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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我从来没有见过故事中的这个人,也是很偶然听到关于他的这一切。故事主人公的朋友现在是我男朋友,我们是在共同长辈的葬礼上认识的,当时他坐在角落里不与别人交流,眼神直愣愣的看着礼堂里来回走动的人群。我对他一见钟情,想上去搭个讪,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好像被我突如其来的搭讪吓到了,看着我半天不说话,我又在他旁边坐了好大一会儿,他才说他的朋友没有举行葬礼。
      他当时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色西装,我就暂且叫他小蓝吧。我为了拉近和小蓝的距离,就邀请他和我一起去咖啡馆,我想听听他这个朋友的故事,他可能也是没有事情做吧,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小蓝的这个朋友叫陈学彦,他们是在冬天相遇的,后来在同年夏天分别。
      陈学彦从有记忆开始便生活在“钟秀饺子馆”,父母的全部收入来源都依靠这家处于郊区的四十平米饺子馆。家里还有两个姐姐,陈学彦上高二那年,大姐考上了一所二本大学,但是陈学彦从小就上舞蹈机构,学费昂贵,家里实在负担不起三个人的学费,父母就让大姐和二姐一起去市里的职业技术学院。
      听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故事。对面的男人并没有理会我的反应,自顾自地喝了口咖啡继续讲。
      2018年的12月1日,陈学彦要去参加省里的一个舞蹈比赛,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剩等着出发的时间,舞蹈机构准备下午五点出发,这个比赛对于每一个舞蹈生来说都至关重要,北京舞蹈学院的老师们将担任这次比赛的评委,获得前三名的同学有机会在一年后的艺考中得到比其他人多一半的拿证机会。
      那段时间陈学彦一直没有回家,最后一天妈妈软磨硬泡让他中午回来一趟一家人一起吃个饭,陈学彦回绝不掉只好同意。那是很难得的一次全家人聚在一起的午饭,爸妈早早关了饺子店,把大姐二姐都叫回家,爸爸还专门去隔壁烧鸡店买了两只烧鸡。
      饺子馆有两层,一楼做生意,二楼住人,年数久了,外面墙皮经过风吹日晒已经变得斑驳不堪,小时候孩子们的涂鸦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风干,周围的住户也大多搬走,只剩下一家烧鸡店在饺子馆附近五百米处。烧鸡店酒香不怕巷子深,几乎每天都有大量订单要送往市中心,陈学彦父亲为了补贴家用也经常去帮忙。
      陈学彦是坐大巴车回来的,什么行李都没有带,想着赶紧吃完饭能回机构再多训练一会儿。昨天晚上刚刚下过一阵小雪,地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融化,第二天也便不容易察觉它曾经来过,只是土路两旁干枯的树枝上还被白色的薄薄的一层霜包裹以此来留下来些存在过的证据。学彦妈妈早早就在站牌等着儿子下车。车还没停稳,妈妈就迫不及待的迎在车门口,满脸堆笑的注视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四十岁的人已经半头白发。司机师傅看了眼陈学彦又看了眼车门口的女人,不可置信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游荡。
      “大姐,这是你儿子?”司机师傅的口气充满调侃,但学彦妈妈见怪不怪,只是讪笑着点头,弯起的眼角显现出深重的皱纹。陈学彦成长的这17年里她没有一天不在被质疑身份,陈学彦长得秀气,因为从上小学就开始学舞蹈,姿态端正,眼神表情都十分有灵气,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个饺子馆里出去的孩子。
      陈学彦听到调侃皱了皱眉,快步起身走下车,拉起妈妈的手,眼神冷冷的瞟了一眼司机,丢下一句:这当然是我妈。妈妈的身高还不到儿子肩膀,挎起儿子胳膊仰着头,像看奇珍异宝一样满眼爱惜。
      郊区的路还都是土路,路窄窄的又坑坑洼洼,有车驶过扬起尘沙,随着风吹过弄到身上也不乏让人烦躁,学彦小的时候经常被妈妈护在里面走,现在一米八几的个子足以把妈妈在里侧挡的严严实实。
      “妈,我们老师说了只要这次能在前三名,去最顶尖的舞蹈学校就绝对没有问题。”少年终究年轻气盛,眼中有无限美好未来,即使走在土路上,也坚信自己有一天会穿着华衣贵服从容的站在红地毯上。
      妈妈只是笑的眼睛都眯在一起,但没说一句话,她牵着儿子的手,望向不远处自己那拆迁房一般的饺子店沉默。快走到门口才问出一句:“阿彦啊,这个...去舞蹈学校要准备多少钱啊?爸妈现在手里能拿出来的有十万,爸妈都给你准备着,但不知道够不够啊?”
