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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港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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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尧和港英政府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下午,期间只是Andin拿进去了几杯咖啡。
sophia来过一次,见苏昕南在,就叫走了区朗,Andin也给苏昕南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了她身旁的位置上。
Andin是Eric走后陈仲尧招进来的人,聪明能干,会看场面,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面对着苏昕南他像聊天一样说:“差不多还有十几日就要过新年,苏小姐回大陆吗?”
苏昕南没有家了,她从前都和李小文一起过,但也是两年没有回过老家了,绿皮火车坐好久,不如就在北京的单位单身楼里过。
Andin看她表情已然明白,推荐起食物来:“苏小姐离开香港四年,许多店铺结业又新开张,有不错的,新年那天热闹,可以去看看。”
“多谢你。”苏昕南点点头道谢,她几乎默认Andin知道她和陈仲尧的事。
其实香港很小,但人多多,许多人见一面后此生都不会遇见,她也不能说见过一面的人还记得清清楚楚,就连大学同学,有些人的脸也在记忆里模糊。
她回香港,四年时间,中岭很多人已不再记得她的样貌,纸质的报纸报道过的她和陈仲尧,都在柜子里落灰。
她是真的想要过去,可是中国政府不可以。
需要钱,需要投资,需要对外交流合作,香港是桥头堡,中岭就是第一个被盯上的人。
她才不是北京政府放在中岭谈生意的一个闲棋,起码她觉得她不是。
港英在这最后的时间做了太多事,苏昕南知道一些,但面对中岭,她不应该再去闭上眼睛。
如果......她要陈仲尧留下来呢?
那么陈仲尧面临的就是中岭大多数人的暗骂,就像她在咖啡厅听到的那样,股价也会变得不漂亮———
“"Absolutely impossible! In that case, we won't be able to negotiate any further terms, and our bank will terminate all loans! Since Mr. Li doesn't wish to cooperate, let's see what the future holds!"
(绝对不可能!这样我们没有办法再谈任何条件,我们的银行会断掉所有的贷款!既然李先生不愿意合作,那我们就看看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吧!”
有个男人的声音低吼着,情绪不佳,随后会议室的门终于推开了,一个高而精壮的白人男子走了出来,眉眼之间还残存着怒气,冷冷地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把眼睛定在了身后跟出来的陈仲尧身上。
他嘴唇蠕动一下,随后挤出一句话来:“This is White Man's burden”
说完转身就走。
陈仲尧到看起来没有很大的情绪起伏,只是浑身散发着的低气压,却在看到苏昕南的那一刻眼睛亮了亮。
他还不忘对着Andin点头,后者也了解什么一样离开了。
苏昕南走进了会议室,里面还残留着白人身上香水的味道。
陈仲尧先开口问:“好些了吗?”
说完后又意识到这句话有些短,很多意思都不清晰,于是补上:“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我看到你在哭。”
“昨天晚上,多谢你.....”苏昕南声音放缓,比往日都要温和,她也难得打量了一下陈仲尧。
他瘦到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下巴处更是皮下薄薄一层连接着骨头,侧过脸的时候下颌线锋利清晰,喉结也十分明显。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外套,苏昕南见过的,在他一张照片里,他穿着这件衣服站在圣诞夜的纽约街头,他的几个朋友男男女女,笑容明媚灿烂,手里拿着酒瓶,雪落了一地,连他的灰色围巾上都有白色的雪片。
那时候他应该很快乐吧,在那样快乐的氛围里,就算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却也眸中带笑。
灯火漂亮,少年还意气风发,顾不得大洋彼岸的小岛上的人。
她谅解的。
此时此刻,他比青年时期还要瘦削,繁重的工作,无尽的责任,还有.....苏昕南带给他的,隐隐作痛的伤疤,让他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流着血,所以看起来很疲惫。
眼下的乌青,缓缓冒出来的胡茬,看着她的时候难掩疲惫的双眼。
苏昕南忍不住道:“陈仲尧,为什么呢?”
苏昕南不用问他,都已经能猜到结果。
他拒绝了港英的提议,即将面临断贷的局面,她不信这个异国长大的少爷有多爱大陆,也不信他会违背生意人本色做出引人谩骂的举动。
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回到一开始的起点。
她劝阻过,不点破过,可她还是要问陈仲尧:“为什么呢?”
