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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寒时手札(三) ...

  •   苍时讶于他的敏锐,面上佯装不觉:“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谢札道:“殿下既然有心,自然相干。我与家兄还有话要说,暂且先走一步。”

      没等苍时再问,谢札便离开了。苍时不知他为何在此,也不知他说这话真正的用意。

      那背影颇如清风朗月,又似杨柳岸,略解了炎夏的闷热。苍时抬袖遮住日光,踱着步子回亭中去。

      等回去时,苍时到桐宫拜见谢曼。太后伏在一摞文书后,苍时唤她时,正提笔蘸墨。

      “时儿来了?”谢曼搁了笔,朝门口望来。

      苍时提起裙摆,飞快跑到谢曼跟前,绕到她背后捏肩,笑盈盈道:“暑日倦长,容易困乏,母后也该休憩会儿。儿臣为母后摇扇罢。”

      谢曼揉揉太阳穴,没奈何笑了:“你好端端的,山水不游玩,朋友不往来,倒跑我这摇什么扇子。”

      “母后说这话,倒似怪我平常来得不勤了。”

      谢曼看她话中貌似还有话,挑眉:“莫不是看上哪样珍宝,上我这儿讨要来。”

      苍时手松了劲,搭在谢曼肩上,思忖好的话又不知如何说得滴水不漏了。

      太后便拉过她的手,让苍时一并坐下。

      “你说说,是何事?”

      “母后,我今儿个集会去,遇着柳家大姑娘,听闻谢家本该下聘礼了,到今日还没动静。”

      话只起个头,谢曼心中便有了计较。

      “我近来也正想着这事。本就是乱点鸳鸯谱,能指望几分满意。”谢曼漫不经心拨弄耳珰上的翡翠,“我瞧着,这两家都不愿结。侍郎家有二子,怎会不舍。倒是柳大人,心中打着什么算盘?”

      苍时往日不常听母后对她说起政事相关,心知此非她能随意置喙,暂且不表见解。

      “若是我作废一场姻缘,不知柳大人要自家小女向哪儿抛绣球。恐怕他比姑娘更急着废了婚约吧。”

      谢曼忽地问苍时:“时儿,你意下如何?”

      苍时怔了怔:“这……”

      “但说无妨。”

      “若是依我看,夫妻既无情意,即便两家结姻也是白做功夫。倒不如另寻佳偶,再御赐婚姻。”

      谢曼盯着苍时瞧了会,笑道:“哀家这身份,尽管了旁人的婚事。也罢,便按你所说行事。”

      她起了一张文书,落笔要写。

      “母后就这样定了?”苍时诧道。

      “你特意来寻我,难不成是为着铩羽而归么。”

      “母后是真真待我最好!”苍时得意洋洋站起,袖子一举,似乎一声令下就能为母后呼风唤雨。

      谢曼不疾不徐地写着,眉间染上笑意。苍时为她研墨,一边叽里呱啦说些外头的新鲜事。

      她从宴会说到市井生活,话题兜兜转转又落在谢家。

      “我原本不晓得谢侍郎家两位公子生得相像,起初竟把两人错认了。若是母后初次瞧见,恐怕也要和儿臣一般。”

      “可惜可惜,我早已见过。”谢曼笑道,“他们弟兄二人,你心下觉得如何?”

      苍时心头猛地一跳,慢吞吞说:“谢大公子是个风雅人,素日往来多些,举止言谈皆是礼数周全。小公子,倒是不甚了解,不过和他兄长一般才貌双全。”

      谢曼听罢,道:“你果真是为他而来?”

