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19、南天旧识

　　这大概算是穆枫第一次见到冯三的朋友。
　　冯三本身绝对是个对饮食十分喜好的人。陪着穆枫这三年，不仅将偌大一个江北城角角落落能寻到的饭馆都吃了个遍，城中稍微和穆家有些交情的人家，有了好厨子更是完全逃不开他的眼去。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上门和那些厨子交流心得。
　　这三年下来，江北城厨艺整体提高不少，冯三在那，过得也是越来越自如。
　　只是冯三也有他的挑剔，对厨子的手艺自是不能像对穆枫的武功那般要求严格，稍不合己意便出手纠正。但合他心意的菜，他便会多吃一些，不好吃的，也绝不会勉强自己吃下去，往往尝了一口就搁筷不动。
　　可是面对这一桌只勉强算得上家常味的普普通通的小菜，他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面带笑容吃了下去，还吃了不少。
　　——似乎那些平平常常的菜，竟要比皇宫大内的御膳还要美味些。

　　穆枫却只夹了一筷子菜，给足了厨师面子，便放下筷子仔细打量起那看似毫无异常的男子来。
　　明月阁的厨师真的很普通，其貌不扬不说，便连气质也无任何出奇之处。
　　若非要让穆枫来说，大概便是面对冯三那双含笑的桃花眼，还能保持一层不变的平和微笑，当真非常不易。
　　穆枫身边多是外表漂亮的人，可偏偏也就是这个普通的人，却能让冯三脸上的笑容，渗透进那双素来都看不通透的桃花眼中。
　　“可还喜欢我这份礼物？”冯三总算放下了筷子，心满意足地笑吟吟问那厨师。
　　那人却苦笑道：“我只是想要清静地过几年日子，你这样一闹，还让我怎么清闲？”
　　冯三闻言，却微微弯起了嘴角，眯起了眼，淡淡说道：“我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性格，难得你还不知？你既不肯让我过几天舒舒服服的日子，我为何要让你躲起来清闲？”
　　顿了顿，又道：“南天教左护法消失，右护法跟着隐退，却不想竟是洗手做起羹汤来。丁千行知道了，一定会很想吐血。”

　　那厨师被人拆穿了身份，只是嘿得一声冷笑，突然伸手拿起了筷子。
　　他当然不是为了吃饭，他拿起筷子的瞬间，已经平平朝冯三的脖子刺去。
　　他出手也许并不算快，但就凭这样的速度，却还能发出“嗤嗤”的破空之声，着实让穆枫震惊了。
　　穆枫的筷子也已提起。
　　冯三脸上的笑容未减分毫，也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可脖子毕竟是极危险的地方。这样凌厉的一刺即使没有真正碰到冯三脖子，只怕也不好受。
　　所以他出手了。
　　穆家剑法本身就极快，这三年在冯三的调|教下，穆枫出手也是越来越快。
　　在那厨师的筷子离冯三脖子还有两尺距离时，穆枫已经拦住了他的筷子，并且用上了巧劲轻轻上拨。
　　——他还有些拿不准这人的身份。
　　两双筷子轻轻碰撞在了一起，“啪啪”两声轻响，却是穆枫的筷子已断成两截掉在了桌上。

　　三年，一个人的变化当真可以很大。
　　穆枫内心虽有些震撼，面上却是丝毫心思也未外露，顺手扔下手中断筷，已抄起一只酒杯套了过去。
　　酒杯自然比筷子更容易损坏，穆枫也没想过真的要靠这只酒杯拦下那人的筷子。他只是奇怪，虽然一向对他出手不留情但是摆明还是会护短的冯三，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叮”的一声轻响，酒杯居然没有碎，而是被那人用一双竹木的筷子穿透了杯底，继续朝冯三刺去。
　　穆枫本来便猜到那人武功极高，却想不到竟已高到了内力控制自如的境界。瓷做的酒杯即使被他击个粉碎，也比这样不动声色便穿透要容易得多。

　　冯三终于开口了：“不要欺负我的徒弟。”
　　他虽然还在笑，但是笑容已经不像刚才那般愉快。
　　他本就是极为护短的人，对穆枫扬了扬下颌道：“再来。”
　　穆枫再拿起酒杯朝那筷子套去时，冯三也拿起一双筷子伸向了那厨师的筷子。
　　“啪啪啪”又是几声轻响，这一次冯三和那厨师手里的筷子双双断掉，只有穆枫手中的酒杯还完好无损握在他手里。
　　那厨师嘿嘿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啊。”
　　冯三微微一笑道：“彼此彼此。”

　　穆枫突然觉得，眼前的厨师分明还是那个厨师，嘴巴鼻子眉毛都没有丝毫变化，有些地方却似乎不一样了。
　　那双原本也是平平无奇的眼突然有了光，饶有兴致地扫过穆枫的脸，突然含笑问道：“你从哪里捡来的孩子？”
　　冯三得意一笑，道：“这样聪明又乖巧的孩子，你倒是给我捡一个来看看。”
　　穆枫当然和乖巧不太挂得上勾，不过只要是冯三的称赞，他总是会一字不漏地收下，所以他的脸上已有了笑容，含笑听两人口角之争。
　　右护法“呸”了一声，道：“老子只是佩服他能在你的折腾下活下来而已。”
　　穆枫现在已经确定此人定是冯三朋友，而且还是交情颇深的老友，听他这样说冯三，他肚子里虽然暗暗好笑，但是那人也并没有说错。
　　这三年他虽然武功确实有了长足进步，但是付出的代价却也是惨不忍睹，活生生就是一部血泪史。
　　若不是天天面对的是冯三，只怕早已不能坚持。或者在武功稍成之后便甘冒大不讳犯险弑师了。
　　但是当着冯三的面，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他还是分得清楚的。
　　当下面上笑得温文，对那厨师说道：“家师虽然要求严格了些，但晚辈心知他是为了我好，所以也不觉如何难熬。”
　　冯三闻言更是得意，伸手便在他头顶摸了摸，笑道：“严师才能出高徒，你明白就好。”
　　那厨师却似乎更不能忍受，扭头做出欲吐模样，一边叫道：“大狐狸教出来的小狐狸，真是让人恶心！”

