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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另谋出路 ...

  •   转眼正月已过。

      天气依然很冷,风向却变了,北槐院内一派热闹景象。窦冲、杨定、伍绍、老柯全都来了,伍绍挖出一坛珍藏的佳酿,大家凑了些腌菜粟麦,会聚一堂大肆庆祝,今日苻坚终于下诏赦免了齐伯侯。

      城内饥馑已久,天牢里就更没的吃了。齐伯侯至少瘦了两圈,白皙的脸带着憔黄,眼睛更大了,先前的衣服全变成了宽松的休闲服。

      众人围坐一桌,正欲起筷时来了圣旨,宣旨的是老熟人宋牙。

      “官复原职!”陆易姚露出诧色,齐伯侯逃过死罪已是万幸,能放出来要谢天谢地,而官复原职,让人无话可说。

      宋牙微一笑,对齐伯侯说了些祝贺的话,又道:“圣恩浩荡,但除此之外,将军还应感谢一个人。”

      “肯定不是我或老杨。”窦冲呵呵笑道。这月许以来,他与杨定等人没少向苻坚求情劝言,陈述了长篇利害:说齐伯侯早已是南人,怎么可能通敌,这是慕容肃借刀杀人的阴谋;说他是难得的将才,屡立奇功,正是国家所需;甚至抬出齐伯侯与慕容垂之子的恩怨;还说他放了那些无辜的鲜卑平民,是为天王积福等等。可苻坚就是不为所动。

      宋牙见屋内都是自己人,说话再不避忌:“听说是张夫人的一句话令天王改变心意。”

      “一句话!”窦冲奇道。

      “张夫人对天王道,齐将军于国之倾危时投效,立下赫赫战功,天王若诛之,与慕容喡、姚苌这些寡义廉耻的小人又有何区别?天王当即哑口无言,于是下旨赦免将军。”

      大家拍手叫绝,惟有齐伯侯沉静无声,陆易姚侧头瞧去,看到他深沉的眼眸中流转着温情,那并非男女之情,却一定是种很深的情感。

      宋牙一脸和气、仍没有离开之意。陆易姚明白他的心思,心道宦官果然都是敛财狂,家国即将不保,却丝毫不影响他们对钱的追求。他把宋牙请到后堂,重金酬谢了一番,用的当然是齐伯侯的钱。

      送走宋牙,陆易姚回到厅内,大家已经喝上,一边还聊着最近的形势。

      最鼓舞人心的一场胜利是前几日杨定的偷袭成功。当时慕容冲刚攻下一座坞堡,部下正忙着掳掠烧杀。杨定带着两千五百骑发动突袭,一次就俘虏了万余燕军。如今苻坚的心肠也硬了起来,下令将俘军全部坑杀。

      杨定以如此少的兵力进攻实乃无奈之举,因为李辩的后援没有如期而至。李辩带着手下屯于韭园,在一旁对战局采取观望态度。太子苻宏召之,不至。直到符坚康复,杨定取胜,他才请罪回长安。

      齐伯侯了解了个中原委后,道:“李辩此人,不可不防。”

      陆易姚叹道:“城中已近粮绝,过半的水井干涸见底,军队仅余二万多,也难怪臣心不稳。你有所不知,连权翼都不上朝了,说是染疾,我看他是心灰意冷了。”

      窦冲低声道:“何止,他可能连后路都安排好了。”

      “此话怎讲?”杨定问道。

      “别忘了权大人当年是随主子姚苌投靠苻诏的,现在自然可以重投旧主。前两日我在城头当值,看到他府上的老家将带着随从出城。我特意让守门的弟兄留意,知道那家将一直没有回城,显然是出远门了。”

      陆易姚听得心情沉重,苻氏还未倒闭,员工们就暗地里另谋出路,连总经理权翼这种勤勤恳恳的老臣子亦不例外。

      如今,长安的形势更加严峻了,方圆几十里内几无人烟,燕军开始清扫更远的渭北与冯翊地区。姚苌也没闲着,一直围困着长安西部的新平城,新平是通往氐族发源地陇西的咽喉要道。

      说到攻打新平的姚苌,窦冲就不由一股怒气:“这贼子当年与他兄长兵败,千钧一发之际,是苻诏赶到刑场救下了他。苻诏即位后,对姚苌赏识器重,待之如兄弟,谁知姚苌这么狼心狗肺!”

