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流苏》夜微阑

37、第三十六话 兴风作浪长风行

　　“三小姐，你听说了吗？绸缎庄泠河分店出了事儿了！”
　　一大早，柳絮刚踏入古董铺，掌柜老忻便迎了上来。见他神色慌张，柳絮忙追问道：“泠河分店？应该是四弟名下的吧？他们夫妇做事向来精明，怎么会出事？究竟是什么事儿？”
　　老忻在她面前作揖道：“三小姐你有所不知呵。昨天夜里，我原本已经熄灯准备就寝，没想到却有人来拍我家大门。我开门一看，竟是泠河分店的大掌柜王程。他和我是同辈入刘家的，也算是老交情了，是他告诉我，我才得以知晓这件事的呀！
　　原来这几日，四少爷他们接了一笔大买卖。对方一次就要订购一百匹上好云缎。要在一个月之内赶工给客人，就需要采购大约上千斤的云丝。可泠河分店的负责采购的汪总管，却错把浏丝当云丝，还一次买了八百多斤！若要重新采购，就算工期能赶得上，这单生意也定然是大大亏本呵！这样一算，把四少爷夫妇给气坏了，不仅当下解雇了老汪，还说这次的事情店里个个都有责任，扬言要扣除泠河分店所有伙计半年的俸禄！”
　　听到这里，柳絮不由得皱眉道：“浏丝和云丝手感极像，但浏丝织出的料子却没有光泽。外行人弄混淆了不出奇，但汪总管是个经验丰富的采购，怎会犯这样的错？况且错在一人，四弟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又意欲为何？”
　　“怕是杀一儆百。”老忻做了一个横刀在脖的姿势，“小姐，也就是表少爷刘如密，如今在刘家各个分店都很有名望。您的那些事迹一传十十传百，伙计们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对您交口称赞。四少爷那里，应该听到的也不在少数……他要树立自己的威望而已，可半年的俸禄扣除，工人们拿什么养活自己？更别提养家糊口了。所以王程告诉我，今天泠河分店必然有一场大乱，且工人们极有可能来投靠小姐您。”
　　“我？”柳絮大感意外，“来投靠我做什么？四弟的铺子，我不方便插手……”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泠河分店的主仆纷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刘轩坚持要扣除全店工人半年的俸禄，于是所有伙计异口同声摔掉手上的货品，辞工不干了。
　　刘轩气急败坏。他十几岁就跟着刘福祥出入店铺，现在更是接手了刘家大部分的家业。谁都看得出来，他会是将来继承刘家大业的人。可是做为老板，他竟然连一间小分店的工人都镇压不住，全都反了去了！
　　“刘老爷从前待人宽厚，从不像四少爷如此是非不分，刻薄吝啬！”
　　“自从四少爷接管店铺之后，工作的时间大大增加，俸禄却还是这么点。倘若要是犯了丁点错，还有扣罚。七除八扣之后，每个月的俸禄都所剩无几……”
　　“听景桥分店的朋友说，如密少爷待人亲和，也不会斤斤计较，颇有刘老爷从前的风范。为何我们不是跟了他呢？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工人们群情汹涌。一口一个对刘轩的数落，相对的，将刘如密抬了上来。说到后头，不知是谁挑起了话头：
　　“既然此地不留人，兄弟们，我们不如去投靠如密少爷！”
　　这一提议得到了空前相应。所有人一拥而出，偌大的店铺中，瞬间便只留得了一个刘轩。
　　他气得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可想了片刻，又忽然松了开来，脸上露出一丝诡谲的笑。
　　你们要投靠三姐？行，本少爷就让你们去靠！
　　这一天，柳絮的古董铺和绸缎庄的景桥分店无一不是人头攒动。从刘轩店铺投奔她而来的伙计，将她的每一间店铺都塞得满满当当。她和忻掌柜、边掌柜三人，说得口干舌燥，才将这些人先行劝服回家。并承诺回刘府交涉后，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然待她回到刘府，等待她的却不是交涉，而是劈头盖脸的质问和攻击：
　　“哟，刘家的当家人，我们的表少爷终于回来了！”
　　面对佟嫣的冷嘲热讽，柳絮全当不曾听闻。她径自走到彭晏面前：“女儿给娘请安。”
　　“三妹，我的好妹妹，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瞧瞧你，灰头土脸的，哪里像我们刘家的闺秀？”自从上次赌博被柳絮揭发以后，刘景始终对她怀恨在心。现在刘轩夫妇公然挑衅刘苏，他自然也站在他们那边：“怕是再这样下去，那黎公子也要弃你而去。大哥是关心你，不想你再次被人抛弃……”
　　“景儿！”彭晏面色微愠，刘景只得悻悻住口。她转头看向刘苏，质问道：
　　“苏儿，今天轩儿的泠河分店出了事，你知道吗？”
　　“回娘亲，苏儿略有耳闻。今天下午四弟铺中的工人纷纷拥至苏儿的铺子里，我已经将他们先行劝回了。四弟，本来你的铺子，姐姐不想多过问。只不过现下工人们拜托我来求个情，扣除他们半年俸禄的事情，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站在个人立场，我也认为这件事处理得……不够妥帖。”