      陈学彦鼻尖一阵酸涩,牵着妈妈的手紧了紧,眼泪都要流出眼眶了但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他想说:妈,你不用担心,我以后可以自己挣钱。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有些承诺他可能做不到,他便不敢说。这间老旧饺子馆,他快半个月没回来过了,呆在舞蹈教室比呆在客人稀少的饺子馆里更有安全感。
      “儿子!你终于回来啦,快让爸爸看看,啧,怎么又瘦了?”饺子店大敞着门,最中间的圆桌上摆着一大盘饺子和两只烧鸡,秘制的老陈醋摆在中间,五只碗五双筷子摆在周围。爸爸刚把烧鸡放下,扭头看到儿子回来,不顾腰伤一颠一颠的跑过去,看着日渐瘦削的儿子心疼的撇着嘴,本来就满脸褶皱,脸色又暗黄,像个南瓜,此刻一看便更像了。
      两个姐姐从里屋走出去,看见陈学彦就像看见瘟神,学彦收起刚刚裂开的嘴角,松开拉着妈妈的手,眼神四下飘散躲避两个姐姐投来的冰冷的目光。
      “你俩死丫头,学彦还没进屋你们就在餐座上坐下了?有没有一点姐姐的样子?”学彦爸爸脸色一转,回头指着两个女儿就开始厉声呵斥道。学彦抿起嘴角不敢插话,妈妈拉着他往里面走,让他坐在离烧鸡最近的地方。两个姐姐低头不语但满脸怨气,陈学彦双拳紧握放于膝盖也坐立难安。
      爸爸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到学彦身上,按着学彦的肩膀坐在他身边,把两个鸡腿都夹到学彦碗里,“两只鸡怎么就俩腿?”学彦妈妈翻了翻另一盘切好的鸡肉,又看了眼两个女儿的碗里,眼神充满警惕,就和两个女儿是小偷一样,偷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啊,我把那两个腿装到袋子里了,一会儿给儿子带着路上吃。”爸爸掏出旁边柜子的医用酒精,倒在杯子里又加了点水。“爸,你怎么又喝酒精,这个就不是当酒喝的会中毒的,怎么跟你说了无数次了就是不改呢?”学彦本压制住的情绪在看到父亲拿起酒精的那一刻爆发,他接过爸爸手中的酒精,一脸无奈的放在自己碗边。饭桌上的其他人都面无表情,似乎对于爸爸的这种行为早已司空见惯。
      “这个时候装什么孝顺,你有本事赚钱买酒啊。”二姐紧紧靠在大姐身边,悄声的嘀咕一句,被妈妈一筷子打在头上,手中夹着的鸡肉掉在地上。
      父亲喝的迷迷糊糊,歪歪倒倒的跑到自己儿子身边紧紧的把他抱住,嘟囔着叫儿子的名字,“学彦啊,我的好儿子啊,以后给爸买好酒,爸就指望你了。”

      听到这,我有些不想听下去了,里面的人我没一个喜欢的,重男轻女的父母,软弱的陈学彦,还有出场并不多,一出现就挂脸的两个姐姐,虽然她们确实也是受害者。小蓝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耐烦,无奈的低头笑了笑停了几秒钟,又接着说:后来出现了意外了,好吧我承认,这招吸引我听故事确实有用,我挪了挪位置靠着椅背继续听他讲。
      妈妈告诉学彦,爸爸一直在给对面的烧鸡店打工,年纪大了前几天干活的时候闪到了腰,这两天一直是妈妈在替爸爸去工作,昨天生意忙一直干到凌晨四点,今天妈妈也实在是熬不住了,让两个女儿去帮个忙。
      陈学彦嘴里含着饺子,嚼的都碎成渣了始终无法下咽,他小心翼翼的侧脸看着自己的两个姐姐,比自己就大两岁而已,但嘴唇干裂,皮肤也蜡黄干燥,自己从小学舞蹈,身边接触的都是身姿优美、面容娇好的女孩子,和自己家里的两个姐姐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学彦觉得愧疚,从小就不敢直视两个姐姐,他总觉得父母对自己越好,这种心虚便越发严重。但若要他主动示好他又做不到。
      陈学彦和妈妈一起把醉酒的爸爸抬到屋里休息,刚要出门,妈妈差点晕倒在地上,幸好学彦在后面将她扶住。他把妈妈扶到椅子上,手忙脚乱的在屋子里来回转,在一堆瓶瓶罐罐里翻翻找找,拿起一个又放下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妈,这些药哪个是治头晕的?”
