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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风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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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谢笙道,“一件十分危险但是对我来说一定要做到的事情。”
半晌,听完谢笙所说的,霜娘点了点头,笑道:“这对奴来说还算不得危险。”她的这位新主人,倒是心慈手软的同时又带着一腔孤勇。
不过那个人让她觉得,心慈手软也不是什么缺点,对于奴仆来说,主人家心慈手软,便是恰当好处的恻隐之心、
见谢笙和一个女子平安无事地出来,苏合松了一口气。
谢笙简单地介绍了霜娘,当然,并没有说出她的真实面貌和想要复仇的事情。于是三人用过午饭带着侍从低调地来到了风月楼附近。
风月楼是京城较大的歌楼之一,这里有白衣卿相与歌妓,有醉生梦死的欢宴,是风流潇洒之地。远看便是雕梁画栋,近看却也不显艳俗,的确是一个风流之地。
她们先去了风月楼对面的一个茶楼,要了一个包间。
霜娘打开窗户,这个包间正正好可以看见风月楼的情状。她观察了一会,对着谢笙道:“再过几个时辰,天色将晚之时,便是时机。那个时候正是风月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方便混入。”
谢笙点头。
苏合惊道:“姑娘要进这种地方?这可是眠花宿柳之地?”
谢笙拿起茶盏,从容饮了一口:“哪有什么地方,男子去得女子却去不得的?”
见她一知半解的样子,谢笙解释道:“夫君死前记下了一笔大账目,我还在陆家时,就让白芷去钱庄调查,那边的管事查出夫君的最后一笔大账目用到了这里。”
“难道大人也曾眠花宿柳吗?”苏合露出了世界观崩塌的表情。
谢笙垂首,吹开着茶盏里的浮沫:“夫君自然不是。夫君于我一处时,从未有晚归、夜不归宿之时,一定是有别的隐情。”这是谢笙姑娘和陆珩玉的深厚情谊带来的笃定。
霜娘看着她笃定的神色,有些羡慕,口中却接着道:“奴必会办到,让娘子顺利查到真相。”
天色渐晚,风月楼点亮了灯火,若隐若现的灯光为这座销魂窟平添了几分暧昧。待更夫敲过两下梆子,风月楼便彻底陷入一片温软的酒色之中了。大晋的夜间十分繁华,宵禁较于前朝要更为宽松一些。
风月楼里不光有才艺双绝的美人,更有善解人意的郎君,可谓是业务广泛,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了。有女客来并不稀奇,再加上最近风月楼的琴师十分受欢迎,所以女客来得还不少。
门口的揽客女侍虽然久浸欢场,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来寻欢作乐的。这小娘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腰肢婀娜,应该是怕相好的或者家人发现,带了面纱,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眸却顾盼生辉,眉心的一点红痣更是像活过来一番,摇曳生姿。
“我要让他晓得,不是没人疼惜我的!”这娘子似乎是被郎君惹恼了跑来寻欢作乐的,“叫你们这里最好的舞娘来!”
女侍一愣:“娘子不点小官吗?我们风月楼的琴师最受娘子们的欢迎了!”
娘子展开一把绣着梅花的折扇,语气娇蛮:“我磨镜。”
女侍尽管很有服务精神,却还是呛了一下:“是,这就为娘子安排。”
小娘子冷哼一声:“我要这里东边最好的包间,我什么地位,可受不得闲气。”于是看着这娘子同来寻欢的公子们一路上去,醉卧美人膝去了。
于是很久之后风月楼幕后的贵主追查今夜发生的事故的时候,丝毫没有人怀疑这柔弱如水的女娇娘,也更没有人怀疑中途被这女娇娘打发出去的去拿新酒的寡淡得让人记不住容貌的侍女。
当公子们饮足了酒,正和美人黏黏糊糊之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走水了!走水了!”