　　刘轩听到这里，面色一阵青一阵红。他看向彭晏：“现在娘应该知道，轩儿所言非虚了吧？此事还请娘亲为孩儿作主！”
　　彭晏又对柳絮道：“苏儿，为娘的问你。你为何买通汪总管，让他错将浏丝当云丝买入，陷害轩儿于不义？”
　　事情急转直下，柳絮错愕非常：“娘亲何出此言？实乃子虚乌有！苏儿并没有买通什么汪总管，我甚至都不认识他！”
　　“三姐这么说便诚意欠奉了。”佟嫣缓缓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昨天晚上经过盘问，汪总管已经在我们面前一五一十，全都招认了。本来嘛……我就觉得奇怪，汪总管负责采购五六年了，经验丰富，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在我和相公的再三盘问之下，他才终于道出了实情——”
　　“原来他是受人指使，才能陷害了我相公去！让相公失信于客人，失信于店铺的伙计。我知道，先前你做成了一单都城客人的大买卖，正在意气风发之时，见不得相公抢了你的风头！”
　　“弟妹，你莫要含血喷人！”一向温文有礼的柳絮，面对这盆当头当面泼来的污水，也是无法忍耐。“轩儿是我亲弟，我为什么要设计陷害于他？莫说我不认得汪总管此人，他是四弟店铺的人，又为什么要听命于我？弟妹你这么说，岂不是有违常理？你是否听信别人谗言？”
　　“刚才，我也见了汪总管。”彭晏面色不善，“依照他所说，是你给了他银两，让他买入浏丝。还说事成之后，会带着他和整个泠河分店的伙计过去你那里，厚酬以谢。苏儿，你告诉娘，你可有说谎？”
　　柳絮看着刘轩和佟嫣的脸，明白到这一切根本就是他们设下的局。而现在，他们想将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难为她天天日日为刘家忙进忙出，到头来，这一房的嘴脸却从来不曾变过！从前针对柳絮，今天抨击刘苏——信口开河，含血喷人！她断不会如了他们的意去！
　　她气血攻心，心口怦怦直跳，需要深吸一口气才能略为平静下来：
　　“苏儿从小是什么品性，比我晚出生的弟弟不知道，更晚入门的弟妹不知道，都不出奇。唯独是你，娘，你看着苏儿长大，我像是那样的人么？只怕是有人，在苏儿背后恶意中伤，想离间我们母女姐弟的感情。
　　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现在别人最看不惯的，就是爹爹虽然病重，可我刘家却仍然屹立不倒。所以有人中伤苏儿，也算不得意外。我现在只想知道究竟是谁这么阴狠毒辣，为饱一己之私欲，让整个刘家冒全盘覆灭的危险！人在做，天在看，就算我们不收他，天也会收了他去。他自己酿的苦果，不但要自己承受，他的子女，也当承受！”
　　“哎哟！”柳絮话音刚落，佟嫣忽然觉得小腹一阵疼痛，跌坐在椅子上。刘轩和彭晏连忙围了过去：“嫣儿，你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呵！”
　　佟嫣咬牙切齿地望着柳絮，却见她冷冷地看向自己，仿佛是在无声地嘲弄着她：这是报应。她抚着正在疼痛的肚子，忽然计上心来：
　　“娘，其实……三姐说的，仔细想想，也有些道理。她好歹也是刘家的人，不管她为了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刘家的家业至少还没有流落出去。他日，我腹中孩儿诞生长成，三姐早已嫁作他人妇，家业不还是要留个我相公……的孩子？倒不如，现在就都交给刘轩打理，也好让姐姐有空考量考量她的未来夫君，将来，才不会所托非人呵……”
　　她的明争暗抢，其实刘景听着，也急在心里。无奈他膝下无子，自己又不争气，气势上就输了四房一大截。而刘苏又终是个女儿家，佟嫣以腹中胎儿相要挟，想将她名下的店铺都归到刘轩那里。
　　柳絮想为自己辩白几句，却无奈外嫁的女儿远不如在家的儿子，冒天下之大不韪，究竟能换来些什么？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彭晏。那一股子不服、清傲、倔强的感情，全都在她的眼神和表情中流露了出来。彭晏望着自己的女儿，心中相信她的清白，但又不能当面拂了孕妇的面子，便咳道：
　　“苏儿的确是待嫁的女儿没错，但分配铺子给她的事，是老爷决定的，我平日里不参与刘家生意，便不做这个主了。等老爷醒来之后，再请他来定夺吧。
　　汪总管的事，我会再找人彻查清楚。但无论是谁犯的错，都别想蒙混过关了去。轩儿、苏儿，你们姐弟原本感情很好，但最近为了刘家生意的事，常常伤了和气，为娘的看了，何其痛心！你们这几日得闲时候，便抄颂《金刚经》十次，以清涤心灵、沉淀戾气。你们可有不服？”
　　“孩儿心服。”柳絮和刘轩同声应着，佟嫣以微乎其微的声音在一旁冷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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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末尾加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