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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艳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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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跟前。”吴蓁道,“臣闻讯赶到时山匪已经逼到虞青臣榻前,他受惊过度昏厥过去,府里乱作一团——搜府时便只有臣的人在。”
姜敏听得摇头,“虞青臣若知道你在外搜他老巢,只怕走到奈何桥也能转回来阻拦你。”
吴蓁以为皇帝必定恼怒至极,谁知竟是和颜悦色模样,“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姜敏仍旧坐着,低头扒拉茶盅子,“依你当如何?”
吴蓁在宫门上等了半夜,早已经琢磨出一篇奏对,“此事传出去,虽是虞青臣没脸,陛下声名亦牵累其中。如今吏部忙着辅政院遴选,正是要紧时候,依臣见识——倒不宜声张,由臣出面私下悄悄训斥,命他收敛。等辅政院遴选了结,过上一二个月,拿个由头打发他外放,寻个偏僻州府做个地方官。那厮离了中京便远离陛下,再也升发不了的。即便有什么想头也是枉然,一则陛下省了碍眼,二则全了近臣们的心思,还能不叫废帝旧臣过于心寒,正是三面齐活。”
朝廷内阁和辅政院并立,两家的魁首都是宰相,分左右二相,内阁居左,掌前朝事务,辅政院居右,掌管枢密和皇帝家事。按道理说,内阁地位要远高于辅政院,但是因为当今是女皇陛下,辅政院宰辅按祖制应当由女皇王君出任,王君另外加封秦王,尊相王殿下。
如此论来,哪一边更加尊贵,其实不好说——皇帝若喜爱王君则相王权重,帝君不合则内阁左相权重。吴蓁口里说辅政院宰辅遴选,其实暗戳戳指的是女皇选夫。
“确是不宜声张。”姜敏点头,“训斥倒也不必。此事到此为止。日后中京城里叫朕听见一个字,你这御林军枢密便别做了,朕看着你父亲的脸面,赏你一个执戈甲士,去内御城守门去。”
“给陛下守门那是陛下信得过臣,是臣做梦都求不来的好差使,臣正巴不得呢。”吴蓁一顿马屁拍完,“可是那厮胆大包天描摹天子——”
“你不会当作没看见么?”姜敏嗤一声,便站起来,“你随朕出宫,微服。”
吴蓁险险过关,擦一把汗,“是,未知陛下往何处去?”
姜敏已经转入内殿,不见人影,只声音远远送过来,“去看望受了惊吓的虞郎中。”
吴蓁一句“什么”堪堪咽回去,急匆匆赶出去安排皇帝出宫的车马安防。好半日等到姜敏出来,皇帝穿着身骑装,朱红斗篷,踩着双黑漆漆的鹿皮小靴——这打扮看上去不像一国之君,倒像是哪家公府骄纵小姐。
二人一道出内御城,因为微服,等着的车马侍从都打扮得极其不起眼。姜敏登上一辆黑漆漆的马车。吴蓁亲自带易了装的御林军小队跟随,往虞府去。
虞青臣在废帝一朝时很得信任,府邸设在御街东北最繁华处,同当今皇帝龙潜时的住所燕王府遥遥相对,传言虞青臣立在卧房窗边便能遥望燕王府满院灯火——外臣极是尊贵所在。姜敏登基后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居然仍然任由他住在那里,故尔区区一个吏部郎中,住处起居竟比寻常王公贵族还要富贵。
虞府大门洞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队管事在府门外跪迎。姜敏虽不认识,却猜到来人是谁,掀起帘子问,“你是虞诚?”
虞诚想不到皇帝认识自己,“草民虞诚,府中管事。”惶恐道,“我们家大人不知陛下今日驾临,竟不在家。”
姜敏没看见虞青臣迎驾便已经知道他不在家,“不是说他病了么,怎么不在家?”
虞诚第一回君前奏对,简直知无不言,“我们大人确实是病了,原是躺着的,外府三爷过来,说不过三句话我们大人便命人伺候衣裳,急急忙忙同三爷一处走了。”
姜敏道,“走了?竟是大安了?”
虞诚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如何大安?我们大人昏晕一夜,天明时才勉强醒转——原想着今日休沐将养一日,外府三爷亲自来请,又不得不去。”
吴蓁忍不住问,“外府三爷是谁?”
“就是——”虞诚一滞,“外府三爷啊。”
“什么二爷三爷?”吴蓁皱眉,“你只说姓甚名谁?”
