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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小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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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荒马乱的一夜如何过去的谢笙已经没有意识了。
谢笙悠悠醒转时,口干涩得厉害。刚“唔”了一声,苏合便很合心意地倒了一杯温茶给她。然后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谢笙喝了几口,才喘过气来:“这是在哪里?白芷……白芷如何了?”
“姑娘,且先不必忧心,观里的道长及时赶到,我们有惊无险,现今已在青霄观了。白芷被搀去隔壁厢房了,郎中昨日夜里连夜赶来,幸而来得快,血已经止住了,又没有刺中要害,只是流血伤身,要将养好些时日。呜呜呜我的姑娘怎么如此命苦……”
谢笙恢复了一点力气,心里一阵后怕。她醒了醒神,昨夜的记忆开始回笼。
是她轻视了那些暗处的人。
尽管她知道陆珩玉的死有蹊跷,但还容不得她细查就已经招来杀身之祸。在她夫君死后不久,如向芷熙、如黑衣人一般的……这些人皆已按捺不住。谢笙只是一个处在深闺的女子,如果说和陆珩玉的死没有关联,她是不相信的。
昨夜那些贼人来得及时又突然,幸而救兵也来得很及时。
救兵……
“你可知救我们的道长是哪位?我总该去答谢一番。”谢笙追问。
苏合记起那些侍卫唤的道号:“应是明真道君。姑娘先不必着急,刚受了惊吓身体还虚着,郎中曾言姑娘暂时不可妄动,好生歇息才是。”
作为一个曾经能跑能跳的21世纪女青年,谢笙不信邪地撑起身体来,然后安然倒下。
她脑中的念头是,不管之后还有多少事情要做,首先先开始好好运动吧。
不过,“明真”这个道号倒是很适合那个她只匆匆瞥了一眼的道长。
物尘容,物尘容。达理明真,应变自然通。憎爱是非俱不染。
谢笙曾经背过很多诗词,但不知为何,现在就想起这些来。
确实姿仪澹静,是谢笙记忆里未曾见过的,但却是她读诗确然想象过的湛然君子风仪。
与此同时,青霄观的另外一处院落玄虚院内。
白衣道君正在抚琴。
厌云玩了一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狗尾巴草,很快便厌烦了。
“公子,那院里的小娇客呢?我想找她玩。你已经弹了快半个时辰了,也不嫌累啊。”他如今才年方十三,正是孩子心性。
道长并没有回答他,抚琴的手顿了顿,又接着弹奏了。
“咦?今日不弹你酸腐的《归去来兮》了?”厌云将狗尾巴草丢到一边,百无聊赖地看着他,“这首我倒是没有听过。”
一曲终了。他站起身来:“女信士是来观中清修的,你不可与她玩闹。”接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笺,“你将这个回给中宫娘娘。”
被教训了。
厌云撇了撇嘴接过,快步走出了一段距离,忽而回头嬉笑道:“那小娇客昨夜受了惊今天都不能起身,公子啊,说不准人家不是给贼人吓的,是给你这个面若冠玉手起刀落的道士吓的呢!”
那道长的脸色都未变分毫。厌云无趣的回过头“唰——”地一下越过院墙翩然离开。但分明院门大开。
院内,满院的梅花已落了半数,簌簌落在道长的衣袍上。他将花瓣抖落,忽而白玉般的手触到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庞。
“……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一阵风吹过,只有花瓣落地的声音回答了他。
躺了几日,谢笙总算恢复了一点气力。但她这几天也并没有闲躺着。
她刚能从床上起来就去看望了白芷。
所幸白芷只是脸色略苍白了些,眼睛却是有神采的,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脸色同样有些苍白的谢笙。
“我给了笔钱给你和苏合的家人,让他们搬去了别的地方。这里有一些银两,分给你和苏合,不必推辞,这是你们真心为我该得的。”她细细说完,又正色道:“我有要紧的事要问你们。”
苏合、白芷忙应是。
谢笙看向她们,缓声道:“从前我是陆府的夫人,有郎君庇佑,你们跟着我也是恬然自在。如今夫君故去了才不久,平白地生出许多事端来,你们也看到了,甚至还有性命之忧。以后你们跟着我,只能在道观清修,假以时日世人忘却我了,我想了的事情已了了,我才会想着去寻访名山大川。到那般,还有好久的路要走,其中更可能是危机重重。你们若是不愿跟着我冒险,我便现在多给你们安身立命的钱财,然后把卖身契给你们为你们寻个安稳的好去处。你们是如何想的呢?”
