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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疏影(一) ...

  •   在公孙祈准备休息等明日到来的时候,却意外又有人前来谒见。

      来者自称是宋国左将军谢敏,谢敏将作为信物的竹纹玉佩呈给“太子殿下”,便要请太子殿下立刻启程。

      公孙祈看了这玉佩,镂空雕着苍苍翠竹,这正是她幼时玩闹向父亲讨要的,所以印象深刻。

      当年临走匆忙,没有带上也不方便多带这些东西。她立即相信了这位将军,却不解这时间与楼先生说的有些出入。

      她问谢将军,“楼先生要一道吗?”

      谢敏霎时有点尴尬,他摸了摸鼻子,但也回答得有理有据。

      “臣听闻黎国崇礼,楼渰已前往黎侯宫殿,想必黎侯会以礼安置,不好即刻出来。君上病重,还请太子殿下先行。”

      她还是觉得不妥,说道:“楼先生为孤奔劳,孤怎好弃之先行呢?”

      谢敏是武臣,如今被国君派来接太子殿下归国,一时在说话上陷入僵局,甚至口不择言。

      他千劝万劝,说国君甚甚甚是病重,楼渰一定善解人意,再说这黎国境内终究是有风险,担心黎侯反悔,还是要早早启程才是……

      公孙祈看这谢将军实在是坚持,她不擅长拒绝人,只好应下了。只暗暗希望楼先生可以早点赶上。

      谢敏带来的护卫有二十余人,公孙祈坐上他事先备好的马车,傍晚时分这一队人马便出行了。

      至出都城门都没有人阻拦,可见楼先生那边一切顺利,公孙祈看着玉佩若有所思。

      楼渰拿出宋国的文书,宫人却好似等候多时,立即将楼渰引至殿堂,一路上宫人很少,黎侯正倚靠在软榻上,以手撑头,在微弱的灯火下看不清神色。

      身旁的宫人轻摇扇风,他仿佛睡着了。

      楼渰拜见黎侯,这里的熏香过于浓稠,他的心里掠过不适之感,面上丝毫不显。

      “宋使臣楼渰拜见黎侯。”

      黎侯自楼渰进殿时便一直盯着他看,如今听见他说话,才坐起身来,挥手屏退了所有侍从,只余下楼渰同他两人。

      黎侯重重呼出一口浊气,这楼渰令他甚是满意。声音里多少带了些急促,“寡人闻楼卿素有宋国美公子之称,如今亲眼得见,才知传言不虚。卿但起,离寡人近些……”

      楼渰见这黎侯年纪四十左右,却一身颓靡之气,又想起关于他的传闻,如此气氛,实在令人反感。

      他起身,笑得礼貌得体,“黎侯言过了,臣浅薄之姿,难承过誉。”脚下却是听话地走近了几步。

      黎侯听着楼渰的声音,又在这熏香的作用下,简直感到醉酒般的陶然,他自顾地说着,“楼卿说话,仿佛添蜜浓茶,分明不是酒,寡人却醉了……”

      楼渰来之前做了各种打算,但这形势还是出他意料了,当下只想快点离去。

      他直言诉求:“黎侯仁德,宋伯今病重,以奄奄之躯待太子归国,臣诚请黎侯允臣送宋太子归故里,见血亲,承社稷。”

      黎侯不爱听这些,只觉得美人爱说些虚的,过于乏味,他想着便要起身,说着“楼卿可与寡人聊点有意思的。”

      说罢便要去摸楼渰的脸。奇了怪了,怎么有男人长得比女人还柔美,黎侯正要一探究竟,突然便感到脖颈上一凉——

      楼渰已经将刀架在黎侯颈项。

      此前诸国还没有臣子觐见不准佩戴刀剑的规矩,刀剑多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没有今日这种情况。

      黎侯惊得脚下一软,便摔在地上,他清醒了些,早屏退了身边人,一时都没人前来,胆怯压过愤怒,他问楼渰,“卿是何意?卿与宋伯欺寡人耶?”

      楼渰原以为只是黎侯轻浮,闻此便觉察到,宋伯对他有所隐瞒。

      一月前,他被宋伯召见。

      宋伯自八年前与季国之战大败后,一直神容恹恹,八年后,终于还是病倒了。而楼渰则是在六年前的围猎之变中救下宋伯后,被宋伯赐以爵位厚禄,恩宠甚崇。

      所以病榻上的宋伯泪诉思女之情时,他感念君主的信任,也明白不得不去黎国一趟了,便自请迎接公主回国,以慰君主相思之苦。

      宋伯言机密之事,不便更多人知,于是让他一人前去,楼渰思及凭自己一身武艺,护殿下无虞应是可以的,就领命前往了。

      他不忘此行目的,还是恭敬道出原本准备的说辞:“如今天下季国势大,自八年前与宋国一战后,更是广扩疆土,休养生息八年,以虎狼之心窥伺诸国,尤以弱者宋国为甚。

      “当下宋伯病危,太子仍未归国,是以黎侯可以料想,国君病逝,太子未归,为国者不可一日无君主,便要在其余诸子中遴选。彼时宋国内乱,季国将乘机而攻之,正所谓唇寒齿亡,宋国灭,季国盛,不利于比邻者黎国。

