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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白虎识心 ...

  •   周知礼知道他会来。
      也终于放心地任由自己晕了过去。

      一只干燥的手探上他的颈侧,温热,像一簇火。

      意识彻底失去之前,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自己身上的血会不会弄脏了徐图的衣服。

      孽团发出垂死的尖啸,在白虎爪下分崩离析,周遭金线迅速缠上来,牢牢捆作一团,被吞吞一口吞入腹中。

      周祈嘴唇发紫,搀着已经脱力的爷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徐、徐哥,我哥怎么样?”周祈觉得自己还没从缺氧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头疼得像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没事,活着呢。”徐图扫了他一眼,手中探着周知礼的脉,那脉象平和得过分,如果不是手上腕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过多,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失血过多的灰败中,简直像是个正常人一样。

      徐图捏着周知礼的腕子眉头紧皱,上面简直没有地方落手,用血来画符,来时匆忙一瞥,这人随手凌空画出的符咒应该是最简单的阻挡一类的符咒,效用和画符人的修为相关。
      自己受香火具神格,又有鬼门和天生邪祟克星的吞吞加持,对付孽障才信手拈来,周知礼体内一片混沌,完全是个普通人的模样,他画出的符凭什么能阻挡这样凶戾的孽障足足一夜?

      凭他的血吗?

      白虎期期艾艾地半趴下来,硕大的脑袋在周知礼前胸一下一下地蹭着,竟然发出了“嘤嘤嘤”的呜咽声。
      徐图平白打了个哆嗦,随即横眉怒目,这倒霉玩意当猫的时候都没这么撒过娇!

      “上仙,多谢了。”
      周明缓过来,手中的桃木剑已经残破不堪,被他随手扔下,落地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环视了一圈这老弱病残的组合,徐图只能亲自动手抱起周知礼:“先别忙着谢,老先生,这种情况能打120吗?”

      周明欲言又止,半天才憋出俩字:“不能。”

      徐图心里“啧”了一声,面上却没显,显然有些对看不成热闹的惋惜,怀中的人奄奄一息,明明伤得非常重,从表面上看,说是快死了也有人信,偏偏内里平静祥和,各项指标都与一个健康的成年人无异。徐图不好猜测这是什么情况,像是早已干涸的泉眼,被人为注满了清澈的水,一派假象。

      “要打,”周祈脸色憋得青紫,声音小得可怜,“我觉得我需要抢救一下。”
      “……”
      周明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扶住将要瘫倒的孙子。

      救护车来得很快,周祈迷迷糊糊地躺在担架车上,紧紧抓着爷爷的手,在祖孙俩身后,周家的大门旁,徐图和吞吞隐去身形,默默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

      缺氧的感觉愈发严重,脑中嗡鸣一片,可当他尽力偏过头,试图用眼神安慰那行将古稀的老人时,自己藏在心中的不安却被另一道目光奇迹般地抚平了。
      他是怕死的,哪怕是知道自己体验正常生老病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还是在装出的“坦然接受自己的短命”的乐观心态中,盼望着自己活久一点,再久一点。

      劫后余生的光景中,宛若造化之初的灵兽白虎匍匐在地,仙人隐于尘世,一双眼中似古井无波,似流光溢彩。
      他用那双看过人世无数悲欢离合的眼睛送他远去,这就是那些亡灵最后看见的眼神,和看其他什么人也无不同。
      周祈缓缓闭上眼,平静且诡异地想:生死尚且一息之间,何况我还没那么快死呢。

      周明深深看了一眼徐图,似乎在恳请他照顾好周知礼,随即陪同周祈上了车,那老人的背似乎佝偻了起来,像一根缓缓燃烧的秸秆。
      警笛声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瞧不见踪迹了。

      徐图目送他们离开,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周知礼,天井中央的桃树一片狼藉,吞吞轻轻咬住徐图的裤脚,把他往一个方向轻轻扯着,徐图挑了挑眉,那是他的房间?
      “啧,你鼻子倒是灵。”

      房门虚掩着,屋内进了潮气,气温有些低,徐图把人放在床上,四处打量了一番。
      屋子里简洁得过分,似乎还萦绕着一股木香,徐图下意识在兜里摸了摸,和周知礼上次送他的那块桃木平安符味道一样。
      没等他把聊胜于无的摆设观察完,身后就传来了物体落地声,徐图回过头,脸上瞬间挂满了忿忿不平。

      原来是吞吞又缩回了白猫大小,正卖力地帮床上的伤患脱鞋盖被。

      徐图一把薅起那小东西:“我说你差不多得了啊,这待遇我怎么从没享受过,他是你爹还是你妈?”
      吞吞委委屈屈地“嗷”了一声。

      “去去去上一边去,吃里扒外的玩意儿。”徐图骂骂咧咧地赶走这碍事的小东西,自己动手把周知礼身上沾满血和水的衣服扒了,又把他脸和头发擦干净,似乎是从没干过这种活,颠三倒四地收拾了半天才想起伤口还没处理。幸好屋里东西少,医药箱一眼就能看见,东西拿过来后,徐图从被子里捞出那两条伤痕累累的手臂。

