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爱》sayaka

14、十三

　　多久没有回到这里？
　　这个自从我有了记忆之后便一直在这里生活，成长着的海滨。
　　没有变的是这风景。这风，这海，这盘旋萦绕的声音。
　　变了的，只是看海的人。以及，看这片海的心情。

　　我是赤西仁。这里，是我的故乡。千叶。
　　这里，也是我和智久结识的地方。
　　那张肉肉的，像熟透的桃子一样散发着甜腻芬芳的小脸。在脑海中烙印。笑的，哭的，都是幼年时候的他。惊奇，他的容貌，在我的脑中竟然一点都没有改变，永远都是那时候的他，那个会红着眼，低声抽泣，然后把头抵在我的肩膀上的，无助的他。
　　故地重游，却物是人非。

　　那一年，在我身边的人，叫做山下 智久。
　　我们笑，诉说往事。然后在海边尽情欢笑。肆无忌弹的爽朗笑声，响彻云霄。
　　这一年，在我身边的人，叫做龟梨和也。
　　我们不说话，他只是温柔地搀扶着我的手。不时看看我的脸，确定我是否安好，然后望着前方，露出淡定的朦胧的笑。

　　“赤西君，这里你来过吗？千叶真得很美呢。”小龟眺目着大海，声音里有着喜悦和新奇的味道。
　　“没有。”听着自己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国度飘渺而至，“从来……都没有来过。”
　　“诶？是吗？我还以为赤西君你来过了呢。这里真的好美。如果我出生在这里的话，一定不会再离开这里一步了。”
　　“哦。是吗？”我现在只想回到亮的木屋，不要再看这些已经熟悉到不敢再次从脑海中激活的风景。在这里等待了那么多年，等待智久，那种孤独和寂寞。自己是孤儿，在遇见智久之前，从没有过这样的寂寞感。但是，遇见智久以后，和智久分别以后，却突然有了这种陌生的感觉，却在短短几秒内把自己吞噬而去。然后同样是为了他，山下 智久，而离开了这里，离开故乡，跟随素未蒙面的，身为日本第一刺客的父亲，开始了属于自己的人生。
　　成为一个被追杀及追杀他人的刺客。需要的是冷酷和嗜血。心中的温情，就应该在下定决心做个刺客的时候被统统抹光。连一点点痕迹都不能够留下。
　　但是，与生俱来的嗜血杀戮本性。却让自己痛苦不堪。
　　生来便是刺客。
　　生来便不应该成为刺客。
　　因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这辈子都无法属于自己的人——山下 智久。
　　胸口的伤一直都在隐隐作痛。那种疼，却比不上等待智久的寂寞的疼。心疼，从内波及到外。割开的那道伤口，若不是智久来医治，一辈子，都无法痊愈。
　　一直一直，从心口上的那丑陋地蜿蜒着的疤，都会滴下暗红的血，散发出最苦涩的香甜。