      “故臣请黎侯放太子归国,太子必感念黎侯仁德,与黎国交好,两国结盟共对季国,是以国祚得以长久。宋国将赠黎侯丝帛、美人、黄金以示感恩。此臣为宋国计亦为黎侯计也,请黎侯熟虑之。”

      楼渰居高临下看向黎侯,带着与生俱来的从容不迫,语气没有半分轻慢,手中的刀亦是丝毫不移。

      此刻黎侯差不多完全清醒了,美人当然可爱,但他更忌惮季国,所以他是认同楼渰这番话的。不过太子畅可以放走,楼渰却要留下。

      他看楼渰似是不清楚宋伯的旨意,于是自己挑明了,想让他顺从,“楼卿放心,黎国自是愿意同宋国交好,不过这联系两国的桥梁,不用丝帛、黄金,楼卿愿做这位美人吗?”

      楼渰在思索宋伯的用意,他一向不去揣测别人的想法,从来是叫他杀谁,他就杀谁,哪怕自己死掉也会完成命令。

      但是他一向顺从,却还是落得沦为弃子的下场,虽然不意外,但还是会失落。

      黎侯见楼渰没有说话,也许在思考是否同意,于是自己又加一把火,他道:“楼卿有大才,但宋伯无眼,曾告寡人已杀楼卿族亲,断卿归国之意,寡人却深怜惜卿,请楼卿安心留在黎国,寡人亦可以卿相待之。”

      楼渰心里一顿,族亲?他回忆起早该忘却的往事,继而想到宋伯是指宋国大司马楼家,楼家的确对他有恩,但六年前便已两清了。以他对宋伯的了解,对楼家下手或许另有隐情,不会只是这个理由。

      他可以为了君主死,死于刀剑之下,却不意味着可以失去尊严,死于屈辱。

      当宋伯舍弃他的时候,他便也觉得两清了。只是他不理解,宋伯既然放弃他,又为何告诉假太子的真相,他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不信任他。

      但是束缚着他的枷锁已经脱落,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容易得到自由,他开始想抽身,就这样隐匿于九州,寻一处栖身之所也好。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紫阳花下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那个身不由己的公主殿下。他向来信守承诺,把公主殿下送归故国,从此真正两清罢。

      他手下一紧,黎侯脖子上便流血下来。

      黎侯吃痛,突然觉得这美人也不那么美了,敢这样对待一国之君,他真的是疯了。他回忆起宋伯曾言“楼渰美甚,且性情温顺”,就气不打一出来。

      黎侯每次熏这种香时,下人都会退避远离,不准探听动静,这次反而导致他不方便唤人来。生怕楼渰心情不好危及自己,只想先打发他离开。

      这时他脑子转得飞快,想起楼渰来见他前,他以为胜券在握美人到手了,便派人去城外埋伏要杀了宋国太子,再想法子嫁祸给谢敏,以此策反他,并使宋国生乱。

      如今他听楼渰一席话,本也没有再杀宋太子的想法了,不如借此缘由让楼渰离开。

      他不清楚楼渰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只管慌乱开口:“楼卿所言甚善,寡人甚悔听信小人谗言,方才派人埋伏城外以杀宋太子,还请楼卿速去救之!”

      国与国之间的争斗,杀一人,杀百人,杀万人,从来只是上位者的一个念头,一句话罢了,他深谙这个道理。

      不过是形势一转,被杀的人成了他答应护送的人,那么不论虚实,还是守在身边才可放心。

      楼渰打定主意时,心下一松,却感到手脚似乎乏力,看来这熏香确有问题,他看向黎侯,让他给出这熏香的解药。

      黎侯面露尴尬忐忑着声回答道:“没有。”

      楼渰见黎侯神色不似作假,那便不可再留,他说道:“臣失礼了”,没等黎侯有所反应便将其打晕,随即快步离开黎国宫殿。

      但毕竟是偌大的诸侯宫殿,绝不是他轻易可以进出的,楼渰按刀,准备着一旦情况不对就直接动手。

      接近宫门时,他已经在本能地思考怎样最快地杀完人离开。然而宫门却敞开着,四人抬着华丽彩绘龙凤的步辇进来,步辇两侧两人侍候着打扇,慵懒坐着的是明艳灼人的男人。

      他先是略带讶异地看着楼渰,仿佛认出了他是谁,而后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他几眼,最后不再关注他,只留下一句话,“这位是君上的客人,放他离开。”仆人便又抬着他往殿内前去。

      宫人侍卫们接下命令后,竟真的没有阻拦楼渰,恭敬地送他出了宫殿。

      能在黎国乘坐步辇,且是这样的姿仪,楼渰大概猜到那是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当前紧要的是尽快出城。若黎侯最后所言为真,想必公主殿下已经陷入危险境地了。

      宋伯应该格外派遣了人出使黎国,他已是快马加鞭走了最近的路,那么真正来接公主的人应该是先他一步出发的。楼渰出城门时,黎侯新的旨意还未下达,他这宋国使者仍被放行了。

      炎夏更让他有些心绪不宁,所幸驰马时风吹得他清醒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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