“三爷自是姓虞——”虞诚不敢说,又不敢不说,好半日挤出一句,“……名岭臣。”
虞岭臣,虞府三公子,虞青臣的亲弟弟。
姜敏以为虞青臣生病必定在家,出宫时不曾命人通禀,如今遇个空门,倒踌躇起来。吴蓁揣摩圣意,“既然是虞岭臣来寻,臣便知道虞郎中的去处了。”
姜敏瞟他一眼。
吴蓁道,“妙音坊。陛下暂且回宫,臣这便去妙音坊寻虞青臣入宫陛见。”
“那倒不必。”姜妙道,“去妙音坊。”随手撂了帘子。
吴蓁以为皇帝特意找虞青臣是为寻他晦气,隔窗道,“妙音坊是什么地方?如何值得陛下亲自前往——臣去传他便是。”
妙音坊是中京瓦市,取乐的地方,远在中京城西近城郊。姜敏不耐烦,“怎地如此多话!”
吴蓁唬得连连告罪,一个字不敢再说。马车掉转方向,御驾往西去。很快到城西妙音坊外街上。姜敏道,“停。”
马车停下。皇帝俯身出来。立刻便有御林军士扑到御驾前趴下伺候,姜敏在那军士身上虚虚一踩,便立在车前。
吴蓁紧赶着上前,“里头已经命人提前布置,求陛……求您带微臣同去。”
姜敏半点不给她脸面,“不必,你带人在此处等候。”转头叫,“徐萃来。”
徐萃忍住笑上前,宽慰吴蓁,“外间防卫极要紧的,还要辛苦吴枢密。”另外招呼内禁卫魏钟一同跟上。
吴蓁晾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皇帝带着两个人入坊,不一时便消失在妙音坊青石板路尽头。打心底里长叹一声——想要做皇帝心腹,前路漫漫。
妙音坊规模极大,攒金河穿坊而过,河两岸亭台林立,有三院六舍十八居的说法。当今天下各式玩法只有想不到,没有妙音坊没有的。中京城别处入夜宵禁,唯独坊门以内不禁,每到夜里人潮汹涌,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眼下尚是白日,夜市的楼坊诸人都在高卧,只贩卖吃食杂货的商铺做着开门生意。姜敏踩在河堤青石板路上漫步前行,“看着比前些时候凋敝许多。”
徐萃四顾无人,“御下入京时此处激战,损毁极大。却不必愁——在您治下至多三年,必能恢复往日气象。”
“哪里要三年之久?”侍卫魏钟跟在后头,闻言捧场道,“不过去岁末时此处还是处处断壁残垣,人烟罕见,现在不是已经已经焕然一新了?”
姜敏自登基马屁早听得疲了,全作耳旁风一掠即过,“虞青臣在哪个楼子?”
“千秀万春楼。”
姜敏止步,“钱杏儿回来了?”
“是。”徐萃道,“奴婢方才打听了,今日是钱杏儿重回千秀万春楼的开堂大舞,要不然虞岭臣能急得那样——不顾死活拉虞郎中赶过去。”
姜敏冷笑,“若自己不乐意,谁能拉得动他?”
“毕竟血脉之亲。”徐萃观察皇帝脸色,小心翼翼道,“全然不管说不过去。”
姜敏不答,三人便投千秀万春楼去。果然隔很远便听见丝竹声——千秀万春楼以歌舞乐伎闻名,如此即便是白日仍然宾客盈门,喝彩声如潮奔泉涌。徐萃唯恐挤着皇帝,命魏钟原地陪伴皇帝,自己先进去布置雅间理清通路,安排妥当才出来引姜敏入内。
三人直上二楼,魏钟留在雅间门外护卫。姜敏走到窗边探身,千秀万春楼是个四方楼子,楼中心天井花园里堆锦积秀搭出一个高高的戏台,两侧设着丝竹班子,下头是看客座席。戏台中心一个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正随着胡琴和急促的鼓点旋转起舞。女子没有穿鞋也不着袜,雪白一点足尖轻巧移动,身姿轻盈一如飘絮,又如神女踏渡天河,浑不似人间气象。
姜敏脱口赞,“好舞技。”
徐萃正忙着布置茶点,“钱杏儿是中京第一歌舞伎,诨号艳姬,这一年躲着不肯露面,必定沉淀苦修的,再回来果然不同寻常。”
这边话音方落,外间鼓点立停,女子一个定势,慢慢仰起脸——朱红的薄纱从女子面上缓缓坠落,一直被轻纱遮蔽的面容呈于众人之前,便见女子肤如凝脂,目似点漆,因为乌发高束,婉转曼妙的一片肩臂大大方方示与众人,白玉凝脂一样的皮肤上用丹朱绘着大朵盛放的牡丹——
雪肤朱花,堪称绝色。
戏台下一众人等还在沉溺在歌舞音律的目炫神迷中,哪里经得起如此直白的美貌冲击?便情不自禁发出一片不知是喜是悲又或是迷醉的叹息。
徐萃走过来,奉茶给姜敏,“今日牡丹一舞,明日必定门庭若市——不愧艳姬,出手不凡。”
“还需明日么?”姜敏看一眼底下乌压压的人头,“这还没入夜呢,此处便如此热闹,今日之后,只怕千秀万春楼门槛都要踏破。”
一语未毕,高台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叫道,“久闻绿腰才是艳姬的看家本事,今日如何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