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凤栖沂

10、一缕茶香寄情思

　　二人落座后女子撤去桌上残茶，重新布盏
　　王敞道
　　“你小子还真会躲清静，挑战赛都快结束了也不知道急，刚刚我与阿碧去过梅林，又多了不少的公子在那里等着约战呢”
　　那叫一个叹为观止
　　可能是因为他这段时间一直拖着不肯应赛，反而助长了一些人的勇气
　　加之又事关谷家小姐的亲事
　　故而,欲挑战于他的人却是越来越多
　　“急什么，明日不才是最后一日嘛”
　　北辰碧道
　　“雅琴公子音冀还真可算得上是君子，他欲挑战于你竟避琴艺而择射术”
　　避己之长
　　不是谁都有这份胸襟与自信
　　“若是比琴，他输得会更惨”
　　少年懒懒道
　　却被王敞自后猛的拍了一记脑壳
　　“你小子还懂不懂什么叫谦虚，音家大公子善琴天下闻名，说大话前总该先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吧”
　　他那性子一向是行动快于思考，待北辰碧想要阻止时，已然来不及了
　　“你道是说说，自己还有什么擅长的”
　　看着梅林外黑压压的那一片，他都跟着着急，偏偏这小子自己还不知愁
　　“你应该问，本少爷还有什么是不擅长的”
　　阿玉捂着脑袋道，他可不想再被打上一记
　　那样子
　　与小时候的凰儿，真像
　　北辰碧的眼中泛起了一抹说不清的温柔
　　“少阳音冀擅琴，音昊擅棋，除去这两项，文墨书香方面阿玉也未必会输”
　　不是未必
　　应该是，一定不会输
　　相交虽时短，但是，少年的才学却是不容置疑，书史广博，口辩无双，虽然有时候他对当下时局的看法，颇有歧义
　　甚至是，惊世骇俗
　　但未尝不是一种前瞻的观点
　　“只是，这几日陆公子四处替你说话，他为人一向端正严谨，学识又是有目共睹，故而他的话很令人信服，所以，现下几乎所有欲挑战于你的公子都已放弃在文墨上一较高低的想法，恰逢此时音冀又放出话来，于是便都随着他一并改为了射术”
　　本来公子汇的挑战赛是有规则的，不可以随意更换科目
　　但因今年参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少年不胜其烦便扬言会在最后一日与诸公子一同比试
　　而且，期间若谁想要更换科目也没问题
　　这话是借由公孙弦之口传与众公子的，待他二人听到时已是众所周知
　　却是想拦也来不及了
　　“还真是要感谢那书呆子”
　　经他这么一搅合，全都统一在了公子射一项，道是省了自己不少的麻烦
　　“莫非你精于射术”
　　王家三公子的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若是正中下怀，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少年道
　　“勉强凑合吧”
　　对于他这千载难逢的谦虚，却是让二位公子心下更没了底
　　“走走走，我这就陪你练箭去”
　　虽说临时用功收效甚微，但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阿玉一把将人给拉了回来
　　“放心吧，本少爷是不会输的”
　　北辰碧皱了皱眉
　　“还是莫要太过轻敌的好”
　　此番计较虽起于梅岭，却事关江湖，他不希望日后他因此事而被天下人诟病
　　好在公子射排名第一的庐江何振并未表示想要挑战于他
　　只是
　　排名赛是择一艺的方式，射术又不是热门科目，但凡通些文墨的公子都会选择其它
　　故而，目前的排名也未见得就是这些人的真实实力
　　少年却似毫不在意
　　“可别怪我没与你们说啊，这丫头的茶可是别处喝不到的哦”
　　女子执壶注水，低柔道
　　“二位公子莫要太过担心，玉少想是已成竹在胸”
　　王敞见多说无意，于是端起面前的茶盏赌气般的一饮而尽
　　沂水王家为北方世族之首，虽不奢靡，但是文墨书香却也是极为讲就的
　　就茶之一道
　　从明前龙井到武夷红袍，他自问品饮无数
　　但今日这盏
　　初饮之时略带了一丝陈腐之气，慢慢品味竟别有一番甘甜醇润
　　日前把盏落瑛露，梅之清洌酒之香醇已是极致，却没想到今日这茶口感更为独特
　　有一种浮生一世，若梦一场的感觉
　　“这茶叫什么名子，产自何地”
　　“名曰步日，产自滇南，相传在那片大山之后有一个叫银生城的地方，有许多千年茶山，此茶便来自于那里”
