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剑与雁翎刀》闲亚

1、（一）风波骤起

　　骄阳当空，万里无云。

　　是令人感到暖意的好天气，却并不是行旅赶路的好时机。

　　山间狭窄的驿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劲装短打、负重背包的旅人，皆为精壮男子。为首是一个五十左右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络腮胡须，眼神狠厉，令人胆寒。他倒是什么也没带，负手走在队首，神态威严，一看就是这帮人中的领头者。

　　“大热天赶路，真是讨厌。”一背着包裹的年轻男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抱怨道，“凭什么每次武林大会都在名剑山庄的地盘开！害得我们苍龙派这么多人，从北边一路向南，要走那么远。”

　　“谁让现任武林盟主就是严宇明——名剑山庄的庄主呢。”他身旁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子无谓地撇了撇嘴。

　　“要我说，这武林盟主之位，在他严家也已传了三代，早该让贤了。”年轻男子看起来很是不满。

　　“话虽如此，武林大会每五年一届，每届推出下任盟主，也都是经过众门派掌门共同选出的。”年长男子耐心解释道，“严家是武林世家，家风甚严，有口皆碑，武功未必是最强的，声望却是无出其右，自然最能服众。”

　　“名声什么都是假的，武功高才是正道。”年轻男子大声说，“何不举办一场比武，有意竞选者参加，谁最后胜出，谁就上位！”

　　年长男子刚想反驳，走在领头人旁边的一位瘦弱男子突然回过头来，笑道：“倒是让你给说着了——今年武林大会，还真准备就这么办。”

　　“当真？”年轻男子面露喜色，他看了一眼领头人，眼珠子一转，笑道：“若是论武功高低，那这武林盟主，岂不是非咱们林帮主莫属了！”

　　苍龙派帮主林中海刚才一直静静听着门下众人议论，自己却默然不语，听得年轻男子这一句恭维，板起脸来道：“莫要胡说。”嘴角却情不自禁地泛起一丝笑意。

　　年轻男子知道自己这一句马屁拍对了地方，不由得兴奋起来，又多说几句：“咱们苍龙派的镇派武功——降龙掌法，可是林帮主的独门绝学，论当今武林的硬招式，还有哪家比得上？”

　　年长男子却小声反驳道：“名剑山庄家传长生剑法，亦是招招精妙，严家也并非后继无人——严宇明有一个女儿。”

　　年轻男子皱起眉头：“你是说，江湖传闻中人称‘冷面少侠’的严微？”

　　“不错。”年长男子认真地说，“据说她四岁经脉全开，十岁练完长生剑法十层招式，十四岁功法运用自如，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年轻男子面露不屑之色：“哼，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丫头片子罢了。

　　年长男子神色一凛：“此女子轻视不得。三日前，她携剑独闯焦山寨，剿灭焦山十六贼，独自一人，毫发无伤，一时间在江湖中声名大振。”

　　“一人对十六人？”年轻男子脸色也有些动容，“这焦山十六贼为害四方，早就是官府衙门通缉榜上的高额悬赏，一直无人能摘得——竟被一个小姑娘给破了？”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年长男子神情变得严肃，“就算不提严微，江湖各大门派高手如云，既然武林大会开了比武定盟主的口子，只怕跃跃欲试、志在必得者，绝不会少。”

　　“好了！都闭嘴！”林中海突然发了怒，让众人吓了一跳。年轻男子吐了吐舌头，看帮主脸上露出愠色，便幸灾乐祸地瞥了年长男子一眼。后者倒是泰然自若，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对于这位林帮主来说是赤丨裸丨裸的打脸。

　　众人继续向前走，终于在狭窄的山道上望见一处又小又破的驿站，旁边有家小酒肆。众人大喜，连忙奔去，好似打了鸡血一般。酒肆不大，只有两人，一个肥胖的中年男子，是掌柜兼厨师；另一人则是个瘦高白皙的年轻人，应该是店小二。

　　苍龙派的年轻男子一进店便粗声粗气地喊：“好酒好菜赶紧给大爷们上来！”

　　掌柜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各位大侠稍安勿躁，酒菜马上就来。”

　　林中海背负着手，颇为拿腔作势，正欲在店中央的位置坐下，却看见桌子上有一片污迹，不免皱了皱眉头。

　　年轻男子敏锐地捕捉到帮主的神色变化，叱责道：“怎么打扫的卫生，小二呢，小二！”

　　那店小二慢吞吞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在桌子上七七八八地胡乱擦了一通，瓮声瓮气地说：“好了。”

　　年轻男子看那人懒洋洋的，身材瘦弱，面容姣好，一副软弱可欺的样子，眼珠一转，有意捉弄他，便笑嘻嘻地招了招手：“来，小二，靠近些，有赏。”

　　那小二便毫无防备地走过来，凑近他的手心去看，没想到年轻男子突然手掌一翻，按住小二的头，猛然向桌子上撞去。小二躲避不及，脑门重重地磕在桌沿上。他“哎呦”一声跌坐在地，额头上已经红了一片。

　　看见小二的狼狈样，苍龙派众人皆放声大笑起来，店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那小二倒不生气，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揉了揉额头，把抹布往肩上一搭，又去忙活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中海也笑，多少舒缓了方才心中闷气，只是抬眼看那年长男子轻微皱眉，却并不笑，内心又生出几番别扭。“果然是伏虎那派余孽，人心向背，不可信任。”他恨恨地想，“早知应让他与宋奇那几人一同留守苍龙本部，省得带出来生气。”

