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暗潮生 ...
-
谢长风离开青霄观之后,谢笙顿然觉得耳根清净,连带着这日益炎热起来的天气都显得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当今,用冰块消暑降温可以说得上是世家贵族的特贡品之一。寻常百姓,家里是不能私自筑造大型冰室的。“长安冰雪,至夏日则价等金璧”并非无稽之谈。寻常人家用冰量度有限,又没有银钱去买冰,只能靠清心养性度过炎炎夏日。中上层的人,或在吃食上讲究一些,用些冰饮消暑。
青霄观建在山上,树林掩映间,夏日的温度也并非难以忍受。但夏日的阳光,终究还是有一些存在感的。
谢笙带着女侍,蹲在井前,眼巴巴地望向井里面。
道长看了看时辰,叫小道童们将水瓮拉上来。
今日下了早坛,日光就烈了起来,谢笙正要走,就被道长叫住了,引她到井边。
“礼物,奖励你习书法小有进益。”他言简意赅。
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冰。
在这样的时代里,瓜果也是稀罕物,更别提冰镇的瓜果了。
这些瓜果被人刚从冰室里拿出来,又沉入冷冽的井水里。被从井里拉出来的那一瞬间,不夸张,在谢笙的眼里简直闪着柔光。
她眼巴巴地望着小道童们将水瓮端到亭子里的木桌上。
清水亭四下临水,是避暑的好去处。
厌云将甜瓜切开,给每个小道童分了一块。自己则昧了几颗李子放入口中,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眼睛被酸成了一条缝。
女侍们布置好亭子,才拿着各自的甜瓜,牵着小道童们去了廊下休憩。
谢笙也在道长的示意下吃了一瓣甜瓜,水果在这夏日里简直就是救星,吃完瓜,手指尖还带着凉意,整个人满足地长叹一声。
额头上一下子不出汗了,晕乎乎的脑袋也回过神来。
“道长不吃吗?”光顾着从善如流地自己吃了。
他摇头,随即将水瓮底下的一串荔枝拿了出来。
“给我的吗?”
他点头,剥开一颗放到她手掌心:“剩下的你带回去,和女侍一起吃。我院里还有一篮子,稍后让厌云给你送回去,你沉到井里,尽快吃完。”
一篮子也有点多吧?她的表情这样说。
顿了顿,解释:“不仅有我给的,还有江城谢家那边送来的。拿着便是。”
原来是谢家。
她这才放心地应下,把那颗荔枝放入口中。
可能是还冰着的原因,带着可口的甜意。
瓤肉莹白如冰雪,浆液甘酸如醴酪。
果然没有说错。
吃完几颗后,她接过白芷递过来的手帕擦手。
想到什么,她问:“爹和阿娘联系你了?”
她的手指纤细莹白,赏心悦目。连带着擦手的简单绣纹的手帕也显得昂贵了起来。
道长收回目光:“嗯,还有这个,也是他们送来的。”
一封家书被放在了桌子上。
阿姊在宫廷中有诸多不便,由道长来捎家书给她也无可厚非。
谢笙将家书放入怀中,准备晚些时候回去再看。
“你想知道姜夫人母家的事情吗?你先前告诉我,她的手腕上有伤痕,我猜想,应该是和姜氏的旧事有关。”
谢笙被勾起了好奇心:“什么旧事。”
“姜阁老的舞弊案。”
约莫是九年前,晋京当时最势大的世家并非秦家,而是姜家。
淮左姜氏,是文人世家。
在文人中的地位与如今的秦家,不可同日而语。姜阁老可堪为文人之首,文坛的冠冕。连史官都说,晋朝百年,才得这么一个才学惊人的人物。在文人之中,可谓一人呼而百人应。
姜家嫁女,更是百人求。
谢玄当年不过是布衣出身,微末文官罢了。他效仿程门立雪,拜入姜阁老门下,一路提携,官至翰林修撰。
姜阁老对这个胆识过人的郎君多有青眼,一路提携,甚至将自家的女郎嫁与他为妻。
结为姻亲过后,姜、谢两家关系愈加密切。
元和六年,末,刚过年关。
一桩科举舞弊案震惊朝野。
一袭官服的谢玄跪在太和殿前,官帽褪下放在一旁,将姜阁老参与科举舞弊的证据,上达天听。
“臣于朝廷,位卑言轻,亦不是谏官,无监察之责。臣于老师,是门下弟子,有师生之谊。但臣也是大晋的子民,对于贪赃枉法之事,不可循私情而损大义。”
半日后,姜阁老自绝于书房,留下遗书,自言愧对天下读书人。
在谢玄的求情下,姜氏并未株连全族,姜如兰也因早已嫁人,留得性命。但姜氏主宗,男丁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子弟永不可入朝为官。
姜如兰的哥哥们斩首那日,她对于姜氏的事情被瞒得很好,但偏偏那日腹痛难忍,早产生下一个死胎,大病一场。
