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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深秋至,凉风起。
      朔王府内,片片枯黄萎叶随着流风飘舞,在幽深庞大的庭院中回旋不已。
      处处高阁亭台、端丽精雅,却又难掩处处清冷萧索。
      本来么,纵然是人间富贵,又怎能抵得上四季交替时的无情?
      “又是一年草木零落时呵……”
      隐隐的,一声低缓的叹息穿过风与叶,在朔王府后园里缓缓蔓延了开来。
      这叹息极为无力也极为平静,似是看透了人间浮华的那种超脱,也似历尽了人世悲喜的那种淡然。
      这般富贵繁华地,又怎会有这样一声无端叹息在?
      庭院重重,九曲回廊,尽头是一片清幽竹林。
      寻着叹声而去,几间小小厢房从竹林后现了出来。与王府内其余华丽高大的厅室不同,这所精舍甚是小巧,所用材质也较为简朴,只是掩映着千杆青竹,显得极是雅致。
      透过一扇雕花窗棂望入,只见屋内正有一中年妇人静静侧卧于床塌上。身形瘦弱,掩在层层锦被下几乎瞧不出起伏。年纪虽不很大,两鬓发丝却已点点斑白。且满脸憔悴病容,显然已身染沉疴良久。唯有细细皱纹之间的一双眼仍然甚是清亮,除带着些微倦意外,不见一丝阴沉。
      显然,那一声叹息便是从妇人口中逸出。但看她面色平和安娴,好象只是在感叹窗外落索景致,而不是为了自身。
      塌前,一老者安坐椅上正为妇人号脉。老者面容清瘦,双目微闭,凝神间自有股镇定人心的神色流露出来,应是个医术精湛的大夫了。只是此刻他眉头越皱越紧,好似指下那妇人的腕脉令他无法轻松。
      老者身后还侍立着一个青衣女子,看身形正是年少。微垂着头,安静纤细得好象一抹影子,无声无息。
      听到妇人叹息,老者不由双目微睁,抬头缓声道:“刘夫人何必感概?世间草木皆是有枯有荣。你看现在叶落草枯,待得明年转眼又是一番葱荣景象呵!”
      刘夫人微笑道:“越太医不用多加安慰,我这身子可是自已知晓。草木纵有枯荣,我可是活不了几日了。”
      老者听得“太医”两字,颌下长须似是一颤,道:“刘夫人,越某今日已退离宫中。乡野之人,还请夫人不要再用太医两字相称!”
      原来,这老者正是上个月刚从宫中年老休退的太医越回春。越家世代医术高妙,入朝为医者甚多,越回春在朝时更是以一手金针探脉深得重用。就算此番年老休退,也被朔王爷请到了府中。
      而奇怪的是,他现在闻得“太医”两字,隐隐然竟有些黯然神色,言语间已不再宁和如初。
      刘夫人看在眼里,歉然一笑,道:“越先生见谅,先前王爷强请先生入府,必然有些得罪之处。念在他也是心忧我病弱,如若有对不住赵先生的地方,还请千万原谅。”
      这刘夫人虽然身子瀛弱,心思却仍然机巧非常,开口间已将称呼改了去。再合上她一双湛目、清秀脸庞,想来年少时也必定是个极婉约极灵妙的女子了。
      越回春双目垂下,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只是口中低低应道:“刘夫人多虑了,老夫并未放在心上。”
      越回春如此回答,他身后那青衣少女却轻轻哼了一声,好象是有些不以为然。
      声音极轻极细,几不可闻,却仍然让床上妇人觉察了去。
      刘夫人抬目看向少女,温言道:“这位姑娘可是越先生的千金么?我行动不便,姑娘可否近前几步?”
