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17、城下之盟

　　丁家大院既是南天教在江北城的分舵，里面自然便不会只有丁世开一人留守。
　　南天教既能让整个白道武林严阵以待，便自有其过人之处。当中自是能人智士辈出，当年仅仅一个左护法布下的机关之术，便能将白道武林的顶尖高手们全部阻拦在芒砀山脚，那是何等的威风。
　　只是那左护法，在芒砀山一役后，也是行踪飘忽，据传便连南天教内众人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南天教现任教主，也就是丁世开的叔父丁千行，也曾先后遣人四处寻找左护法下落，可惜上天入地，爬山涉水，却是再难见昔日惊才绝艳的左护法踪迹。

　　南天教在江北城原本便有分舵，丁世开自幼便是在此长大，否则也不会与穆枫结识，落得如此交情了。
　　在左护法失踪，穆剑成去世后，丁千行便将这里逐渐兴建成南天教最大的分舵。一方面，当然是因为穆家昔日在武林中地位，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培养丁世开作为自己的接班人，其中当然还有别的原因。
　　想那左护法素来恃才傲物，谁都不曾放在眼中，却唯独对那穆剑成要与众不同些。
　　穆剑成死后，他把自己武器殉葬，人却飘然而去，这是很多人都亲眼目睹的事。
　　正是因此，丁千行便认为，若这左护法再次出现，只怕不会回教中寻人叙旧，但到穆家去一祭昔日对手却是大有可能。
　　因此南天教江北城分舵，最隐秘的任务其实便是监视着穆家的一举一动。

　　穆枫当然不知道这些。
　　等冯三带着他回到刚才制住丁世开的小院时，南天教教众早已将丁世开救起。不过似乎料定冯三等人必定折返，那丁世开竟让人搬了椅子来就那么大刺刺坐于院中等着他们。
　　明明已是深夜，四周熊熊燃烧的火把却连天空都能染红。
　　穆枫还未进入院门，便看见院中丁世开身后，不知何时已多了好几个沉默站立着的人。
　　虽是沉默不语袖手站立在丁世开身后，但那沉稳的气势，却也不难看出他们绝非寻常之辈，只怕就是南天教江北分舵的重要人物。
　　而离开前本已委顿在地，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的丁世开，却又已恢复今日初见时的气势，正勾起唇角，端一杯清茶，笑吟吟看着二人。
　　“怕吗？”冯三抬脚正要走入院中，突又收回了脚，侧头低声对穆枫问道。
　　穆枫摇摇头。
　　冯三笑着摇摇头，轻叹道：“院中几人若是一拥而上，我自是不会怕了他们，但却怕难护得你周全。这样也还是不怕吗？”
　　穆枫认真看着冯三含笑的桃花眼，难得又现那日春香院中初见时风情，心里原本真有的一点害怕也淡了下去，忍不住轻笑道：“难道你不知道？能让穆少爷害怕的，也就一个你而已。”
　　这话，原是带了三分调笑，穆枫甚至已做好准备，迎接冯三或弹或拍的一击，想不到他却只是轻轻一笑，伸手在他发上轻抚而过，转身便走入了院中。
　　穆枫略一愣神后，忙跟了上去。

　　丁世开见二人终于进来，一抬手，便有人搬来椅子，小几。接着更有侍女端上茶点，看模样，竟似要在院中宴请二人一般。
　　冯三也不客气，拉了还有些犹豫的穆枫大大方方坐下，端茶自饮一口，叹道：“丁府的点心比不过穆府就算了。怎地连丁府的茶，比起穆府都要差些？”
　　丁世开含笑坐于椅上向冯三行礼，道：“冯先生批评得是，改日定当让点心师傅上穆府学艺，还望穆贤弟不要小气藏私哦。”
　　玩笑般的话好似突然又将三人带回了丁世开生日之时宾主尽欢的场面，只是丁世开眼中早已没了那好色贪杯的神气。此刻也一并收起刚才动手前眼里那抹锐利，变得无害又温文起来。
　　穆枫对茶点本无兴趣，丁世开也在他们甫一进来时便放下了茶杯，但二人俱都耐心地等着冯三一样样尝过，亏得那丁世开身后那一众人等也都有此耐心。好容易冯三放下筷子，这才心满意足地笑着对丁世开说道：“丁公子如此气度，看来你叔叔确实对你寄予厚望啊，可莫要辜负了他的期望哦。”
　　丁世开连忙抱拳还礼：“先生过誉，不知先生可识得家叔？”
　　冯三笑道：“虽是有过几面之缘，但每次见面都只会斗个你死我活，不到双方筋疲力尽不肯罢手。你想从这上面和我套近乎，只怕是不行的。”
　　闻言，丁世开的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丁世开的叔叔年轻时自然和人动手经历颇多，但和穆剑成一样，那丁千行也是个武学奇才。只是他花在南天教教务上心思多了，便没有太多时间在江湖行走。这样一来二去，在江湖名声反而不如南天教盛名在外的左护法。
　　只是南天教教众心里大都有数，真正动起手来，只怕还是他们教主略胜左护法一筹。
　　这个冯三，用的一见便知是假名。
　　只是究竟从哪冒出这样一个人来，竟能和自家叔叔斗得你死我活？！在这十多年中，叔叔也曾将江湖各家武功人物分析给自己听，可偏偏却是从未提到过有这样一人的存在。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武功如此之高就不必说了，对机关术竟也是知之甚详，先前破除此院中机关，后来去救巫飞扬时破除书房机关，竟是手到擒来，熟稔无比。
　　而他之前用的打伤自己的掌法，寒气扑面，竟是闻所未闻。即便是教中前辈也都未曾听过，半点也猜不出这冯三的来历。
　　自是大概可知，他应和他们左护法有些关系。须知南天教中，机关之术冠绝当今的，便是那个左护法了。