      杨定叹了一声:“姚苌也算是苻诏自己逼走的。”接着说与陆易姚道,“当时慕容泓刚起兵,苻诏派了巨鹿公苻睿与姚苌一起去讨伐。结果苻睿未听姚苌建议,以致在大好局面下轻进大败,精明的姚苌远远跟在后面,遂平安无事。姚苌不敢回来,就派了使者向苻诏请罪,苻诏闻爱子被杀,气愤之下,把使者全斩了。姚苌知道后干脆反了,逃到陇西,纠集当地羌族豪强,自立为王。”

      窦冲不服气:“谁实话,别人再对不起苻诏,总归有个复国的理。但姚苌祖上不过小小羌酋,他自个就是个流寇,小命又是苻诏亲手救下,竟然也敢自称为秦,号什么万年秦王,真是无耻至极。”

      齐伯侯道:“姚苌此子老奸巨滑,不可小瞧,与他交锋,留几个心眼都不够。只看他不取长安,不争关中,只攻新平一城,可见其高明。”

      众人均有同感,姚苌看透燕人起兵,意在捞完好处后荣归故里,必不会在关中长留。于是他移师北地,广收资实,培育实力,坐待秦亡。等燕人撤走后,他就可拣个现成便宜。

      陆易姚道:“姚苌一出手就掐住大秦的要害死穴。拿下新平,等于彻底断绝了氐人的生路。可惜长安实在抽不出兵力去援助新平了。”

      杨定叹道:“只有靠新平郡民自己了,他们死守城池快三个月了。据说战况甚为惨烈,姚苌于城外筑土山,城内亦起土山对射,姚苌凿地道,城里也挖地道克制。”

      他们正说着,下人来报说宫里又来人了。

      进来的小内侍一见四位将军均在,着实愣了片刻,才道:“天王酉时在白华殿大飨群臣,奴才是来知会各位将军的。”

      四人一起纳闷,都快没饭吃了,苻坚怎么摆起宴来了?杨定道:“所为何事?”

      “是新平传来了捷报。”

      “快讲!”

      “新平太守向姚苌诈降,诱其入城,几乎擒住姚苌,共斩敌一万余人。”

      众人大喜,无不对新平人生出由衷的敬佩,善长谋略的姚苌不仅攻不下这个军民不足二万人的边陲孤城,还屡遭重挫。

      陆易姚举觥随大家欢庆,面上虽是笑颜,内心却忧虑忡忡,新平的奇迹还能维持多久?百姓生存的希望又在何处?他放下南方的一切,忍受着思念之苦,在这里挨饿搏命,不是去作一名历史的观光客见证一个帝国的灭亡,也不是去迎接新朝在血腥中崛起。

      如果,苻坚再没有力量来保护关中的子民,他留在长安还能做什么?

      ~~~
      杨定与窦冲离开后,齐伯侯回屋小憩,醒来时尚未到酉时,他洗了把脸,步入陆易姚的房中,望向那道凭窗而立的身影:“一直没有小洋的消息吗?”

      陆易姚背身摇了摇头,想管的事力不从心,想找的人一个也没回来。他吩咐过守门将士留意,可既没人见到许洋进城,也没人看见小六出城。小六的栖身之所让自诩地头蛇的伍绍都头痛不已,而许洋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能猜测。

      陆易姚叹道:“我再没闲心担心那小子,小洋比我能混,又好打架惹事,我看慕容冲正合他脾气。他另一大嗜好是向美女献殷勤,大小姐便是现成一个,他也许是乐不思蜀,懒得回来。”

      齐伯侯来到桌旁坐下,他见陆易姚午膳后一直郁郁不语,大约也知他心结所在,便道:“你已经尽力了。”

      “尽力?”陆易姚自嘲一笑,“关中的战局不是一场游戏,百姓也不是没有脸谱的棋子。在残酷的现实中,重要的永远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齐伯侯一脸平静,淡淡道:“风水轮流,结果天定,事到如今,只能说我们无力回天。也许,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一走了知,这便是伯侯在天牢一个月所悟?”

      齐伯侯闻言有些不悦,目光冷冷地看过去,窗前的影一片萧索,却特别的削长笔直。他这才发觉,原来陆易姚也可以这般固执。他叹道:“难道易姚认为留在长安还有可为?”

      陆易姚沉默了一下,方道:“我也知道世间没什么奇迹,更多的是必然。那次我们追击慕容冲至阿城,是最后一次反败为胜的机会。我真的很后悔,当时没有死谏苻坚挥军攻城,如今大秦已无希望。”说着低低一叹,缓缓道,“但是我总想,无辜的人,哪怕是少死一个也好。其实,对关中百姓而言,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慕容冲,也不是姚苌。他们每天必须与之抗争的是饥饿病痛。长安最缺乏的也不是兵员,而是粮食药材。”

      齐伯侯闻言苦笑:“如果我们能变出米面,今日也不用嚼着穀殼下酒了。姚苌封住北岭与陇西,慕容冲紧扼华阴。没有粮援兵援,从我们第一天踏足关中,就已经是这种局面,现在兵力越打越少,情况只是更糟。”

      陆易姚轻轻摇头转过身来,眼神深沉却不消沉,齐伯侯身子微一震,看着他道:“你想南粮北调?”