      两颊青丝微动,少女抬起头望一眼妇人,也不怎样惊惧,口中轻应走上前去。
      听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已让人心中生出舒适之意。抬起头来后,更令安卧床上的刘夫人微微一怔。
      只见少女肤色极为白晰洁净,在窗外照入的阳光下好似弥散出莹莹光晕。一双大眼幽深清亮,眸中仿若有黯黯流光在闪动,三分清灵、三分明澈。
      这刘夫人乃是当朝朔王的乳母,在宫中居住数十年,也不知见过多少美丽侍女、绝色宫妃,此时看到少女相貌却仍怔了一怔。少女五官虽然并不算得极美,但面上散逸出的那一股清雅之气却已足够将所有的美丽都贬作俗艳。
      青衣简素,无钗无环,少女就象漫天飞雪中的一点梅,自顾暗香。
      刘夫人身不能动,双目中流露出几分欢喜神色来,笑赞道:“越姑娘真是好相貌,生得这般灵秀脱俗。朔王无礼冒犯,便容我在此代他向姑娘陪罪吧,还请姑娘安心在王府住上几日。”
      少女眼波轻转,柔声道:“多谢夫人赞赏,青环不改当。无礼的并非夫人,所以无须向青环致歉。”
      她的语音淡淡雅雅,措词有礼却也另有含意。言下之意,致歉的不应是刘夫人,而应该是那个朔王了!
      不错,她可并没忘记数日之前,那朔王爷是怎样将她与父亲“请”到这王府里的!老父因年迈而告老离朝,本想打点好一切后远离上京回家乡安度晚年。谁知朔王爷竟在半途上派人拦截,不由分说将她与父亲带回了上京。
      没有半句解释,也不听她与父亲的任何推辞。
      她知道,这便是帝王家的尊贵,权势如天,身为庶民的她与父亲自然违抗不得。但是,心中那股隐隐怨气却总没有消散。
      面对这慈眉善目的病重妇人她发作不得,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旁越回春闻言双眉一皱,轻喝道:“青环,不得无礼!”语气甚是严厉,显然是不愿女儿在无意中开罪这等帝王之家。
      纵然刘夫人再和善,也是王府的人,不是他们这等小民能招惹得起。
      越青环唇角微牵,垂下了头去,退后几步不再言语。
      刘夫人见状轻轻一叹,道:“我比两位更知晓朔王的脾气,越先生也不必责怪姑娘。”
      她将朔王自小照看到长成,怎能不知朔王的性情?纵然朔王待她至孝,但平日那骄横倨傲的性子在其他人来说,却是争相走避唯恐不及的。
      而看着朔王长大成人的她,偏偏还半点也怪不得他。
      皇宫之中,万千绮丽下掩藏的,除了争斗与残忍,还有什么?
      没有母妃护持,凭一已之力在皇宫内生存下来的孩子,又能企求他留下多少良善与温和?
      现今的朔王,实在已不算让她太失望了。
      至少,她知晓朔王并非本性残暴之人,尚存着一丝良善。
      刘夫人沉思半晌,敛回心神向越回春笑道:“越先生,依您方才诊脉,我可还有下床行走的一天么?”
      虽然知道渺茫,但能行动自由仍是她想望的。才刚近五十,要她这样不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渡日,实在令人无奈。
      越回春看她一眼,斟酌道:“夫人的病,且待老夫开几贴药为你通经活络后再说吧,请夫人暂且安心静养便是。”
      他并未立即回答刘夫人的问题,其实,更是无法回答。
      天命所定,有时再高深的医术也奈何不得。
      依他诊断,刘夫人患的显然是塞脉之症!
      塞脉而至血不归经,全身瘫痪再加血气衰弱,刘夫人不但无法痊愈,只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这样的症状,当世恐怕是无人能医!
      除非……
      在心底暗叹一声,越回春断然阻止自已再去细思那个“除非”。
      他,已经老了。
      自刘夫人房内踏出,早有个丫环在外厅等待许久。见到越回春后,施礼道:“先生,王爷命我立刻带先生去前厅相见,请。”
      越回春见状不由在心底苦笑,自他与青环入得王府数天来,尚未与朔王见过面。现在刚为刘夫人诊断完便邀自已前去相见,显然是对刘夫人的病情非常关注了。
      他只怕,朔王此刻越关注,之后的怒气便会越强烈!
      眼睁睁看着一个极其重要之人死去,他不迁怒于人才怪。
      越回春侧首看了身边的女儿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浓浓担忧之情。他自身死不足惜,挂心的,只是这个女儿呵!
      越青环迎着他目光静静一笑,摇了摇头,示意父亲不要太挂怀。
      随父行医数年,她也深知为帝王家诊治最是凶险,一不留心便会因迁怒丢了性命。只是她生性宁静淡泊,倒也不怎么惧怕。
      更何况,她相信再凶再横之人也要讲道理的吧?若刘夫人命该如此,杀那许多无辜之人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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