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孽》玖未兮

14、丁家大院

　　其实夜探之术，名字听起来神秘得很，从冯三这等武林高手，又是老江湖了的口中讲出，却是再简单不过。
　　提点几句，冯三扫穆枫一眼，笑道：“你不用紧张，核心便是轻功。至于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有我在你身旁，还担心什么？”
　　穆枫却涨红了脸。
　　他想起自己的轻功，在冯三眼中，只怕就如跳梁小丑一般，又如何能拿出去现世。
　　冯三却似又知他心中所想，道：“你的轻功根基，乃是你父亲在你幼年时就已替你打下。穆家内力轻功自成一派，在江湖大大有名。你父亲虽是以剑法名震江湖，那也只是盛名之下，掩了另两样的光。这些时日想必你也明白，穆家剑法不配上同样威力的轻功，实不易发挥其长处。只是穆家的武功都短时间难见其威，加之你又限于年岁，贪于玩乐，花在上面的精力有限。不过也不必妄自菲薄，凭你的轻功，遇上高手自是逃脱不得。但只是夜探一小乡绅之府，还是绰绰有余的。”

　　穆枫闻言，稍微放心了些。
　　冯三不爱夸人，即使偶然开口称赞，听入他的耳中也总带了三分玩笑之意。
　　不过冯三也不爱骗人，况且他还等着自己成长，等着自己变得武功卓绝，扬穆家之名呢。
　　不知为何，当日冯三说出这话时，分明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戏谑模样，分明当时的自己也是不信的。可是穆枫此刻再想起，想起他盯着自己的双眼，竟然微觉脸上有些发热。
　　冯三却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穆少爷，准备夜行衣，是不是也该准备三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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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冯三和巫昊天都换上夜行衣来到穆家大堂，穆枫一眼看见仍是面无表情的巫昊天穿着一身黑，更是衬得他浑身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寒气息。
　　穆枫眼中不自觉便带上了些许笑意。
　　巫昊天原比他大一岁多，人便生得高大些。加上习武之人，此刻穿上比平日所穿的衣服稍显贴身的夜行衣，更显身材颀长。少了几分世家公子贵气，多了一些诡谲莫测的寒意。
　　冯三却一向爱穿白色，只丁世开生日时穿过一身紫。此刻猛然换上了一身黑，暗沉的光印入总是含笑的桃花眼中，更显那笑意只浮于浅表，未落入眼底。
　　明明面无表情的巫昊天要显得冰冷孤傲一些，明明冯三是眼含笑意的。
　　可就是这样的冯三，往那冷冰冰的巫昊天身边一站，江湖赫赫有名的冰雪公子，似乎都显得温暖一些起来。

　　穆枫正陷入沉思中，冯三突然对他微微一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道：“穆少爷，该回魂了。”
　　穆枫脸一红，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巫昊天的方向出了神。
　　只是那巫家传人确实涵养甚好，或是完全未将他放在眼中，对他看着自己发呆之事完全不提，就连脸上表情都没有多余变化，只在侧头和冯三商量夜晚行止时，才吝啬地露出一点半点不同来。
　　两人商量穆枫自是插不上嘴，他的江湖经验是比武功还要欠缺的存在，只好百无聊赖在一边旁听。
　　偶尔冯三目光扫过他，笑意稍浓一些，他也就抓住那点笑容胡思乱想片刻。

　　到最后，巫昊天似是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说道：“凭我和先生的身手，便是带上穆贤弟，也不需要穿夜行衣这样小心才是。即使不小心
　　被发现，动起手来也会输于对手。”
　　那话虽稍有目中无人之感，可从巫昊天口中说出，只怕放眼江湖也不会有人说他狂。若是换作穆枫来说，别人不说，冯三肯定先带头大笑三声。
　　冯三却只是笑了笑，抬眼看了看穆枫，嘴里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别忘了，可是你自己说的，南天教最大的分舵现在就在江北城。更何况，”说到这里略顿，看向巫昊天的眼神多了些锐利，“昔日便连穆剑成，都曾败于南天教左护法之手，你的武功，难道还在他之上不成？”
　　冯三脸上笑意虽是不减，可任谁都听出他话中严厉之意。
　　穆枫事不关己，当然不肯多说。巫昊天虽傲，但穆剑成是他所佩服之人，这个冯三，又是屡次赢了自己的人，当下也不多话，对着冯三深深一揖，毕恭毕敬地道：“先生教训得是。”

　　穆枫却是知道，初见他穿夜行衣，冯三几乎笑岔了气。此刻有此一言，只怕是为了陪自己胡闹而为。
　　——冯三果然还是站在自己这边，偏向自己的。
　　心下触动，脸上得意之色怎么都遮掩不住，再看向巫昊天时，终觉他被江湖中人加诸於身的多彩光环，也不像初见之时那么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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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府并不算大，只是终究有钱人家，院落重重，一眼望不到头。
　　加之穆枫心里先存了丁府不善有疑这样的念头，一时便觉重重飞檐下，深院中，只怕满是埋伏。
　　他虽不喜江湖，却总还是在武林世家成长，身上总还有少年江湖人的几分热血冒险精神。此刻想着未知的前路，可能的危险，虽然担心，但好奇心终还是占了上风，脸上便显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来。
　　他三人虽穿了一身黑衣，却并没有如正宗夜行人般一并戴上头罩。
　　穆枫自然是想的，可冯三却坚定拒绝了，理由便是：很不舒服。
　　想起他当时有些嫌恶的表情，穆枫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冯三一向追求舒适生活，当日他讲那大河飞冰珠的奇观时，说同师傅在河边一住一季，只怕生活条件艰苦得很，不知他是如何熬过。
　　又想他武功如此之高，只怕少年习武也是下了一番苦功，真是难以想象。

