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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承君此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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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在月下缓步而行。
穆枫跟着丁千行走出回他住的小院,一路沉默的男子突然轻叹一声,侧头看向穆枫,问:“你父亲的事,你师傅都告诉你了吗?”
穆枫点了点头,上一代恩怨是非,谁对谁错,他已再难分清。
只觉人人都没错,却人人都带了满心的遗憾而去。
忍不住热血上涌,对丁千行道:“丁教……丁叔叔,您和陆叔叔,何苦再争,非得像父亲他们这样,才算满意吗?”
丁千行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突然低头一笑,低低说道:“我们竟不如一个孩子。”
穆枫摇了摇头,望着黑暗深处,淡淡说道:“从小父亲就很难回家,母亲虽很爱我,却不擅表达感情。所以直到师傅来了穆家,我才有点这真的是个家的感觉。”
他回过头看着丁千行继续说道:“从前我并不明白这些,只知终日和人厮混于酒舍烟花之地,但却从来没有温暖安心感觉。后来跟着师傅,虽然练武很苦,但我愿意受这样的苦,只要他能一直将目光留在我身上。”
穆枫不知道为什么,这番话他和谁都未曾说过,埋在心底已久,今日却在月下对着一个一点都不熟悉,也谈不上喜欢的丁千行说出。
丁千行没有接话,似乎过了很久,才终于长叹一声,道:“我原以为,你能遇上冯三,是你有福。现在看来,竟是他的运气极好。”
穆枫不欲再说这个问题,问道:“丁叔叔有何事要和我说?”
他本来叫丁千行教主,知道其中恩怨后,自然改称叔叔。
丁千行似也不太在乎,微微仰头思索片刻,问他:“你可知,冯三为何收你为徒?”
“师傅说他和父亲一向交好,所以……”
话未说完,丁千行便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道:“虽然也可以这么说,但真相还是让你知道为好。”
穆枫点了点头,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父亲死后,韩戎绝不可能独活于世。我、天枢和冯三拼尽全力赶到芒砀山巅,惨祸已成。韩戎抱了你父亲的尸体便要从山上跳下。”
穆枫吓了一跳,虽然明知那韩戎绝不可能跳了下去,但想到当时情景,那性格如火一般的男子,只怕真的已存了死志。若非当时在身边的都是至交好友,只怕父亲和他的尸骨就此葬于芒砀山脚了。
丁千行顿了片刻,想是陷入回忆中去,月光下脸色越发惨白。
他伸手轻抚身旁一棵树的树干,继续说道:“后来冯三上前一个耳光打醒了他,他抓着他问:‘剑成已死,你若也死去,穆家小孩该怎么办?’就是这个耳光,让韩戎回神片刻。现在想来,竟宁可他从未回过神来。”
穆枫扬了扬眉,此事和他相关,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其中似乎并不像冯三所说那样简单,也不像自己所见那么直接,似乎还有隐情。
而这个隐情,必定又和自己与冯三相关。
但却又忍不住去听丁千行继续说下去。
丁千行微微侧头,问他:“穆少爷,你可还记得冯三第一次出现?”
穆枫缓缓点了点头,心中猛然一跳。
他那时时常同人混迹于酒肆,而他又长得和父亲并不像。
但当日白衣公子翩然入内,竟似对江北城熟悉得很,难不成……
他的手脚逐渐有些发冷,丁千行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侧过头去思索半晌,似乎在想如何继续。
过了片刻,才又说道:“虽然我们心里都清楚,冯三也知道我们必定是知道真相的,可是却从来没人在他面前提过,他和你父亲,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穆枫怎么也想不到,冯三竟会是自己的亲叔叔,忍不住轻“咦”一声。
可是想到冯三初次跟自己回穆家竟熟悉得像回了自己家,而且张口便是“我们穆家”,这样一想,到也有迹可循。
只是在他记忆中,家中上下人等,却从未有人说起过,自己还有个叔叔,只怕连母亲都是不知道的。
丁千行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此事与你爷爷有关,我也不甚清楚。但却知道,冯三虽和你父亲交好,但从未有过兄弟想认的念头。而且听说他年轻时,曾立过毒誓,此生绝不踏足穆家半步。”
穆枫虽并未见到冯三立誓的模样,却也可以想象。
他师傅虽然平日看来似乎有些游戏人间,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可若是真的立下这样的誓言,就绝不会不遵守。
只是他想不通,冯三不仅又到了穆家,而且在那一住三年。
想到丁千行之前所说的话,他心中又是一颤,一些真相慢慢浮出水面,似乎明明可以抓住,却在触手可及的霎那,自己先行退缩了。
但丁千行却并不给他机会退缩,他已开口继续说道:“那日芒砀山巅,冯三当着我们立下誓言。只要韩戎肯不死,他便照顾你一日。若是韩戎有一日想不开了,他便亲手杀了你,让韩戎即使到了地下,也无颜见你父亲之面。”
穆枫只觉手脚一片冰冷,这个誓言虽然听起来荒诞,但却极像冯三所能做出之事。
丁千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穆少爷,你也莫要怨你师傅。他虽说得如此之狠,却绝无法对你下手的。”
说完他便抬头看了看夜空,似乎颇为惆怅。
过了半晌,穆枫终于听见自己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在黑夜中响起:“后来呢?韩戎终于还是死了吗?”
丁千行缓缓点了点头,道:“韩戎性格刚烈偏激,你父亲因他而死,他又怎会再活于世。他们三人,真是一物降一物。你父亲降得住韩戎,而韩戎,却是吃定了冯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道:“后来你来扶棺归家,我们眼看韩戎大哭大笑走远,却是一点办法都没。那一日芒砀山巅,韩戎陨命,却在临死前,终于逼得冯三发下毒誓。收你为徒,终身不负。”
丁千行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颤抖起来:“我们五人,曾经一同闯荡江湖,纵横南北,可想不到短短几日内,竟有两人相爱相杀,先后死去。而冯三,下得山来便大病一场,卧床三月,呓语全是韩戎之名。我那时方知,他对韩戎,竟情深致斯。后来总算病好,却半刻不肯停留,当夜便动身去了江北城。”
穆枫已有些痴了。
遥想当年芒砀山巅,白衣冯三袖手而立,字字铿锵地说:“好,从今日起,他便是我徒弟。我在一日,便护他一日周全。”
那该是怎样的风采。
又想他竟然可以因韩戎一句话就对他许下这样的诺言,想必爱他极深,却从头到尾未让韩戎知道过。
再想起丁千行说的,韩戎死后冯三大病一场,若非如此,就连丁千行和陆天枢都难知道他心中所想。
可刚能起身,就快马加鞭来了江北寻找自己,竟一刻也没有耽误。
默默立在院中,眼前明明是温柔似水般的月色,穆枫却觉得自己心里已被心痛和怜惜涨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