      “正是。”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令齐伯侯头痛起来,陆易姚像是没有看见他皱起的眉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如有粮草援助,不仅百姓有救,大秦也多了线生机,可此事谈何容易,齐伯侯叹道:“远水救不了近火,扬州到关中几千里。即使倾尽鹰扬马会与淮阳帮的力量,从使人南返、筹措粮草到中转运输,没有半年,粮队根本到不了长安。就算能够到达,扣去路途的消耗与损失,所剩也不过十之二三。”

      陆易姚闻言并不气馁,走过来铺开桌上的羊皮地图:“何须大老远到长江下游筹粮,秦岭以南便是富饶的巴蜀与荆州。”

      齐伯侯看也未看地图,道:“从汉中翻越秦岭确是捷径,亦是目前从南方入关中最安全之路,但无论斜谷道还是子午道,均深峻险恶,栈道无数,人行尚且困难,更逞论辎重。”

      陆易姚来了一年有余,怎会不知这个时代交通落后到何种程度,“伯侯所言句句是理,陆路难行耗时,所以我想走水路。开春在即,到时河水回升,正利于航运。”

      齐伯侯思忖着道:“渭河横贯关中,东入黄河,自汉起一直是关东漕运入长安的主要水道。不过,这等若从慕容冲眼皮子底下运粮,实非明智之举。”说完不由瞧向地图,目光停在了汉水。

      陆易姚微微一笑,顺着他视线一指荆州:“没错,我们在荆州筹粮,从汉水北上,再入丹江,一直可到关中的商县附近,再转陆路到长安。如果一切顺利,单程应不用两个月。”

      齐伯侯道:“荆州并非你我地盘,水运也非咱们两帮长项。若是粮过万斛,恐怕不是你我能应付来的。”

      陆易姚点头道:“所以还需再找个搭档,至于我心中的人选……”

      齐伯侯按上额头,抢先堵住他的话道:“我与巴蜀东方家可没什么交情,往长安运粮,大小船只至少要几百艘,且关中险地,这事东方家绝不会应承。”

      陆易姚笑道:“有危险的只是最后一段陆路,船队只需行到燕军鲜少出没的商县附近,便可回航荆州。现在城内斗米千金,苻坚又有的是金银珠宝,既有利可图,东方珏不一定会拒绝。”

      齐伯侯一阵摇头:“你错了。东方珏经营的不是买卖,而是家族。在下与之虽是几面之交,却还知道他是个把家族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的人。东方家一向听命于桓氏,绝不会,也不敢这么大规模地调动船队。援助符秦,晋廷并无此意,桓玄断不会愚蠢地允许。这其中利害关联,易姚应该清楚。”

      陆易姚沉默下来,他一时确没想得这么周到,但是长安绝挨不到夏天,运粮必须取水道。可但凡用船,就不得不求助东方家,只有他们才能指使得动大江沿岸的船行帮会。

      陆易姚想到这里,忽而低目一叹,道:“东方珏会帮忙的,因为他不会拒绝小熙。”

      齐伯侯却再次摇头:“东方珏看似性格温润,其实非常冷静克己,为了家族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无情,否则东方家也不会有今日独霸大江的威风。”

      陆易姚闻言只是一笑,望向窗外,似要将无奈掩去:“也许你比我了解东方珏的为人,我却比你更清楚小熙的厉害。”

      齐伯侯再无话可劝,他本不是一个婆妈的人,何况事情也非不可为之,他语调不变的道:“今晚我会在宴上辞官,安排一下即启程南返。易姚你留在长安接应,我自会将运粮之事办得妥妥当当。”

      陆易姚心下感激,知道自己已获得他毫无保留地支持。许洋与秦小熙均不在身边,齐伯侯就是他最信任的朋友。

      “除此之外,我还想向伯侯借伍绍一用,捎我的亲笔信去趟盛乐。”

      齐伯侯抬眼问道:“你想请拓跋圭解新平之围?”见其点头,他沉吟道,“我知易姚与拓跋圭颇有交情,但拓跋氏臣服于燕,又有近邻库库莫奚、铁弗部等未除,怎敢轻举妄动,越过关来!”

      陆易姚微微一笑:“我并非求他出师而是请他作势。拓跋圭扩张的势头很猛,若他聚兵关下,摆出大军压境之势,你当姚苌还能悠然地围着新平吗?”

      齐伯侯精神一振,道:“北地为其根基所在,他必会回师戍防。”

      陆易姚眼神依旧是那么深沉,复望向窗外,轻轻道:“若是粮援如期而至,我们或许能将局势改写。”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另谋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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