　　正想得入神，左边肩膀却被人轻轻一拍。
　　转头便看见冯三带了寒意的笑容，对着他低声冷冷说道：“穆少爷，我手里若是有刀，只怕你这条胳膊已经不在了。”
　　穆枫随意地耸耸肩，即使他集中精神，冯三想要他的胳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说不定神游天外之时失去，还不太疼痛。
　　冯三低声“呵呵”一笑，也不管他们已在丁府院墙之外，伸手在他肩上随意一戳，穆枫便只觉得一股酸麻疼痛之感贯穿整只胳膊。
　　他低呼一声，伸右手托住左胳膊，却觉酸痛感渐胜，只恨不得拧断它才好，不由抬头怒目瞪向冯三。
　　冯三却笑道：“你即不在乎这胳膊，就全当它不在了吧。反正轻功也用不到手，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问的却是一直默不做声的巫昊天。

　　穆枫咬牙，却也只得哀声告饶：“师傅，我错了。”
　　“哦？”冯三眼波横过，问他：“错在哪里？”
　　“我不该胡乱走神。”穆枫继续哀告。
　　“是不该胡乱走神。”冯三点点头，然后冲他笑着眨了眨眼，道：“但你最大的错，却是居然未将为师的话放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明白吗？”
　　穆枫只觉胳膊越来越是难受，哪还敢多说一个不字，忙不迭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冯三若是觉得自己不显诚意，就继续告饶，眼前却突然暗了许多。
　　一直不出声的巫昊天这才淡淡说道：“云层挡住月亮了，我们进去吧。”

　　三人中的两人自是艺高人胆大，另一人却是少年心性，好奇心重。
　　也不挑月黑风高夜再出门，完全遵循捡日不如撞日原则，白天说好，夜晚便出门。也不管天生兀自一轮明月高挂，水银一般的光柔和地遍洒大地。
　　穆枫本来好奇为何他们到了丁府之外却一直不进去，此刻听了巫昊天的话，再看看四周——没了月亮的光，穿着夜行衣的三人，几乎就融入了这黑夜之中。
　　他只觉肩上一酸，手臂上酸痛顿减，低低的轻笑声中，身边两个已黑影轻飘飘越墙而过。
　　穆枫自问做不到如此潇洒恣意，但经过这一阵晨间练习，翻墙他却是拿手的。
　　几下爬上墙头，依照冯三之前所讲微微压低身子，刚准备翻身下墙，便见一个黑影掠上，熟悉的气息钻入鼻中，接着腰上一紧，冯三已托着他轻轻落地。

　　甫一落地，他便被那只手压低了脑袋，俯身蹲在一直向前观望的巫昊天身边。
　　冯三也跟着蹲下身体，巫昊天便低声问他：“怎样？”
　　“丁家本就不简单。”冯三低声道：“这间机关之术只怕在当今武林，都算得上顶尖。”
　　“你看得出来？”
　　月亮任是躲在云层之后，黑夜中便看不太清人的表情，冯三或是巫昊天也许可以，但穆枫却是无此本事，但也可以听出，巫昊天的话中，带着一些疑惑的意思。
　　竟似，在怀疑冯三。

　　冯三却不答话，径直站起身来，笑道：“这只是外院，小小机关之术还难不倒我。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此间真正主人，只怕有些棘手。”
　　伸手拉起穆枫，道：“走吧，他们以为有了机关，就可高枕无忧，留在外院的不过几个庸手。实在太过托大，咱们正好捡了这个便宜。雕虫小技，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江北封王，南天教，嘿。”
　　不知是不是错觉，冯三这番话，声音压得虽低，讽刺的味道虽然是分毫不少，但却让穆枫从中听出一些失望的味道来。
　　他既能听出，巫昊天自也不会漏听。拼命压抑住自己，穆枫才未转头研究二人神色，一个迟疑间，冯三已拉住他手，施展轻功，几下到了另一重院落。

　　冯三一落地，随手从身边花坛上摘下些东西。
　　穆枫看不清黑夜中从冯三手中飞出的是何物，但暗器破空之声却是听得分明。待破空声消失，便听见院中一阵低沉的“嘎吱嘎吱”断断续续响起。
　　穆枫心念微动：难道冯三此举，竟是在破坏院中机关？
　　便忍不住问道：“院中机关……”
　　话还未说完，紧随其后的巫昊天就已忍不住低声赞叹：“先生武功之高，实乃当世罕见。”
　　冯三冷哼一声，淡淡道：“武功高算什么，你父亲闭关研习机关之术，你这个做儿子的，怎么一点都未受影响？这可不像是巫棋舟的一贯作风啊。”
　　穆枫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高兴，加上冯三又不留情地数落了巫昊天，就更加高兴起来。便完全未注意到，他和巫昊天虽是压低声音说话，冯三声音却已未刻意压低。
　　他平日说话声音虽不大，但在静夜之中，伴随着依然断续响起的“嘎吱”之声，却也足以引起旁人注意。
　　何况，是在这充满了诡异的丁府。

　　白天时，这个丁府穆枫不知进进出出多少次，却从未想过，入了夜的丁府，竟会如此神秘，遍布机关。
　　就在他还未自己的所见所闻惊讶时，低沉好听的男子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我早说过，冯先生若是爱来，在下自当扫榻相迎。您这样夜间突至，不是诚心让在下做个失职的主人吗？”
　　分明是穆枫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而是脱掉了那层轻浮，便沉淀成久酿的酒，香醇诱惑，却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眼前忽然大亮，四周墙上火把突然齐齐亮起。
　　房前屋檐之下，含笑而立的男子依然俊美如常。只那双眼，再无酒色沾染，锐利地看向冯三，带着浅浅的笑，似乎想要，直直看入他的灵魂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