　　“步日茶须久放，今日所饮是已窖藏十年的陈年步日”
　　北辰碧的目光略有些失神
　　“走过岁月涤尽沧桑，步日茶弥久醇香，那人呢”
　　这么多年来他心中一直守着岁月里的那个女孩，纵然时光模糊了她的容颜
　　但是，心底的深情却从未消减
　　多么希望有朝一日他与凰儿也可这般，就着清风兰绿品一世香茗
　　那么
　　此生，便已无憾
　　王敞拍了拍他的肩，年轻公子叹了口气
　　自己的妹妹能被这样一个情深不渝的男子喜欢，他本该很开心才是
　　只是
　　他们
　　终是，错过了
　　“阿玉”
　　北辰碧突然出声，吓了少年一跳
　　“怎么啦”
　　这家伙发得什么疯
　　这么大声
　　叫魂啊
　　但见年轻公子起身一揖
　　“你这又是想要做什么”
　　他们是平辈的朋友，何来如此大礼
　　“碧有一事想劳请玉公子相帮”
　　少年皱了皱眉
　　“有话就说，做什么一本正经的，怪瘆人的”
　　“听闻你与毒王相交甚笃，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成全”
　　如今医谷遁世，天下医术唯毒王至尊
　　其实这些年他也一直在寻找南宫绝尘的下落，也曾亲赴川南毒王谷，但是却始终未得一见
　　据传此人十分荒唐，喜怒无常，纵然是寻到其人怕也不一定会如愿以偿
　　只是没想到，此番梅岭一行竟让他遇见了阿玉
　　于是，心中再次萌生了一丝希望
　　若有他相帮，说不定此事可成
　　只是
　　毕竟交浅言深，开口亦显唐突
　　“你家中可是有病人须医治”
　　通常寻那家伙的，不是救命，就是求毒，以北辰碧的为人，定不可能是想要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
　　他只是有些好奇
　　他想要救的
　　是谁
　　“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
　　阿玉的声音高了起来
　　“怎么，你们东海王府与沂水王家的婚约还没解除吗”
　　王家小姐都病了多少年了，他竟然还在这里以未婚夫婿自称
　　“你知道”
　　王三公子一愣
　　“知道很奇怪吗”
　　这件事不是早已天下皆知了吗
　　年轻的王世子拱手深揖
　　“还请玉少相帮，请毒王出谷替凰儿医治顽疾”
　　“为何找他不找我，本少爷的医术也很好啊”
　　“阿玉”
　　事关凰儿生死，绝不可儿戏
　　少年看看他，又看了看表情更为复杂的王敞
　　终于懒懒道
　　“既是宿疾，也许南宫绝尘也未必医治得了，世间事皆有因由，万事有定法，还劝你莫多做期望才好”
　　“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要努力去尝试”
　　男子的声音带着宿世的情深
　　为了那个女孩
　　他愿做尽一切傻事，偿遍世间辛劳
　　阿玉静静的看着他，目色复杂了好一会
　　“还真是个傻瓜，你确定那姑娘病的是在身而不是心”
　　北辰碧一愣，不明所以
　　“这些年你可曾见过她一面，可曾亲耳听她说过一句心系于你，你们之间可曾有过书信往来，可曾互诉情衷”
　　少年一句接一句的问道，却让对方的脸越发的苍白
　　“一别经年，你真的可以确定岁月过后她待你之心亦如从前”
　　话说得很急，每一个字都如一把利刃直刺向对方的心底
　　待他说完
　　年轻公子的面色已是一片惨淡
　　有些事他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不愿去想
　　更是，害怕去想
　　北辰碧离开的时候带着明显的狼狈
　　王敞看着少年
　　“你又何苦这般刺激于他”
　　虽然真相不尽如他所说的那般，但是妹妹与阿碧此生怕是，真的无缘
　　算了，就算是误会也好，总该让他放下
　　所以，刚刚他才没有打断他的话
　　“本少爷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帮你啊，竟还反过来怪我”
　　帮我
　　“你道是说说哪里是在帮我了”
　　“沂水王家这么多年从未参加过赏芍盛会，虽说家中无适龄女子但公子总还是有的吧，比如说你二哥茂山公子，书法冠绝天下，有多少人等着一睹他的风采”
　　“二哥性子清冷不喜人多”
　　“但是为何今年你王三公子却来了，还叫上东海王世子一起”
　　“我与阿碧自幼相交，同上梅岭有什么问题吗”