      妈妈瘫倒在椅子上想要拼命支撑起自己,却实在没有力气。眼睛看到的一切都重影模糊,努力辨别自己儿子的方向摆了摆手,“没事啊,阿彦,妈没事,缓一会就好了。”陈学彦情急之下第一次喊了两个姐姐,“姐姐,你们进来一下,咱妈头晕,我不知道用哪个药。”但,无人回应,陈学彦看得到两个姐姐就坐在那一动不动,他感觉到一股怒气冲向自己的头顶,但无尽的内疚又让他叫嚷不出一句话。
      妈妈稍微缓过来,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塑料袋子包着的钱,从里面拿出所有的一百块,一共五张交到学彦手里。“阿彦,你是男孩子,你要走出去的,你和你姐姐们不一样,爸妈都指望你,知道吗?”陈学彦不敢直视妈妈殷切的眼神,想快速了事的点了点头。他承担不起这份嘱托,为了没钱买酒只喝医用酒精兑水的爸爸、为了身体虚弱却要赚钱养家的妈妈、为了没钱去最好舞蹈机构实现梦想的自己,为了太多太多,当让祖坟冒青烟的任务交到他一个人头上,他只会觉得,求求了放过我吧,你们的嘱托好重啊。
      陈学彦拒绝了妈妈想要送自己去车站的心意,让她在家好好休息,陈学彦自己走在这条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到的土路上,他没有留恋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伴着自己长大的饺子店,他想逃出去,一直学舞蹈除了真的喜欢以外就是想凭借一技之长走出去,带着自己爸妈再也不回来。
      郊区很难打车,只能等着城郊运送的客车。他摸了摸口袋里妈妈塞给自己的五百块钱想要去市区买一双新的舞鞋。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车来,马上三点钟,离五点钟的集合只剩两个小时,他不免有些担心,不停张望着那条土路的尽头有没有客车的影子。
      正在他准备稍微往前走走时看到了自己家的方向开来的一辆送货车,司机一脸焦急的冲他招手,他不确定四下望了望,身边没有一个人,那他就是在招呼自己。“陈学彦,赶紧上车,你家着火啦。”陈学彦瞬间发懵,眼看着司机跑下来,自己却动都动不了。“愣着干什么,跟我上车啊。”司机抓住陈学彦的手就要拉着他走,此时城郊之间互通的客车也开了过来,陈学彦甩开司机的手,冲客车的方向跑去,司机在身后大喊:“你混蛋啊,你爸妈都死啦,你还想去哪啊?”
      “你他妈有病吧,你爸妈才死了,你谁啊你?”
      “我是烧鸡店的员工,你两个姐姐现在都跑回去了,都喊消防车了你怎么还不信?”两个人在路上拼命拉扯,陈学彦眼中充斥着红血丝,他感觉自己现在看到的世界一片黑暗。客车司机也冲他喊:你走不走。不知怎么他就被烧鸡店的员工拽到了车上,驶向那片红光。

      小蓝顿了顿,喝了口咖啡。我听得出神,不敢出声打扰,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一路听着消防车的声音回家,在家门口,他就坐在车里,像根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注视着熊熊烈火下隐约能认出的饺子馆,从火里飞奔出来的消防员抬着两个担架上了救护车,救护车开走,火还在烧,似是烧的更旺了些,饺子馆身后的枯树林在浓烟的笼罩下像是在摇摆起舞,活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妖怪。陈学彦觉得火正在向自己蔓延,他在滚滚黑烟中像是要被吞噬,他喘不上气,他止不住的流泪,他看着所有人投向他的目光。车外的哭声叫嚷声似乎都与他无关,他想起刚刚从他眼前驶过的城际客车,他应该走的呀,他要去比赛的,他要去最好的舞蹈学校,他要成为舞蹈家,他要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又回来了?
      “陈学彦,你给我下车。”一声尖利的嗓音将他喊醒,他看着大姐混乱披散的头发,一副仇视的眼神好像马上就要将他千刀万剐。
      大姐甩给他一个户口本,陈学彦木然,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好好看看,这个户口本里有你的名字吗?”二姐像是疯了一样冲他咆哮。
      陈学彦的手没了力气,颤颤巍巍的一页一页的翻看,翻到最后都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什么意思?”陈学彦很慌,身体前所未有的沉重,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陷入地狱。
      “什么意思,你就是个几百块钱买来的,这么多年了你一个野孩子在我家白吃白喝,全家人都得供着你,以前爸妈在的时候不让说,现在好了,终于可以解决了,陈学彦你就该去死,你毁了我的家,你毁了我的未来。”大姐终于说出了积压在心里将近二十年的怨恨,她忍让,她看着本属于自己的爸妈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别人,甚至将自己辛苦得来的前程也因为要给别人铺路被葬送,在她心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该去死。

      小蓝在咖啡厅里眼泪自然而然的流下来,我不知道他是为谁而流,为了陈学彦吗,可是姐姐也很可怜,我有些拿不准该站在谁那边。
      “后来呢?”我追问。
      “后来家里的钱都给了两个姐姐,她们本来以为陈学彦会抢的,但他没有。”
      “那陈学彦去哪了?”
      小蓝看了眼表,并没有接我的话茬。
      “抱歉,我今天答应我爸回他的饭店帮忙,咱们下次再约吧。”
      故事戛然而止,我实在忍受不了。
      “我和你一起去给你爸帮忙,然后你顺便接着给我讲可以吗?”
      他苦笑,可能是抵挡不住我热切的目光吧,还是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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