      之前只见了手腕上的伤口,徐图也自问不是什么流氓,脱衣服的时候眼睛尽盯着血迹斑斑的衣服去了,其他地方一眼也没敢多看,还以为手臂上的血都是沾上的,这会儿伤口随着擦拭的动作暴露在空气中,小臂有些地方已经被泡得发白,让他越看越心惊。
      要取血也是有讲究的,伤口不能过深,否则血流得太快,浪费还是其次,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人就要凉了,像他这样挺一夜,少量多次地划了两胳膊的伤口,现下还能留口气的,徐图真心佩服这份理智和分寸。

      消过毒包扎的时候,那个结怎么也打不好,直到不知何时又凑到身边的吞吞舔了舔他的手,徐图才从一个奇怪的状态中惊醒,他发现自己心跳跳得过于迅速了,两只手竟不受控制般发着抖。
      快速把那人包扎过的手放回被子里,他有些莫名其妙,打算去洗把脸清醒清醒,走到洗手台边上却怔住了。
      镜子里是一张惨白的脸,唇无血色,他抬手,擦去脸上两道泪痕。

      他哭了?为什么?

      他的身体竟自作主张,擅自在难过。

      任由水龙头冲刷着冰凉的手,徐图久久无法回神,直到有什么声音传来,在窸窸窣窣的水声中不容忽视地钻进他的耳朵。
      像是雨后春笋的生长声,徐图疑惑地走出去,寻找那声音的来源。
      几十秒之后,他的目光锁定了躺在床上的周知礼,吞吞在他枕边窝成一团,假装自己是一只猫。
      徐图隔着被子把手放在周知礼胸前,那里跳动得平缓有力,带着一种虚伪的欣欣向荣,那春笋生长一样的动静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徐图皱紧眉,偏头把耳朵贴过去,盯着那人苍白瘦削的下颌听了半晌。

      “骨头又没错位,就算修复力惊人也不能这么猛吧。”
      许是他嘟囔得太突然,惊醒了一旁睡觉的吞吞,白虎噌一声跳了起来,警惕地环视了一圈,最后发现这该死的动静竟是自己主人发出的,于是不满地嗷了两声就要再睡回去,哪知半道惨遭黑手,被人掐着脖子挂在了半空中。

      “你这小没良心的,我猫窝给你住着,罐头开着,比我饭都贵的猫粮供着,”徐图狠狠在它肚子上吸了一口,“怎么个事儿啊小老弟,怎么见他就这么亲?”
      吞吞“嗷”地来了个鲤鱼打挺,企图挣开这惨无喵道的蹂躏,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人还有另一只手,就在他要亮爪子真刀真枪上阵的时候,却见他那神经病主人吃错了药似的正了脸色。

      “你说,他和度朔山会有什么关系吗?”

      吞吞僵了一下,混沌的灵识中有吉光片羽划过,那种感觉并不陌生,当它被符咒困成一只小猫咪,比现在还混沌之时,在周家大门上与古老的门神相视的那一眼,它就找回了什么东西,只是转瞬即逝,没能抓住。

      他和度朔山会有什么关系?

      白虎的思绪骤然被拉到了几千年前的度朔山,遮天蔽日的大桃树倾盖而下,古朴庄重的鬼门拔地而起,继而有繁复的章纹出现在眼前,那是一片玄色的袍袖……

      徐图垂下眼,自嘲似的笑了笑:“先是莫名其妙的梦,再有一个反常的你……或者还有我,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多想,只是……多少有点荒谬了吧。”
      一边自言自语说着话,他随手捏了个手诀,祝祷似的低吟落下,金线化成一片符咒,重新落回吞吞颈上,把它身上黑色的纹路隐去,也打断了白虎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思绪。
      它只是安安静静望了几眼周知礼,然后趴在徐图胳膊上,低下头舔了舔爪子。

      那笋生长一样的声音持续了很久,动静渐渐小了下去,周知礼的脸色也在这个过程中慢慢好转。
      期间周老爷子来过一次电话,然而本该接电话的人还没有醒来的迹象,徐图问了几句周祈的情况就挂断了,不算太坏,已经转普通病房了,但还需要观察一阵子。徐图知道肯定是不大好的,那小孩有些先天不足,魂体本身就弱,后天又重病缠身,在孽团里待了一晚上,多少有些邪风入体,得慢慢养。

      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冒起了泡,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周知礼床头,那人好像做了什么噩梦,眉头紧皱,实在像个脆弱的菩萨。
      别管他有什么隐瞒有什么目的,徐图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那一分特殊,兜里桃木符和他的体温融为一处,甚至比他体温还高,莫名有些烫人。
      “你图些什么呢?”
      话音刚落,菩萨的眼睛就那么睁开了,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都有些怔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白虎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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