她不漂亮,家世普通,是他曾经最最瞧不上的那类人,他明明从前和她从来都没有爱情,可为什么这次相见,他却在一心一意地对她和她身边的所有人施加善意,甚至....不惜于赔上中岭。
他们两个其实都很聪明,四年前陈仲尧玩不过她,仅仅是因为他有些自大而已。
所以他们之间甚至不需要很多很多的话语,只用眼睛交流,就足够明白一切。
于是陈仲尧的眼睛里全是哀伤和自嘲,全然不见少年的影子。
“我累了苏昕南。”陈仲尧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起这些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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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他第一次被廉署带走,和同样被带走的骆元棠之间只隔着厚厚的墙壁。
按照律法,ICAC可以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拘留48个小时。
但为什么他用了72个小时呢?
不仅仅是因为苏昕南提供了证据,还因为港英政府来了人。
行政局局长带着港督的话来。
陈家的财力在麦理浩做港督的那些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原因无他,陈景山和麦理浩有交易。
这些年,陈仲尧一直在尽力摆脱陈景山带给陈家的所有黑色产业,违法产业,但他还是不能无视头上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1992年,这把剑落下了一点。
行政局局长坐在他对面,要求他将手中现有的资源建立一个新的股票仓,并要在1997年香港回归后使得股价在短时间内断崖式下跌,制造出熊市的景象。
这样,他们在外的资本才可以入场进行收割。
“你们是要毁了香港的经济吗?”
陈仲尧看着他冷冷地问。
对面的白人却毫不客气地笑道:“李先生,你难道就没有毁吗?香港如今地产和金融项目,哪一个没有中岭在背后,他们住不起房子,你们就可以去做慈善,他们没有钱,你们捐款搏名声,挨骂的是我们。”
陈仲尧哑口无言。
他不想帮,几经斡旋,拖到1997年。
这些年里,他没有说过一个好觉,有时候发着高烧还要应付来人。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动作,他似乎成了钱的指向标。
港府在他不配合的时候就会把他推到台前,有□□想杀他,也有人恨他。
陈仲尧在煎熬里活着,不允许自己犯任何错误,不允许自己说一次不知道。
面对所有人,他都是冷静的样子,居高不下的股市,摇摇欲坠,拥挤着入场的人不知道黄昏即将落幕。
陈仲尧看着身边一个个离场的人,他们有的拿了护照远赴英伦,有的全家带走,于加拿大定居。
他苦苦支撑,要对所有人负责。
好像.....从前狡诈的商人陈仲尧忽然负起了责任,来自未来的责任。
一片未知的大陆,他没有多少信心,但是他曾经和苏昕南共同生活过,他知道这片大陆上有太多像苏昕南一样的人。
每当想起这些,他都能再撑下去。
苏昕南听他讲完,陷入良久的沉默。
潮流把所有茫然的人推着走,陈仲尧却要直直立在那里。
苏昕南何尝不知道,宋落生骆元棠,哪个不是为了自己而活着,她本以为陈仲尧也一样的。
“看到你的时候,我才觉得我活着,我还没有那么难,我还能捱下去。”陈仲尧看着她说。
这就是他关于为什么的回答。
“别躲着我。”
陈仲尧小声地说,他低着头,像小孩一样不敢看苏昕南。
周遭安静到能听见窗外的鸟鸣声。
苏昕南来香港后,陈仲尧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她又能拒绝什么呢?
快要过年了。
苏昕南努力调整了自己的表情,然后上前一步。
陈仲尧看见地上,苏昕南的鞋头靠近了他的。
一双温暖的手替他整理了外套,在肩头停了停,然后顺着缝线往下顺着,毛昵质地的摸起来很舒服。
陈仲尧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见了苏昕南鼻尖上的小痣。
这么多年,他终于看清楚。
苏昕南整理完,后退了一步,绽开一个笑来。
“陈仲尧,我会帮你,所以先开心过年吧。”
陈仲尧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克制住,身体发抖的频率好在不太高,在冬日的衣服里,不会被发现。
他红了眼眶,面对着一身暖意的苏昕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回到了他们还是夫妻的时候。
有一天晚上,他久违的很早回来。
苏昕南端着自己做好的面条给他尝,就在玄关处,手上还有面粉,满脸笑意,温暖而美好。
他冷着脸拒绝,因为当时他觉得这些面条是穷人吃的。
那时候的苏昕南和现在无差。
“嗯。”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却没看见在他低下头去那一刻,苏昕南变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