什么，于是答应道：“我会帮殿下找到的。”

　　他们又静坐了会，楼赴起身，向公孙祈告退离开。

　　然后他转身后，衣袖却被牵住了，他回头看向公孙祈。

　　“谢谢赴哥哥。”

　　他点了点头，离开了长欢殿。

　　他好想大笑，如果可以，他会笑个不停。她真是可悲，对着仇人一口一个哥哥，还要感谢她的仇人。如果她有一天恢复了记忆，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懊恼，想到这里，他又想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