　　“但是，偏偏这中间还夹着一个王婵”
　　少年笑了
　　“我猜想是因为那呆子对婚约之事太过执拗，王家无奈之下也只能生出换人出嫁的法子，所以才有了今年的梅岭一行”
　　两族联姻本是父母之命，但是，北辰碧那家伙一根筋执拗得很，怕是有时候他那爹也是管不了他的
　　王敞大惊
　　“你是从何而知”
　　这想法父亲也只与他一个人说过，甚至连二哥都不知道
　　“从急着向我拜托求医的是他而不是你”
　　阿玉道
　　“若非王小姐之病另有蹊跷，第一个急着找我求医的人，该是三哥哥你啊”
　　年轻公子恍然
　　原来
　　竟是，这个
　　他竟从一点细枝末节，便猜想出了整件事的大概
　　“你小子未免也太过聪明了吧”
　　“三哥哥过誉了，不过日后王家若有需，我道是随时可以让阿尘过去的”
　　……
　　入夜，梅林幽幽显得格外的冷清，少年推门走了进去
　　又叹了口气
　　“你家公子是什么癖好，专爱扰人清梦”
　　白天大大方方的出现不好吗，一个两个，都喜欢在夜里出没
　　“玉少不愧是玉少”
　　女子自暗地里走了出来
　　阿玉道
　　“就能不能换点新鲜的吗，每次都说这一句”
　　“不过那家伙对本少爷还真是不错，派来的都是美人，只是红衣姑娘你还是穿鲜艳的颜色好看，黑色，真的不适合你”
　　“玉少聪慧过人，可知”
　　女子冷笑了声
　　“过慧易夭”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低柔的空灵，在这样一个凄迷的夜晚，显得格外的诡异
　　“有劳姑娘挂心，莫非，你也是来杀我的”
　　“杀你”
　　红衣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这梅林看似空寂，只是黑暗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玄卫，她可数不清
　　倚兰是不知道他的底细，方才敢毫无顾忌的去杀人
　　“不是来杀我的，那你来做什么”
　　少年撇撇嘴，竟像是十分无趣
　　“我来寻人”
　　“谁，倚兰姑娘吗”
　　“我知昨夜她来过你这里”
　　“不是说有人已看到她下山去了吗”
　　“她怎么可能离开，她的毒”
　　话，欲言又止
　　女子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担忧的焦急
　　她身上的毒若没有公子调配的解药，是活不久的
　　“没想到一向淡漠无情的红衣姑娘居然也会关心起别人来了，她不过只是你家公子手中的一枚棋子，用过便弃罢了”
　　“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女子怒道
　　她素知这少年巧言善辩，倚兰怕不是听了他的蛊惑方才背叛了公子
　　“那本少爷就说点你爱听的”
　　“你家公子将她送到我面前，就是想要本少爷替她解毒，而我，便如他所愿”
　　红衣一愣
　　许久
　　恍然
　　“那你为何要帮她”
　　纵然这是公子的意思，他又是因为什么
　　乱世之中命如草芥，谁又会真的在意一个青楼女子的死活
　　“想帮就帮喽，如果姑娘你有什么要需要，本少爷也可以出手相帮”
　　只是，他知道她是绝对不会离开那家伙的
　　果然
　　女子摇了摇头
　　但是他的话，她却已经信了，因为，对方没必要骗自己
　　何况
　　这位玉公子本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只是
　　乱世之中生存不易
　　越美丽的容颜越会招惹麻烦，离开了公子的护佑，倚兰怕是也未必会真的自由
　　“本少爷既然帮了她，日后也定会护她周全”
　　黑暗中女子骤然抬头
　　“鬼君，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夜色朦胧，她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看不清在那张绝美的容颜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也许，自己永远都看不透
　　只是
　　却很困惑
　　“你既可对一个毫无关系的青楼女子付出善意，当年，又为何对公子，那般残忍”
　　一瞬间，少年的笑容暗淡了下去
　　“他又何曾真的相信于我”
