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入胡口》大树酱

44、44

　　他手中是一束劣质的假花，很艳丽的红色，花瓣的边边上还有塑料丝滋出来，只要你伸手去扯，就能将那一瓣瓣花朵撕扯成一团红色的线。

　　胡桃桃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杨臻宇也觉得他应该要说点什么。

　　但是空气很安静。

　　江中的游船已经各归各位，西面地标的灯光从塔尖开始渐渐熄灭，一圈一圈的，就像这座城市声音的开关，啪的一声，回归神秘的夜。

　　杨臻宇从口袋里掏出戒指的时候，胡桃桃抬了抬眼皮，有一丝诧异。因为从进入这间房子开始，她就隐隐感觉到什么，她的目光也不是没有在他身上来来回回打量过，可是哪怕是一支鲜花在他妥帖的衣料下也根本藏不住。戒指呢？虽然应该是一个小方盒装着，但他瘪瘪的口袋，应该也…她还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可能是她想多了。

　　这会儿，那枚银色的戒指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随后被戴在她的手指上，大概是隔着一层布料贴在他大腿上的缘故，那枚本该冰凉的戒指带着一丝温热。

　　胡桃桃不记得他说了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说，她只感觉身体里有一团燃烧的火，将她燃烧成灰烬。

　　杨臻宇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钻戒、鲜花、下跪，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准备了很久的一段告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单膝跪地的时候，心跳如鼓，他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喉管像被堵住了出口，发不出声音，所以最后他只苍白地问了一句：“钻戒、鲜花、下跪都有了，你愿意嫁给我吗？”

　　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幕，一向牙尖嘴利的胡桃桃竟然没有讽刺他的‘鲜花’。

　　他还记得他说完那句话时，胡桃桃慌乱地伸出左手后，又后知后觉地换出右手，她好像比自己还要不知所措。

　　这场求婚，他准备了很久。从第一次被她拆穿开始，他有想过很多浪漫的、唯美的，又或是夸张的、搞笑的，但还没到策划环节又都被他一一否了。

　　那些繁复的东西看似充实，却好像又哪里缺了点什么，所以戒指每天都藏在他的口袋里，但总也没机会掏出来。

　　今天晚上完全是个意外，他连鲜花都没有准备，拿的那束廉价又破旧的塑料花还是交房时装修公司送的礼物。

　　要说是什么让他突然做出决定，大概是在他满脑袋想象胡桃桃在化学实验课上为非作歹的时候，胡桃桃也正好提到额头留下的那个烙印。

　　两人最后没有睡在富雅庭，空荡荡的大平层什么都缺，尤其缺一张能释放他们情绪的床。

　　两人也没有回胡桃桃那间老破的学区房，准确地说不是没有，而是没能。

　　汹涌的欲望说来就来，哪会理会他们究竟有没有在合适的位置，有没有一张舒适的床。

　　在富雅庭的地下停车场里，他们差点就擦枪走火，还好尚存的理智告诉杨臻宇，这个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摄像头无处不在，它们都是超高清、有红外功能的。另一个更让人清醒的消息是，这个小区的安保人员相当负责，他们可能24小时都会在监控画面前监视。

　　胡桃桃收紧了自己的双腿，乖乖坐回副驾驶，等待杨臻宇把车子开进合适的地方。

　　虽然一晚上都在找一张合适的床，但最后两个人却靠着门背就完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洗完澡，躺在床上，胡桃桃笑话杨臻宇：“这恐怕是我们文宇小王子第一次没住文宇旗下的酒店吧。”

　　是的。杨臻宇太着急了，车子一边开出车库时，他聪明的大脑就在盘算离这里最近的文宇酒店足足有5公里之远，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杨建新，酒店的扩张还可以再快一点。

　　杨臻宇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狡辩一句，就看见胡桃桃熟睡的样子，他笑了一下，将仅剩的床头灯关上，搂上胡桃桃，沉沉睡去。

　　**

　　杨臻宇坐在沙发上，整个客厅只剩下他和胡杨空两个人，徐霞去厨房嘱咐黄姨做一些杨臻宇爱吃的菜，胡桃桃忙碌得上蹿下跳，这会儿他也不知道她又窜到哪个地方去了。

　　胡杨空频频战术性喝茶，还客气地让杨臻宇品尝，可惜他一点都不懂欣赏胡杨空珍藏多年的茶饼，只能干巴巴地点评：“好喝。”

　　还好胡杨空没问他好喝在哪里，要不然他就要在他未来岳父面前露怯了，他可不想第一次上门，就丢人现眼。

　　那顿饭最终没能吃上，神出鬼没的胡桃桃出现在杨臻宇面前时，手中拿着一个棕色的小本，她着急地说：“来不及了！我们还得回家一趟，饭就先不吃了。”

　　胡杨空感叹，他的小女孩是真的长大了，她口中的‘家’已经不再有胡杨空和徐霞，现在想起来，他可能还有些遗憾，遗憾没有在小女孩还是小女孩的时候，给她一个足够温暖的家，但还好，他没能给她的，现在有另一个男人给她了。

　　徐霞从厨房走出来，见到胡杨空一个人呆呆地靠在椅背上，随时都在备战的眼神此时空洞无比，她问：“他们两呢？”

　　胡杨空想叹气，最终还是没有，开心的日子，他的感慨和悲伤都化成一声鼻息，“回去了。”

　　徐霞皱了皱眉头：“不是说好要留他们吃午饭吗？”

　　胡杨空没说话，起身往楼上走，在踏上第一节楼梯前，他回过头对徐霞说：“她拿着户口本走了。”