      苍时辩解:“儿臣并无这般心思……”

      谢曼没多问,只是自顾自叹了一句。

      “我总希望,往后你能嫁回谢家。即便是旁支,亦是好的。”

      苍时莫名有些惆怅。

      *

      婚约作废的文书下来了。当日,柳因来长公主府寻苍时,带了几份谢礼来,两人小叙片刻,告辞。

      苍时想着,谢寒也应当晓得这事儿了,便起身去谢侍郎府上拜访。

      小厮进门通传,出来的却不是谢寒,而是谢札。他似乎方才午睡醒来,鬓边垂着几缕碎发,眉眼慵慵。

      苍时向他见礼,问道:“令兄何在?”

      谢札微微一笑:“听闻婚约作废,家兄喜不自胜,此时大抵是在天香楼痛饮美酒。殿下不如先进府上用盏凉茶,免了白来一趟。”

      苍时忍俊不禁:“痛饮美酒,这等好事怎能少了我。茶且免了,我便去瞧瞧他。多谢小公子美意。”

      谢札眼眸轻垂,也不挽留她,任由苍时寻谢寒去了。

      天香楼宾客盈门,又恰是用饭的时辰,人满为患。苍时专程问了店小二,才在二楼的雅间寻见谢寒。

      他独自一人坐在窗边,面前摆了几样小菜,一壶酒,却不动筷。

      苍时站在门口唤他:“谢寒公子。”

      大概不曾预料到会有人寻上来,谢寒望过来时怔愣了好一会。

      “殿下怎生寻到这儿来了。”他起身迎苍时到屋里来,为她设座。

      苍时道:“方才登门造访,听谢札说你在此处,想着来讨杯酒吃,不知公子是否肯赏脸呢。”

      谢寒平日里是不忌讳男女之防的,此时却将酒盏往里一揽,笑道:“殿下想讨杯酒吃,可我只这一杯,倘若再遇上谁来要,我便没有了。”

      他将一边的瓜果往前一推:“殿下不如用些果子,倒还算解渴。这酒辛辣无比,喝下必然胃寒。”

      “公子不是为着庆贺婚事作罢才饮酒么,如今倒像借酒消愁了。”苍时看向他。

      “话虽如此……”谢寒难得面色犹豫。

      他转头看向窗外,只见远处天水相接,碧波荡漾,荷花满池。谢寒吟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苍时笑道:“如今六月将尽,桃树怕是都要结果了。应当是映日荷花别样红。”

      谢寒同她一并笑将起来,待笑淡了,却把酒壶向杯中一倾,斟满一杯递给苍时。

      他递这杯酒,却似递花枝一般,好像苍时接过酒杯,就会被他顺势拉入一片桃花林。那双眼深处,即是桃花林的尽头。

      苍时一饮而尽,用帕子擦去唇边的酒渍,只见谢寒仍是那般看着她,说:“这儿不是个吃酒的地方,我同你到个好去处。”

      “哪儿?”

      “且随我一道去吧。”

      谢寒带她穿过人群,熙熙攘攘的闹市,渐渐往远郊去了。此时天气尚算炎热,两人在路边买了绿豆汤,坐在凉茶铺里谈天。

      “我们这是去山上的白云道观?”

      谢寒道:“眼下这里热极,然而山中凉意沁人。我同观中人交好,往日常去观中游玩。那儿有片桃林,我自来喜欢。”

      “此话说来,你要带我去的地方,旁人定不晓得。”

      谢寒不否认:“若是我带旁人去过,此时又怎敢带殿下同往。”

      绿豆汤入胃中,冲淡了方才酒的烈意。似乎铺子外的天气,也没有那样炎热了。

      上山的路不算陡,苍时和谢寒没带什么行装,走得轻巧。一路无非说些寻常天气、聊些诗词歌赋,虽是轻松,两人却字斟句酌,莫名郑重。

      谢寒忽然说起:“太后虽废除婚约,却在文书中令我另择佳偶。”

      “你心中可有人选?”苍时佯装随口而出。

      谢寒沉默,苍时便说些旁的打趣他,也掩饰方才的用意:“是我说了没用的。谢公子大抵不缺红颜,恐怕是难于抉择了吧。”

