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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名花苦幽独 ...

  •   夜幕降临,天池汤泉掩映在碧绿乔木间,一排红灯笼在风中轻摇,仿佛佳人盈盈展颜的笑靥。蒹葭记起是非城的红灯笼,每与南军作战,城民家家户户都会提着自制的红灯笼,挂到潇河边的柳树上。傍晚时分,微风徐来,柳枝袅袅起舞,万盏火焰跳耀,与河水倒影交相辉映,璀璨无比。蒹葭初次来到潇河边,乍逢灯火通明,只觉美景怡人,后来他才得知,这灯火的用处,是为死去亡灵照亮通往幽国之路。
      沙国夏娘子告诉蒹葭,魂灵到达幽国后,不再分彼此国度。他们的□□留在幽国,魂魄则送至光阴城,由光阴城主保管,到了命盘时辰,再被派回地府,过奈何桥喝忘情水,重新投胎转世。蒹葭心下好奇,千秋万世死者不计其数,那光阴城有多大,能承载这么多的魂魄?那些如雷贯耳的大英雄,魂灵都在光阴城么?自己的师父,爷娘,家人,他们的魂魄也在光阴城么?不知他们是否记得自己?蒹葭想,等自己死亡之时,当知道答案了。只是现在,他很爱惜自己生命,他舍不得死。
      走在自己前面的亲王张颀,貌似金印紫绶,贵不可言,其实,他心中的苦闷,入宫这些日子,蒹葭也看得明白。他虽然有父有母,怕比自己这无父无母的人更加孤独。蒹葭打心底里可怜张颀,他大概连个说话的人儿也没有,所以才每每寻上自己开心,稍解苦闷之情。他纵然对自己好些,然而,倘若自己没有这幅面孔,这个身子,他还会再看自己一眼么?
      天池汤泉华宇连荫,茨甍交拒,方塘石沼,错落其间。华堂处处笙歌艳舞,空中飘散着暧昧香气。“蒹葭喜欢这里吗?”张颀神情愉悦,笑着问道。蒹葭舒展秀眉,换上笑脸回答,“官家浴池,果然名不虚传!”
      汤室房间宽达数丈,四壁白玉砌筑,琉璃灯映照室内亮若白昼,池底镶嵌渺国晶石,泛出幽蓝光彩,壁上排布的细孔冲出脉脉细流,水面飘洒的红白花瓣,追逐细流一波一波地轻轻荡开。池面氤氲雾气,混合淡淡幽香,令人骨酥筋软。
      张颀屏退众人,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蒹葭上前为他去衣,这些日子天天服侍,手势已然十分熟练。张颀褪得只剩中衣时,低声道,“我也为你去衣。”蒹葭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郎君,奴婢自己来。”张颀深深一笑,松开了手,自己步入池中。
      蒹葭缓缓解开汗巾,取下腰间竹箫,小心翼翼将它搁入盘里。张颀躺在池中,懒洋洋问道,“蒹葭这箫,是随身携带么?怎么我很少见到?”蒹葭笑着掩饰,“粗鄙之物,入不得大王法眼。”他不愿以箫示人,张颀反而现出好奇神色,“蒹葭身边,还有粗陋之物?我倒要看看。”蒹葭无奈,跪在池边,捧箫递将过去。张颀握住竹箫一头,稍稍用力,扑通一声,将蒹葭拽入池中。
      沙人翻倒水里,手足扑腾,张颀笑着伸臂,将他捞了起来。蒹葭冒出水面,头脸往下滴水,双眼却盯着竹箫,惊呼,“大王,竹箫进水了!”竹箫浸水有什么了不起,他竟如此惊慌么?张颀微微诧异,将箫举到眼前端详——不过普通青竹箫,也无名家篆文,只在竹箫末梢,镌刻着一朵牡丹花。蒹葭眼神焦急,只恨不得一把夺回,“郎君,将它还我!”
      张颀委实窥不出这箫有何珍贵之处,哼道,“急什么?”忽然记起蒹葭的师父姚班主艺名姚黄,传言特别喜爱名贵牡丹,遂问蒹葭道,“这是你师父用过的?”蒹葭迟疑着点了点头,“此乃先师遗物。”沙人眼眸里又是急迫,又是担忧,张颀索然寡味,递回竹箫,“把这东西收了,专心陪我!”蒹葭小心擦拭洞箫水渍,端正放好,这才褪去衣衫,复入池中。张颀斜睨着他,眼神不悦,蒹葭心念一动,“奴婢失礼,说个故事向郎君赔罪吧!”