苏合忙跪下身来,白芷更是急得要起身,谢笙忙将她按住了,又叫苏合站起身来。
苏合站了起来,看向白芷,眼睛却是红的。
白芷顺了口气,道:“奴婢和苏合,原是和姑娘一同长大的,也是姑娘的随嫁女侍,服侍姑娘已有十余年了。姑娘是如何好的姑娘,奴婢和苏合怎会不知。奴婢们是家人卖给牙婆辗转卖到国公大人府上的,于旁的并无牵挂,姑娘嫁人了奴婢们也不曾想过婚配,姑娘待奴婢们极好,如今更是让奴婢觉得……”她说着就流下泪来,“让奴婢觉得,奴婢是同天下大多姑娘一样的人了。”
她拿帕子揩了下眼泪,随即道:“是奴婢妄言了。”
白芷在女子间算不得容色极佳的,但此时,擦了擦眼泪,露出的坚毅神色却让人无端动容起来:“奴仆本是世间最渺小之人,姑娘却将我们寻常视之,已是世人望尘莫及。奴婢们也不愿辜负姑娘的一番心意。”
苏合点点头:“我嘴笨,承蒙姑娘不弃,愿随姑娘左右,听凭差遣,绝无怨言!”
谢笙深知并非是自己的人格魅力,而是已经离去的“谢笙”多年来对两个随身婢女的温柔随和。不过她到底是受过21世纪根正苗红平等教育的,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行为举止中难免带出来几分,多了一些白芷她们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只知道自家姑娘顶顶好了!不然也不会平日里夜里多做了些绣活也懂得疼惜她们甚至多点亮一盏灯了!
两个侍女又拉着谢笙狠狠哭了一场,还是谢笙见她们面有疲色才从侍女香香软软的怀抱中脱身,得以休息去了。
青霄观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道观,除了观主,就是五个指头数的过来的道长,还有一些小道童做一些洒扫的活计。每当清晨,便有小道童起身给前观做洒扫,半个时辰过去,前观显得光可鉴人。
观中奉的是三清,虽然人不多,但是香火尚且可观。
明真道君作为一个恪守清规的道长,自然是早早起来做早修。莲华香燃了半炉,道长的道经才翻了页半。
他坐在幕帘后面,端的是清静无为。
这页道经念到第三行,就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袭来。
这个小厅厌云会把守,如今有人进来,定是他又在自作主张了。这个香气是娘子们常用的莲蕊衣香,这和他之前闻到过的别无二致。
“拜见道长。”女子施施然行了个礼,低眉顺眼地。
他负身而立,没有回头,只是看着桌案前的道经。
似乎有听苏合说过这位道长喜欢清静。谢笙便没有靠近,只是守礼地离了他四步远,站在幕帘前面:“多谢道长出手相救。”
风拂过,将幕帘掀开一角,谢笙却没有抬头看,但案上的道经却被吹动了一页。
“无妨,我曾欠过谢家一份情。你阿姊有托与我,我收到消息,便及时赶去了。青霄观不大,却是先君亲临之地,从今往后,你安心住下便是。”他道。
这就解释了谢愔为什么会让谢笙在此地“修行”。此地离内京有一段距离,但胜在人员关系简单、环境清幽,谢笙的安全可短暂得到保障。
见他没有多言的意思,谢笙寒暄了几句也就准备离开了。她很怕扰了这个清冷道长的清修。哪怕这个年轻俊美的道长砍人比切瓜还厉害,一剑就捅了贼人的心口一个透心凉。
已走到门口,她回首轻手轻脚地将一卷道卷放到帘幕外的小几上:“我在病中,感念道长恩情,特为道长摹了一卷道经,小小心意,还望道长不要嫌弃才是。”她之前病中无事,也不是真的没有事情干,她想不到该给清修之人送什么回礼,也只是在力所能及之内抄了一卷《三清静心经》罢了。
说罢,她就行了一礼离开了。
待屋内的莲蕊衣香淡去后,道长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将道卷拿起,翻开看了片刻,沉吟道:“确实挺值得嫌弃的。”
说是临摹,实则是乱画一通。道经内确有许多生僻字,但是这娘子所“临摹”出来的样子,确然像是只是按照笔画画了。但胜在端正完整,就连写错的地方也端端正正地躺在那里。
于是第二日,谢笙认知里那个清静无为、不喜管他人闲事的明真道君叫小道童给她送来了好几套道经,说是让她好好“耳濡目染”一番。
谢笙姑娘待字闺中时文房技艺本就一般,再加上谢笙还未适应此地的文字,她满怀自信抄写了,但是在旁人看来,很有些不足人士复健的模样。
她迟来地感受到了羞愧。对不起我的研导,我是真的!真的写不好古体字!可惜隔着一个时空,想必导师也不用再为忝列门楣的学生而叹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