　　此时酒菜上来，众人狼吞虎咽，把酒言欢，举止粗鲁，行为快意，不过掌柜和小二显然看惯了江湖中人此种豪放做派，便也不以为意。

　　酒足饭饱之后，苍龙派众人留下满桌满地残羹冷炙，一片狼藉。临走之时，年轻男子看那店小二愣头愣脑，忍不住又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那小二涨红了脸，有些恼怒，但又不敢招惹这些刀口舔血的莽汉，便忍气吞声，只闷头干自己的活。

　　众人又重新上路，沿着山道蜿蜒向上前行。此处距离名剑山庄已不远，再走十里山路，便可至山庄所在的一处山谷。转过几个急弯，眼前道路骤然缩窄，两侧俱是悬崖高壁，仅能容一人通过。

　　然而此刻那路口已经站了一个人，正好堵住出路。

　　众人皆神色凛然，紧张起来，这山间莫不是有拦路山贼，竟要对他们发难？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尽管这些人皆是强壮武人，但本地山贼成群结队，熟知地形，若是真的硬碰硬起来，只怕他们苍龙派一众精锐也很难全身而退。

　　年轻男子一步上前，大声道：“前方朋友，若无要事，请不要挡路！”

　　那人慢慢转过身来，众人却怔住，原来竟是方才酒肆里的那个店小二，只是身上背了一个形状奇怪的长条包裹。

　　年轻男子立刻神情松懈，眼中露出不屑之色，径直上前，揪住那小二衣领，口中骂道：“小王八蛋，在这装神弄鬼糊弄你爷爷呢！”说着就扬起另一只手来，作势要打他。

　　然而他手还没伸出，整个人却突然凭空向后飞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一条弧线，重重地落在地上。他口中吐出鲜血，挣扎着，晕了过去。

　　苍龙派众人大惊，面面相觑，竟无人看见那小二是何时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的！

　　年长男子见多识广，马上意识到他们遇上了深藏不露的高人，立刻上前一步，大声道：“此前我辈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还请阁下多多包涵……”

　　但他话音未落，那小二突然移动起来，在众人之间如闪电般随意穿梭，身法之快，竟无人能捕捉其诡异动态，等他们反应过来之时，才发现自己已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就连林中海也不例外！

　　年长男子大惊，正欲继续开口，却发觉连哑穴亦被点中，已发不出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刻还能勉强说话的人，只剩下林中海——不知是因为他内力更深厚些，还是那小二有意手下留情。

　　林中海瞠目结舌，脸上现出惊惶之色：“你——到底是谁？”

　　那小二在众人面前站定，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笑容，笑得眉眼弯弯，竟有几分娇媚之色。她揭下头上帽巾，一头乌黑秀发倾泻而出，与那白皙姣好的面容相得益彰，原来这小二本来是个女孩子。

　　女孩很是随意地甩了甩头发，抬眼看向林中海，那眼神骤然变得狠决，声音却是婉转甜美，像是掺杂了毒药的蜜糖：“林中海！你倒是睁开狗眼仔细看看，我究竟是谁？”

　　林中海定睛看她，眼神迷茫一会，突然作恍然大悟之色，随即又变成了满面的恐惧：“难道你是许……许……”他张口结舌，似乎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更多的话语了。

　　女孩冷笑道：“哼，你问心有愧，连这个名字都不敢说出口了，是吗？”

　　她解下身上包裹，缠绕在长条之外的布料散落一地，赫然露出了其中真容——是一把暗青色的腰刀，刀身长直，刀尖略有弧度。女孩猛然抽刀出鞘，直指林中海的鼻尖。

　　“雁翎刀！”林中海惊呼，“果然是你！”

　　女孩眼中显出恨意，但脸上却露出诡异笑容，那笑容看起来如此迷人，又暗藏危险。

　　“二十年前的孽债，你今日便要还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随即凶狠地挥刀向林中海攻来！

　　林中海此刻动弹不得，只得束手待毙。他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而来的是剧烈疼痛，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庞缓缓流下。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林中海痛得大吼出声，原来这女孩已一刀废了他的一双招子。

　　他本以为自己马上必死无疑，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刀结束自己的痛苦，没想到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女孩幽幽的声音传来：“林中海，我不杀你，不过是将你二十年前犯下的孽障原封不动地加诸你自己身上罢了。”

　　说完，她大笑数声，飘然而去，不见踪影，只留下如木头般呆立的苍龙派众人。

　　林中海剧痛未消，又失去视力，但好歹捡回一条命，便勉强定下心神，暗自运用内力，感到被束缚的穴道松动了一点，知道不出半个时辰，自己便可冲开穴道，大概便无事了。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有人接近的声响，不由得内心又是一惊，若是在此种窘境下被山贼撞见，那可就麻烦大了。

　　不过那人飞速奔来，此刻已立定林中海身前。那人一开口，竟是认得他的。“林大哥。”那人唤他，语气无甚感情。

　　但林中海已然听出了那人声音，不由得大喜：“太好了，原来是兄弟你，快帮我解开穴道，救我门人……”

　　他话还没说完，却已发不出声音，只感到喉咙咕噜作响，人已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抽搐一会，便不动了。

　　那人竟然已飞起一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林中海的喉咙！

　　“抱歉了，各位。”那人对着苍龙派余下门人说，声音毫无情感，“你们看见了我的脸。”

　　话音刚落，他已挥刀飞起！

　　血光四溅，呜咽哀鸣。

　　片刻之后，山道间一片静谧，已无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