被酒水侵蚀的大脑不甚清醒,不以为然:风月楼怎会走水?此时又不是天干物燥之时。
直到看见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东边的厢房连带着账房重地一起,被烧了个干净,说来是巧,刚刚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楼下有新的歌舞表演,东边厢房的公子哥儿们大多下去看表演去了,东边是贵座,本来点的人便不多,这场火便也没有多少伤亡,只是损失了不少财货。
调查来调查去,由于登记来客的名簿也一起被烧了却也查不到什么,大概是为了盗窃财物而放的火罢。
无论风月楼此时是如何兵荒马乱,在城郊车道上行驶的马车的内里却是一片平静。
“有些冒险了。”行动过后,谢笙深刻反省,“但是不太后悔。”
这是兵行险招。她赌的是一个信息差。
从她离开陆府起,就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她的命。她猜想,此事一定和陆珩玉的死有关联。谢笙人际关系简单,二十一年的生命中最大的变故就是夫君的死。幕后之人即便有所怀疑,但是也想不到她会在陆珩玉的旧物中找到线索,更想不到一个闺阁女子对夫君的死有所怀疑会去查证。
她从得知账目的来源的那一刻起,就想着若能够拿到风月楼的账本就好了。如果要拿,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手。于是她给阿姊写了小笺,询问谢家有没有可用之人。霜娘身手敏捷,有苗女的血统,擅长暗杀追踪,是最合适的助手。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趟还有意外之喜。
风月楼重要客户的名册。
这样的名册藏在暗匣里,本不那么轻易可以拿到。可惜霜娘术业有专攻,在翻账本的时候发现了重要的机关。她当然不会蠢到直接拿走,但是半刻钟的时间也足够将名册上前几页的人记住。不拿走名册,只拿走了账本,伪造出账目被烧毁的痕迹,还顺走了各个房间一些小财物,也是为了让风月楼幕后的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寻常的贼人见财起意的纵火,而并非是掩人耳目。
谢笙收回思绪,接过霜娘默写出来的一页名单。她看到最上面的眼熟的名字:
太子萧濯,还有她的小叔子,陆珩远。
这两个人,就好像天边的皓月和地上的尘埃,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现在却出现在同一个名册上。
太子萧濯,是这篇文里少有的不是女主的后宫之一。如玉如琢,君子端方,他在原作中被女主钦慕,却一心为国为民,是大晋合格的储君。就如同他名字里的“濯”字一样,好似一个顶顶干净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么会和不敬兄嫂、不学无术的陆珩远联系在一起?
倏地,谢笙觉得并不是巧合,而可能是牵连甚广的事情。
“没有记错的吗?”她看着名单上的“萧濯”二字,问道。
霜娘也注意到了这名册上的人都是非富即贵。但她还是坚定的回答:“奴确信不会记错。”
心间一颤,谢笙隐隐觉得似乎是触及到了这本口口文文字描写之外的世界。
马车停了,她们平安无事地回到了青霄观。
只是夜色已经深了,青霄观除了门口的引路灯笼之外已经陷入了一片黑暗,不晓得有没有人应门。
打发完车夫回去,苏合提着灯笼引着路。
夜风习习,即使几近夏日,夜风中也带着那么几股凉意。苏合暗自责怪自己没有白芷行事妥帖,忘记给姑娘准备御寒的薄披风。
走近了,才看到厌云坐在道观门口,抱着一个白色的披风打瞌睡。
见到光亮,他睁开迷蒙的眼睛:“你们可算回来了!”说完跳下台阶,把披风递给了苏合,“公子说了,女信士应该会回陆府,猜想会回来得晚些,命我在这里等候,夜风冷冽,姑娘仔细些别受了凉。”他回想起公子那把关怀的话说得公事公办的语气,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苏合愣愣地,倒是谢笙回了一礼:“烦请小公子替我多谢道长。”
厌云对待美人一向是乐呵呵地:“姑娘无须拘礼,唤我厌云就是!对了,厌云就是我的名字。”他又想起来,“对了,我带你们抄近道,也免得被观主那老头发现你回的这么晚不许你出去了。”
谢笙颔首,又要说谢,见着少年郎热情的样子,又咽了下去。
苏合反应过来仔仔细细给她披上披风,一行人便跟随厌云进去了。
这条近道便是绕过主观,从偏院穿过,正好路过道长的厢房。
为什么知道这是道长的院子和厢房?
谢笙闻了闻和被救那天迷迷糊糊靠近了闻到的冷梅香一样的庭院里香气,这些香气俱来自已经落得差不多的梅花,梅花瓣都零零散散落在地上,有些零落成泥的美。不过,此时的香气比那时更显荼蘼。
想罢,她又暗自感到冒犯。道长是修行之人,她怎能随意猜想他身上的香气呢?
刚好行至一扇木窗前,木窗下对着石子铺的小径,因此谢笙走得有些缓慢。不期然间正望见一道被烛火映照出来的颀长身影。
道长好像在抄写道经?
她停住了脚步,见那道身影放下笔,朝窗户望来。
明明隔着窗棂纸,她却感觉那束目光好像穿透过来,径直投射到她身上。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多谢道长。”不管是救命之恩,还是今夜的记挂。她的声音很轻,拂过梅花已经凋谢的枝头。
似乎没想到她会开口,那个身影顿了一下,半晌,轻轻颔首。
谢笙行了一礼,便加快了步伐离去。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她似乎是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窗户被支开的声音。
确认女子已经走开后,道长走到窗户前,支开窗棂,只看到女子披着略显宽大披风的背影,浅色的裙边在披风下若隐若现,像是扰乱这平静夜色的涟漪。他看了许久,合上窗扇。
窗户已经合上了,手却触到窗棂纸上的一处。
那里正是女子刚刚身影所投射到的地方,仿佛带着莲蕊衣的香气和轻柔的温度。
他轻叹一声。
原来,清修多年,他也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