      泉水淙淙流过山间,他们经过竹林,日光从缝隙里落下来,将两个身影以光影串连。

      谢寒轻声说:“思我平常待人接物,无有例外。这样久了,却略感缺憾。自醒事以来,我隐约有个念头,想于万千人中寻一知己,独有一人即可。似古言所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但人海茫茫,相识已是难事,遑论相知。”

      苍时听着,没有做声。

      “红颜二字简单,知己却难。古有伯牙绝弦,却不知我的听琴人在何处。这般一想,难免感伤,便自顾自到了天香楼。谁知会遇上殿下呢。”

      苍时道:“并非遇上,而是我特地来寻你。”

      谢寒回头,只见苍时站在阶下,仰头看着自己。谢寒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将她拉到身边来。

      还没等到伸手,苍时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谢公子,你可知世人耽于风月之事,有几人能洁身自好一生唯一。”

      “殿下也觉得我是异想天开罢?”谢寒自嘲,“寻常我不与外人说及此事,毕竟旁的人听了些风声,便觉得我是风流成性的浪荡公子,我这些话岂不是成了狡辩。”

      苍时大笑:“别说旁人,我起初也是这般想的。”

      “那现今如何?”谢寒定定看向她。

      苍时微笑不语。

      两人步行至白云观,同观中人寒暄几句,便前去桃花林中。

      正如苍时所说,此时桃花早已谢尽,倒结了半青不红的桃果,垂在树枝上,藏于碧叶下。

      谢寒穿行其间,苍时跟在身后。不知走了多久,谢寒绕过几棵树,终于停下来,眼前是个不太高的石头小洞。

      苍时一回望,已不知来处。

      她抬头时,谢寒登上了眼前的岩石,坐在顶端,碧树层层把石头遮住,就像他身在树中。这地方不会被人瞧见。

      层层叠叠的绿叶中隐有一点红,又现出他天水蓝的衣衫,微风稍卷,便吹起衣袂。真堪是曹衣出水、吴带当风。

      苍时想起唐寅的诗来:“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忽然,谢寒从树梢的缝隙里支起身来,冲她抬起手,扔过来什么东西。苍时忙接住,摊开手心瞧,是个没熟的青桃儿。

      谢寒早在上头笑得眉眼弯弯。

      这桃虽是生的,却被擦得很干净。苍时便咬下一口,可惜酸得要命,她呸一声吐掉了。

      谢寒问她:“用不用我拉你一把?”

      苍时顺着树踩上石头,坐到谢寒身边,抬起手给他看这罪魁祸首:“酸得倒牙。”

      谢寒开怀大笑,却说:“正是要酸,才知道酒甜呢。”

      “哪来甜酒?”

      “你等罢。”

      谢寒绕过石头,跳到背后,不多时又翻上来,只是怀中已多了一坛酒。看来是放在此处的。

      “你几时放在此处的?”

      谢寒低头拍掉上面的灰尘,应道:“并非放置在这儿。大抵是在弱冠时埋下的,那时等着往后成婚时再开,不过前几日我已失了耐心,提前拿了出来。”

      苍时道:“你先前说那许多知己之论,如今要我陪你饮酒,我可不敢当。”

      “殿下,浮生岂得长年少。”

      谢寒浑不在意地一笑,将酒坛隔空朝口中倾下,任由酒水滴落衣衫,浸了满怀。

      他将酒递给苍时,朗声大笑,往后一躺,枕着双臂,悠悠吟完下一句词。

      “莫惜醉来,开口笑。”

      苍时抱着酒坛,轻轻望向他的侧脸。谢寒闭上双眸,不知在想些什么。那酒渍将衣衫浸得深深。

      苍时抿下一口酒。这比之前的更为醇厚,却也浓郁过分,苍时并不能像谢寒那样无所顾忌地洒个满怀。

      她想,这样流水般的心思,到底只能承载落花,哪里能辜负一树青桃。只怕误了花期,又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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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寒时手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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