　　丁世开正自沉思，冯三却是长眉一掀，嘲笑道：“眼睛就算眯没了也是猜不出我是谁的。丁公子，便是你们一起上，我也是不会怕的。况且刚才我留你一命，却也没太过心软，只怕那股寒气合了众人之力逼来逼去也还没逼下膝盖去吧？”
　　穆枫这才明白，为何丁世开如此注重表面礼节一人，却在他们进来后，仍是大刺刺坐于椅中并不起身迎客。
　　原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啊。
　　见丁世开毫不否认地点了点头，穆枫心里也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虽然丁世开是他朋友，可丁世开对冯三太过明显的讨好却也让他不舒服。
　　穆枫发现，他喜欢看见冯三对别人，尤其和他同龄的却又优秀又漂亮的人不好的样子。
　　但一时之间他却没有想起，比起对别人那点小惩，冯三对他，似乎才是最下得了狠手去，也是最花样百出的。

　　冯三见丁世开和他身后的人都陷入沉思，也不催促，继续悠哉地喝茶吃起糕点来。
　　吃了两块糕，似又想起了什么，招手唤来丁家一个下人，道：“燃一支香来。”
　　那下人不知该不该听他的，扭头求助般看向丁世开，见他对自己缓缓点头，这才匆匆行礼退下，不多时捧了个小巧的香炉回来，上面正袅袅燃烧清香一柱。
　　冯三点点头，让他放在地上，笑道：“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们耗着，清香燃尽之时，给我个答覆吧。”
　　丁世开盯着那香瞧了片刻，猛然下定决心般抬起头来，问道：“先生想要什么？但凡在下力所能及，定当全力以赴。”
　　冯三哈哈一笑，道：“成大事者便该这样当机立断，你叔父果然在用心培养你。不过，”他伸出一根手指轻摇几下，笑道：“这可不是让你实现我的愿望来讨好我的时候。”站起身来，收敛起眼中的笑容，一直喜欢笑得弯弯的眼此刻却如寒冰一般锐利起来，缓缓走到丁世开身前，俯身，眼睛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冷冷说道：“我赢了你，在你家院中订约，这个，该叫什么？”
　　直起身来，看着丁世开同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冷笑道：“这便是‘城下之盟’。”

　　说完也不管南天教众人难看的脸色，转身在院中来回走了几步，这才继续说道：“从明天起，江北城中就别再有南天教众出没了罢。”顿了顿又道：“丁公子，回去告诉你叔叔，下次要对付我或者巫家，还是不要让你打头阵的好。总这样，会让人说我欺负小孩子。你确实还太嫩了点，过个二十年，江湖也许会是你们这一辈的天下。可是现在，还是让你叔叔亲自出面比较好啊。”
　　又笑，看似温和如春风一般和煦，只是眉眼间却自有一股傲气在：“昔日我和你叔叔，以及你那韩叔叔谈武论道，纵横江湖的时候，你们可都还未出生啊。”

　　说完上前几步在丁世开肩头膝上随意拍了几下。
　　穆枫不知冯三对丁世开做了什么，但他脸色由白转红确实看得分明，想来，该是他替他逼出体内寒气。
　　直到冯三转身过来拉起他朝院外走去，穆枫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刚才那眉宇间逸兴遄飞的冯三，竟然陌生得让他感觉不出丝毫真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