世人都说谢玄公正大义,若没有谢玄求情,姜氏连姓氏都不得保全。
……
谢笙若有所思。
这和剧情对上了。
女主姜杳杳,是姜氏的旁支嫡女。幼时因为宗族遭难,不得不离开晋京避难。
几年后,因为官家续娶继后,施恩于天下,姜氏旁支才得以参加科举,姜杳杳的父亲才得以入朝为微末小官,若干年后,官位升迁,才把年近及笄的女儿接入晋京,好相看姻亲。
原著都是以姜杳杳的视角来叙述的,因此很多细节,她不得而知。
女侍和厌云都在不远处的回廊底下,此时四下无人。
她压低了声音问:“是否有隐情,当年的事情。”
因为怕被人听见,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身子也稍微凑近了一些,带来一点浅浅的香气。
虽然刚刚喝了放凉的茶水,他也莫名感到有些干渴,极力忽略掉,才从容开口:“我会去查。过去多年,想必姜家的许多家仆都已经下落不明。但,即便是有隐情,官家早已一锤定音,也很难翻案。”
虽然只是见过一面,萍水相逢,但是谢笙看到姜如兰,就觉得她身上藏着深深的悲恸。就好像……
她移开目光。
就好像是她初初见到道长一样。
见她在发怔,道长带着笑意:“再吃点甜瓜。”
“哦哦……”
众女侍和厌云坐在廊下,调笑了几句,忽然看到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二人,不知有谁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们坐在一起可真是赏心悦目呀……”
大概容貌姣好的男女靠近一些大家欣赏也是人之常情。
苏合找不到说话的人,就当是还没长大的小道童说的,念叨:“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小道童们面面相觑。
少冤枉人了,他们可没开口。
江城地处江南地带,气候宜人,谢家的封地就在此地。
谢家追随太宗,建功立业,得到的君恩,荫及后人。到了如今官家践祚,随着秦、小谢、渚三大氏族兴起,谢家作为一流世家的光芒便黯淡了许多。
实际上,现今的中宫母族是谢家,也有不少谢家的旁支入朝为官,同气连枝。谢家曾经光芒过剩,在将谢家女嫁入中宫之后,谢国公便以年老体弱的理由放弃了在朝中官位,在淮州江城赋闲养老。
谢国公的武艺、才名不如祖辈,娶的夫人也家世不显,为辽东苏氏。辽东苏氏和现今的苏贵妃的母族并非一家,苏娘娘的母族是新晋的二流世家。
苏氏一向出美人,谢国公也是因为苏氏的美名前去求娶,完美诠释了一个绣花枕头、肤浅的男子形象。
谢国公名声虽然荒诞不经,但是很听夫人的话,夫妇二人感情甚笃。
此时感情甚笃的二人,正在吵架。
更确切一点说,是苏氏单方面在和谢国公谢安吵架。
苏氏单名一个窈字,不愧是苏家有名的美人,即使经过岁月的洗仍旧貌美如初,甚至比年轻时更添了几分韵味。若不是她是庶女,性格太烈,便也轮不到谢安来捡漏抱得美人归。
“一个月前就说回京,如今又拖了一月,谢安,你到底疼不疼我们的女儿?我可怜的蜜娘……”一开始苏窈还在生气地争辩,又想到女儿不知道一个人在晋京受了什么委屈,悲从中来,坐在一旁开始默默落泪。
她的蜜娘,那么乖,那么可怜,本就是早产的孩子,被补药喂养长大,吃不得一点苦,只能拿蜜饯哄着,一家人疼得跟什么似的,“蜜娘”这个小名也就如此而来。
谢安最受不得夫人的眼泪,他也心疼女儿,软言软语:“夫人,再有月余,就是愔娘的生辰了,届时我便提前递折子,官家看在愔娘的面子上不会不许,我们也好名正言顺地回到晋京。现在回去,难免授人话柄。”现在正值储君欲行冠礼入主文渊阁之际,他还不想早早地回去被拉拢和猜忌。
苏窈也知道谢家容易受官家猜忌,于是默默拭干了眼泪:“我可怜的蜜娘,在晋京无人依靠。夫君,等我们回去了,定要把蜜娘接回来!不论改不改嫁,总要待在我这个阿娘身边,我才放心。”
谢安自然应承。
一个黑衣侍从从外面疾步走入:“侯爷,晋京有线报。”
谢安又安慰了几句,就去书房处理事务去了。
他早已猜到太子行冠礼,会有不少世家蠢蠢欲动,所以他才将计就计继续在江城躲清静。如今看来,也躲不了今天了。
苏氏,果然下手了。
只是不知道苏氏的背后,还有多少势力推波助澜,是仇家,还是独坐高台的官家呢?
在外面不着调的谢安,在书房里露出了凝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