　　回过神来。小龟在沙滩上跑着，用左手拎着浴衣的边缘，然后赶着海，用力踢起水花。背对着阳光。从我这里看过去，小龟的身后闪着金色的光。象是从背上长出了金色的羽翼，扎眼得紧。
　　“要。走。一。起。走。”
　　看着他带着一丝孩子气的脸庞，却想到了在悬崖上那危急关头时候，他冷峻坚定的表情。
　　他的全家都是我杀的。
　　他富裕的生活是我一手毁灭的。
　　他美好的前途是我亲手捏碎的。
　　他握剑的手，是我一点一滴养成起来的。
　　那么为什么，在那一刻他没有放手。
　　那么为什么，一直把杀了我当作唯一的生存目的的龟梨，却在那时候，同我一起跳下了悬崖。那么为什么，他还一直照顾我，等我醒来。
　　望着小龟的背影，撑着下巴，愣愣地看着他。海风吹拂着我的头发，我身上的浴衣。波浪在海风的指挥下，轻柔地拍打着海岸。小龟是而在海边踏着海浪奔跑，时而又蹲下身，不知道又发现了什么宝贝的样子，仔仔细细地研究手中的东西。大一些的海浪卷来，让没站稳的小龟摇摇晃晃，小心翼翼的迈出艰难的步子。
　　小龟，你真的太瘦了。好像这对我来说再温和不过的风，都会把你吹走一般。
　　“赤西君！你看你看！”小龟在我的不远处朝我挥着手，全然不顾我还是个病号，“啊！……你坐着坐着，不要动！”是突然间才想起来的吧，看着我努力撑起自己身体的样子，才想起来的吧。脚抬得高高，跑过来的时候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闪着光，象是放光的宝石，碧透而闪亮，未经磨砺，就有天然的光芒。
　　“你看，赤西君，这个贝壳的样子很可爱吧！”摊开手掌，在小龟的掌心中，那分明是……
　　“啊——桃……桃子？！”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从小龟的手中抢过。熟悉的，淡淡的粉红色，因为长时间在空气中所产生的点点的小坑，枫叶的形状，还有……为了做成项链而特地打上的小孔……这，不是桃子，又是什么呢？
　　泪，无声的落下。双手裹住它，把它埋在胸前。低着头，不发一言。
　　“赤西君？”小龟满脸的迷惑，“怎么了？这原来是你的东西吗？”
　　摇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要哭？”他的眼神似乎是从迷离转为犀利。
　　摇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以为我能把他忘记。时间长了就能够忘记。忘记我们的过去，曾经，种种的羁绊，然后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刺客。知道死去那一刻为止。
　　但是那都只是。
　　“以为”。

　　“是……因为那个叫智久的人吗？”我泪眼朦胧地望向小龟。先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似乎在瞬间消失。没有表情的脸，没有感情的双眸，扫出锐利的光，刺向我。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正面承认。但，他的脸色还是越发难看。
　　“赤西君，你不知道吗？你昏迷的时候只是一直在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哭的，笑的，几乎一刻也没有停过。”龟的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他并不在你身边啊，一直照顾你的，你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是我啊，我啊，龟梨和也！你有没有看到过我？或者说，我根本就是你用来消遣的棋子？！”小龟用力扳住了我的肩膀，我的肩膀被他骨感的手捏得生疼，伤口也似乎因为他摇晃我而悄悄渗出血来。
　　“小龟……好疼……好疼……我没有啊……”我用力去挣脱他的手，却被他一把反手扣住。
　　“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母亲，对不起我们府中的所有人，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放手，没有丢下你，而那个时候，你又为什么要为我挡下那一剑，为什么在垂死的时候还要对我说那些话……”哽咽，带着哭腔的声音。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呢。”忍着疼，强挤出一缕微笑对着小龟说。希望用可爱的语调让他能够安静下来。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赤西君。不。仁。我爱你。”龟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肆无忌弹的火花在他的眼中闪闪烁烁。嘴角扯出的一丝微笑，却让我觉得那么凄凉。
　　“小龟……呜……”
　　打断我的话的，是他生硬的，温暖的唇。
　　和智久的唇不同。小龟的唇给我那么清澈的感觉。看起来比谁都重蛮复仇心的龟梨，他的唇确是温暖如春的，有着最最纯洁的味道，生硬地打着转，却透露着强势；看起来比谁都冷淡的智久，他的唇也更是那么的冷，而且也似乎都是公式化的动作。这样的智久，才会让我又不满足，才会让我爱，才会让我不敢离开。
　　龟红着脸，松开了握着我肩膀的手。然后环住了我的腰。但是，我却不知道，我的手，应该放在哪里才好。
　　“仁……以后，我叫赤西君叫做仁，好不好……”龟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轻到不可闻。
　　手上的力气仿佛突然都被抽尽。就这么耷拉在身体两侧。
　　只听到海浪的声音，海鸥在头顶盘旋的叫声，自己的心跳，以及，正轻柔地抱住自己的小龟年轻健康的心跳。这些声音互相交际，在脑海中不断不断环绕。连手中的桃子是什么时候掉落在了沙滩上，竟然没有一点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