      大概因为温泉浸泡的缘故,沙人声音软糯得宛若糖糕,水池里五彩花瓣摇曳,映衬着他通体肌肤白皙胜雪,张颀胸中一热,点头道,“讲!”蒹葭笑问,“郎君可曾听说江嘎尔戏班?”张颀挑眉想了一想,“是那个草原戏班?”蒹葭应声点头,“正是!江嘎尔戏班名闻遐迩,各国庆典都邀请他们助兴,草原的祭祀仪式,更少不了他们的歌舞。我要说的,就是戏班创始人江嘎尔的故事。”
      他脸色渐渐转为凝重,张颀倚靠池壁,慵懒一笑,“你的故事还真不少!”蒹葭长长睫毛闪了闪,“江嘎尔戏班擅长面具表演,无论南边的傩戏,北边的拔温布,戏班都表演得古朴神秘,极具美感。”张颀却不太喜欢面具表演,皱眉道,“只是造作了些。”舞台表演本就夸张,但许多观众不习惯这样的艺术手法,蒹葭也不与他纠缠,续道,“江嘎尔有个习惯,每逢表演前,他从箱中取出面具时,都会恭恭敬敬,对着面具行礼——”
      “这却为何?”张颀好奇问道。“江嘎尔认为,演出无比神圣,”蒹葭眼神肃穆,“演员戴上面具,就必须全心表演,此时的他,不再是现实中的自己,而是舞台上那个他扮演的角色,就宛若——”沙人的眼睛亮了一亮,“魂灵附体一般。”
      张颀吸了口气,“他这般入戏,太过疯狂!”“不——”蒹葭毫不迟疑地打断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冒犯,“面具演员礼遇自己的面具,就如同乐师尊重自己的乐器,剑客尊重自己的宝剑一样,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沙人面色庄重,一瞬间竟似凛然不可侵犯,张颀暗暗心惊,听蒹葭又道,“江嘎尔追求舞台上的尽善尽美,对班众要求严苛,他本人更是全心投入,甚至可以说,倾自己的生命来演绎角色。在他的带领下,戏班敬职敬业,精益求精,自然声名远播,传遍潇河南北。”他的目光带着敬仰,停了一会,修长的睫毛覆盖住秀气的眼睛,“江嘎尔期待后继有人,偏生他家小郎君十分顽皮,不肯好好学戏,因此常遭阿爷打骂。”
      “小郎君不明白,爷爷为何每日满面虔诚,对着一个木头施礼?他心中厌恶这烦人的面具,觉得是它害自己这般辛苦,想寻机发泄报复。于是,他动了个念头——”蒹葭停了一停,眼神蓦地暗了下去,“一次江嘎尔登台前,小孩子悄悄调换了父亲的面具。”
      张颀笑道,“这孩子果然调皮。”蒹葭瞟了他一眼,续道,“江嘎尔演出前,原本仔细检查好面具,封箱保存,他不曾料到,儿子在他封箱后掉了包……江嘎尔戴上面具,照例登台表演,很快他就察觉,自己戴错了面具——”
      蒹葭声音低沉,仿佛发生大事一般,张颀只觉他小题大做,“戴错面具,也没什么了不起,再改回来便罢了!”蒹葭摇头,“江嘎尔并不这样想。”张颀问道,“他却怎生想的?”蒹葭叹了口气,“江嘎尔认为自己亵渎了傩戏,羞愧难当,他毕恭毕敬地跪在面具前叩头谢罪,随即抽出匕首,自尽身亡。”
      张颀骤然一惊,“他竟为这个自杀?”“正是。”仿佛浴池的氤氲雾气打湿了眼眶,蒹葭的双眸晶莹闪烁,“小郎君追悔莫及,登时领悟到父亲的心意,在江嘎尔看来,面具等同于他的尊严,失去尊严,生命也就失去意义。所以,他容不得这样的错误发生——”张颀愣住,喃喃道,“好奇怪的想法!” 蒹葭眼神惋惜,“从那以后,江嘎尔留下的面具成为戏班的精神图腾,逢年过节班众都要祭拜,代代引以为戒。”
      故事讲完,张颀唏嘘道,“真有这样的戏痴!”蒹葭沉吟片时,目光悠远空濛,“其实,我师父也是如此,从前唱戏前,师父总跪在氍毹上,对光逆光反复查看,瞧见一丝杂物,师父就会大发脾气,要求掸拭干净,”他幽幽地叹息,“师父敬爱这个戏台,受不得一颗灰尘的污染。他说,戏台雅洁是对看客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蒹葭莫名谈及师父,张颀蹙眉想了想,忽然问道,“蒹葭视手中的洞箫,便与江嘎尔的面具一般,是么?”蒹葭愣了愣,嘴角泛出一丝苦笑,“我没江嘎尔大师的本事,也没大师的执着。”他的眼神黯然萧索,“溺于缧绁之辱,苟延残喘,哪里来的尊严?”