　　有些事眼见都未必是真，何况，那其中弯弯绕绕又夹缠了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黑衣女子没有再追问问下去
　　因为她知道，此人与公子之间的恩怨不是一句话便可以分晓的
　　倚兰你是幸运的
　　因为她比任何人都相信这少年的能力，若他有心相护，她必定会一世安好
　　“可是，你真的认为玄冥可以胜得过我吗，别忘了她是杀手，不是真正的舞者”
　　“姑娘莫不是在听音居呆得久了，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与冥儿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红衣却还没忘记自己是个女子，而玄冥”
　　话未说完，人却已远去
　　少年走到窗前，将开启的窗棂缓缓合上
　　“这个红衣还真是个麻烦，有她在你想要夺得冠首怕是不会太容易”
　　他似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人交谈
　　黑暗中，女子依旧一袭黑衣，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属下定会竭尽全力”
　　“不是竭尽全力，而是，必须要赢，本少爷既然出手就断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
　　“少主”
　　女子目光一亮
　　“你是同意了”
　　“你来都来了我还能怎么办”
　　以玄冥的能力，通过初赛中赛不成问题，主要是决赛
　　“还记得之前我教你的那支舞吗”
　　“属下以为那是武功”
　　少年揉了揉脑袋，认命道
　　“对，就是那个”
　　当年她还小，跟着玄卫一同训练，他担心她会失了女子该有的柔美，便自创了一套武功
　　将轻功与招式糅合在一起
　　既实用又飘逸
　　“终赛时你就以那个为舞，我会亲自替你抚琴”
　　“属下有带琴师过来，不敢劳烦少主”
　　“听音居的红衣姑娘是出了名的红袖善舞，你难道会比她跳得更好”
　　“......”
　　“既然你已决定成为倾舞，那便从此忘记玄冥的身份吧”
　　“不是属下想成为倾舞，而是”
　　女子站在那里，一脸倔强的委屈
　　“少主不再需要玄冥”
　　是他不要她
　　所以
　　她才成为了倾舞
　　少年叹了口气
　　“冥儿啊，我只是想要给你一个女子该有的人生”
　　所以，他才会去与大哥说让她离开玄卫
　　只是没想到
　　最后竟变成了这样
　　“属下不需要”
　　守护他便是自己的全部人生
　　她是玄卫，更是他的影守侍卫，从很小的时候便是了，他们几乎是一同长大
　　最初是因为主上的命令
　　渐渐的
　　守护他便成了自己的习惯
　　只是后来才发现
　　其实在很多时候，都是少主在守护着她
　　她不在意倾城阁是什么地方，只希望自己对他还有用处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良久
　　“有件事我还需提前与你说一下”
　　少年道
　　“你也看到了易夙的人出现在梅岭，他怕是早晚也会出来搅和一下，说不定就是红颜醉终选的那一天，到时候，不论发生了什么样的混乱局面，你都不可以出手，知道吗”
　　“少主”
　　女子遽然抬头
　　他既这么说，就代表日后定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主上吩咐，一切以少主安危为先”
　　“放心吧，那家伙是伤不了我的”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是命令”
　　命令
　　女子脸色一白，静了下去
　　许久
　　才低声道
　　“既知此行凶险，你又为何支开了毒王”
　　少年一愣，笑了出来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不喜毒王的是主上，属下在意的只是你的安危”
　　若有那个人在，她也会安心点
　　“阿尘那性子人来疯得很，他若来了梅岭还不搞得鸡飞狗跳的”
　　何况，今年与以往不同
　　自己即将搅入一场乱局之中，不想将他也牵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