　　等徐霞回过神来时，胡杨空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楼梯。

　　那张还有温度的沙发上换了一个人，巧合的是，她的表情和动作和之前坐在上面的人一模一样，都呆呆地看着前方，脑袋里可能想了很多，也可能什么都没想。

　　尽管胡桃桃从小没在他们二人身边长大，尽管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杨臻宇他的确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但当一切尘埃落定，心中的理智仍然被不舍的情绪剥夺得一干二净。

　　“不是要左拐吗？这是去哪？”胡桃桃眼睁睁地看着本该左拐的车子停在了直行道的红绿灯前。

　　杨臻宇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让她打开车子中控台底下的抽屉。

　　她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一眼就看到了最上面那张蓝底黑字的纸，她笑了一下，“你是不是随时做好准备？”

　　“没有，只是前几天去办了房产证，正好带着。”

　　“才不信你！”胡桃桃从文件袋里取出那张纸，她柔柔地念着：“姓名杨臻宇，曾用名…杨臻宇，你竟然有曾用名，还没告诉我！”

　　他不想提起这段往事，否则他会觉得自己极其傻。所以他改名后从没和别人提起过他有曾用名这件事。

　　“杨宇理，你为什么改名？”胡桃桃重复地念了好几遍那个名字，还嘀咕了一句：“杨宇理也挺好听的。”

　　按照传统，又或者说按照家族的习俗，杨臻宇是杨家第二十九代宇字辈的子孙，在他还很小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觉得杨宇理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妥，除了他的祖奶奶说理字不好，比划没有出头之外，一切都很好。

　　直到他隔壁林家的小女儿出生，林叔叔说杨宇理还在李玲沨肚子里时，他们两家就订下了娃娃亲，只是林家的小女儿晚到了几年而已。

　　所以为了加固他们之前的约定，林叔叔给小女儿取名叫林宇情。不知是因为林宇情从小被灌输和杨宇理是一对的思想，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林宇情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开始，就时时刻刻粘在杨宇理旁边。

　　小时候还行，杨宇理那时候还是肉嘟嘟的一张脸，只是有不少阿姨、姐姐时不时捏一捏他的脸，但还没有同龄的女生公开表示对他的喜欢。

　　随着年纪的增长，肉嘟嘟的他抽了条，肌肉的线条逐渐显现，身边递情书、对他投来灼热目光的女生也渐渐增多，他身边寸步不离的林宇情就成了众女生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开始杨宇理并不在意别人以及林宇情不停地表示他们就是一对，未来会结婚、生小孩的说法，但当一群女生把林宇情关进学校顶楼的厕所，把她蹂躏得全身湿漉漉、衣衫不整时，杨宇理才意识到很多事情不是他不在意、不理会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杨宇理改名不是结局，只是避免林宇情受伤的第一步，也是划清和林宇情关系的第一步。

　　胡桃桃不理解，她说：“没想到校园霸凌真的存在。”

　　当然存在，她只是从小就幸运，周围遇到的都是可爱的人。

　　“那后来还有人欺负林宇情吗？”

　　杨臻宇找到一个空位，将车子停进去，他说：“那件事情之后，他们一家就搬走了，林宇情也转学了。”

　　他们都没能知道故事的结局，但胡桃桃希望林宇情后来会遇到一群可爱的人，善良的人。

　　“别想了，到了。”

　　“那让我们和杨宇理说拜拜吧。”胡桃桃转身对着空荡荡的车子说话，杨臻宇越过车顶，看向那个傻姑娘，那个即将成为他的，傻姑娘。

　　靠近年关，领证的不太多，他们在前台填了单子后，就有工作人员来过问他们，需不需要免费的婚前体检。

　　胡桃桃很感慨，明明是一项福利，那工作人员却像街上搞传销的人一样过分热情地向他们介绍婚前体检的好处。

　　他们答应了领完证就跟着她去抽血、检查，工作人员还在身后好几遍地提醒他们，记得一定要去。

　　领到两个红本本时，胡桃桃以为自己会很兴奋、激动，但她的内心无比平静，就好像日复一日重复的工作和生活一样，直到她注意到上面的某个日期…

　　她大叫起来：“杨臻宇！你个1997年11月出生的小弟弟！”

　　弟弟就弟弟，请别在前面加个小字好不好。杨臻宇只敢在心里抱怨，没敢说出口。

　　杨臻宇此时还不知道胡桃桃是个强烈抵制自己陷入姐弟恋的人，但他也意识到她情绪的变化是真实的，她不用说，他都能体会到胡桃桃吼出那句话时，估计眼前一黑，是真的眼前一黑。胡桃桃有点贫血，每次突然激动的时候都会眼前一黑。

　　胡桃桃也确实眼前一黑了。黑暗中，她想起李木子曾经问过她如果恋爱后发现对象比自己小会不会当场分手，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掷地有声地说自己坚决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好了，现在这张脸，被自己打得生疼。

　　更何况，她还不是恋爱后，而是…难道她真的要空着手进民政局，出来时手握两个小本本，一红一绿吗？

　　一瞬间的黑终于恢复了过来，她看着杨臻宇，仔细回想，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错。

　　李木子说杨臻宇是很帅的博士师兄，余双说他是学长…但是没有人告诉她学长和师兄是可以比她小的。

　　她叹了口气，眼泪都快要流出来，大概没有人能明白她的心情，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工作台后的工作人员全程震惊地看着她，心里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看着杨臻宇搂着胡桃桃走了出去，她才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离婚登记处出门请左拐。

　　杨臻宇本来准备了一场庆祝的晚宴，现在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提，只能默默地开着车，也不知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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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于情于理这种冷门诡异的CP应该没人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