　　冯三似乎懒得再和他计较下去，只是冷哼一声，收起了脸上笑容，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扔在桌上，问：“这是你的东西？”
　　那右护法就连展开都未展开，只瞥了眼纸张质地，便笑着点点头，大方承认：“是我的，你从何处得到的？”
　　冯三脸色却突然严肃起来，正色问道：“你怎会和巫飞扬有关系？”
　　那右护法却笑得一脸得意，道：“你能收穆家少爷为徒，我为何就不能和巫飞扬不清不楚？”眨眨眼，又笑了：“老丁把自己的侄子当宝一样捧在手心，你也一心一意养你的穆少爷，咱们三人素来谁都不肯服了谁，我自然不能在这件事上输给你们。”
　　冯三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又笑了，道：“你自动挂冠隐退，我赌丁千行一定悄悄背着人悄悄庆贺过。南天教右护法，当真还是换人的好。”

　　那张纸，穆枫自然是识得的。
　　巫昊天遣人装在锦盒里恭恭敬敬捧着送到了穆府，冯三只展开匆匆看了一眼，便带着他出了三年未曾离开过一步的江北城。
　　一路倒也算得悠哉，只那冯三似是有些恼怒，也不知怎么放出的消息，待他们晃到这回风镇上，原本该是冷情的小镇，竟突然涌入大量武林中人，且都是冲着明月阁那名不经传的厨师去的。
　　穆枫现在当然知道了，那厨师确实名不经传，但也只是他厨师的身份而已。
　　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何那南天教右护法，挑上的会是巫飞扬，而不是无论资质或是武功都高出巫飞扬一截的巫昊天。

　　这三年来，巫昊天自也不会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穆枫，仗着越来越是出类拔萃的武功，在江湖做出几件大事来，少年一辈中，早已难有人可望其项背。
　　每年穆枫生日，自是会亲自登门拜访，只是因已有了那三年之约，比武之事就不再提起。
　　他原本有些喜欢亲近冯三，一有机会便会来穆家盘桓几日。或是得了什么珍稀食谱，也会趁机上门来讨好冯三。
　　穆枫早看他不顺眼，明明是冷冰冰公子哥，总是寒着那张脸，该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才是。
　　明明也是握刀的手，在武林也算得上是声名显赫的少年英侠，该是冷淡，骄傲，独来独往才是。
　　可偏偏却总是用那双原本只该握刀，只该等着将来在江湖翻云覆雨的手，从怀中掏出各种想不到却偏偏就能投冯三所好的东西，恭恭敬敬递上来，换取那人毫不吝啬的笑容。
　　穆枫每次想起来，就有些牙痒痒的。

　　好在这一年来巫昊天却是越来越忙，就连此次难得有正事可做借口登门拜访，他竟都是遣人送来东西，白白浪费一次机会。
　　原来巫家家主原本是巫昊天的爷爷，近年来似乎因年纪大了，儿孙又个个争气，便逐渐将权力下放到巫昊天父亲，也就是巫棋舟头上，自己却到巫家在江南一处山清水秀的山庄里，颐养天年去了。
　　巫棋舟自三年前便醉心于机关术中，武功和家业都有些不放在心上，颇有几分入魔的模样。
　　巫昊天虽未多提，但这一年偶然几次上门，也是匆匆来去，有时竟连一夜都不耽搁，吃一顿饭，和冯三说几句话就又告辞离开。
　　最让穆枫高兴的是，有次巫昊天又是匆匆来去，冯三突然叫住他，含笑道：“巫公子，若是太忙，也不用总抽时间来此。”
　　冯三的笑意，并未达眼底，穆枫也懒得去猜他说这话的含义。
　　可巫昊天瞬间僵硬的背，穆枫却是看得分明。

　　只是他虽看巫昊天并不顺眼，却也只能承认，若是让他选一徒弟，自然是会舍巫飞扬而就巫昊天的。
　　只不知这南天教右护法是何想法，竟会挑中了巫飞扬！
　　可明明如此费解的问题，冯三却似觉得十分自然一般，竟是只字不提，只拿起那纸，抖了几下，有些严肃地说道：“你便是要和丁千行赌那一口气，也不该拿年轻人的前途作为赌注。”难得地皱皱眉，又道：“南天教右护法的毒，向来被武林中人视为洪水猛兽之辈。你这张纸，可是巫昊天亲自遣人送来，只怕你那徒儿，小命堪忧啊。”
　　说到后来，又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那右护法眉一扬，笑道：“什么时候，你竟如此充满爱心了？当真养大一个孩子，就学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吗？”
　　再笑，眼光突然锐利起来，刀锋一般割过穆枫的脸，若有所思地又对冯三说道：“这可不像你！”
　　冯三伸手入怀，再次掏出一样东西，扔在那人面前，道：“这是同时送来的信。”

　　那信很短，矫健的笔迹虽有些张扬，却也可看出已是在尽力收敛自己。
　　右护法挑挑眉，拿起那信，轻声念道：“三年之期转瞬及至，愚兄穷半年之力所炼之物也快成功，只盼时候贤弟切莫忘记当日许诺之事。”
　　落款是一个扬字。
　　冯三笑弯了眼，隐藏起眼中的光，对那右护法道：“你也该知道，照着你的方子炼出来的药，从来都不会是大补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