      说来说去,他还是念着过去!蒹葭的无礼,张颀并未感觉气恼,反而触动了什么——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藏着些记忆,恨不能忘记,却又无法忘记。他伸出手指拨动水花,看着水波在指尖一圈圈荡漾开去,陷入沉默当中。水波摇晃,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打在心上。许久,张颀抬起头,眼神泛出奇异的哀伤,“我也给你说个故事。多年前,一个冬日,我和二郎就在这天池里沐浴,我们互相嬉闹,很是快乐——”
      他口中的二郎,就是二皇子秦韵文了。南朝两位皇子不睦,众所周知,蒹葭心下奇怪,抬头望向张颀,后者并不理会他探询的眼光,久久凝注手指间的水流,“我们玩了好一会儿,二郎忽然溺水,差点淹死——”他顿了一顿,“阿爷急匆匆赶来,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惊,待确认二郎没事,他才记起我来,”张颀蓦地笑了一笑,“他盯着我的眼神就像寒冰一般,几乎要将我冻住。停了片刻,阿爷劈手狠狠掌了我一耳光,把我打翻在地——”
      张颀的眼神哀痛,蒹葭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听他续道,“从那以后,阿爷再不喜欢我了。他告诫二郎务须远离我,避免被我害死。”蒹葭忍不住道,“大王,这事原不怪你——”张颀未置可否,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来,阿爷一直喜爱二郎,远胜于我。”也许池中暧昧的香气松弛了他的意识,又或许张颀的心事深藏许久却无处诉说,尘封的记忆一幕幕闪现,他按捺不住絮絮道来——
      “阿娘告诉我,阿爷从前很爱我的。阿娘怀胎时,阿爷正与北国作战,当时战火纷飞,阿爷身处军中,还十分惦记我,他遣能工巧匠,以北国上等的白玉,专门为我雕琢了一块玉璧,上面镌刻双龙谷纹长乐图。我出生时,阿爷举行盛大庆典,祈祷我长乐多福。
      “我是嫡长子,也是阿爷的独子,顺理成章成为玉玄皇城的希望,群臣的焦点。只没料到,风云突变,元玄三年的九月,阿爷从外面返回宫廷,多带了一个男婴回来——其实,那段日子,阿爷常常孤身离宫,阿娘和群臣不知他的去向,也不敢相问。每次阿爷返回时,脸色都苍白难看,憔悴非常,好像生了大病的模样。众人私下议论,皇帝民间游龙戏凤,纵欲过度,相火妄动,所以身体大不如前。
      “这次回宫,阿爷依旧虚弱不堪,只是怀里抱了个男婴。他的身子在马上摇摇晃晃,脸色青惨地宛若垂死之人,将婴孩递交旁人后,他一头栽下马,昏晕过去。众人大惊失色,抬他回宫,医官诊断得知,皇帝气血损耗太甚,掏空了身体。
      “阿爷神志不清,宫中乱作一团。他躺了五日才苏醒过来,睁开眼来询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怀中的婴儿是否平安?阿娘不知道阿爷经历了什么事情,他也矢口不提,只当众宣布,襁褓中的孩子名叫秦韵文,阿爷收他为养子,从此,南朝宫廷多了一位二皇子。
      “秦韵文出现以后,阿爷对我的爱,猝然转移到这个莫名的二皇子身上。我虽然年幼,却也懂得察言观色,从阿爷的目光中,我能看得出,他对二郎有多深情多欢喜,比对亲身骨肉还好。后宫都说,秦二不是什么养子,他根本就是阿爷的私生骨肉。
      “最初,阿爷的疼爱虽然不再集于我一身,望我的眼神还含着笑意,渐渐地,二郎夺去了阿爷的全部荣宠,经历那次溺水事件后,阿爷总担心我会对二郎不利,令二郎疏远我,他也开始厌弃我。我做了种种尝试,想博取父亲的欢心,但一切都是徒劳。无论我怎样努力,阿爷的视线,始终流连于二郎身上。
      “每日,无论忙碌到多晚,阿爷都会驾临右介园,只为望一望熟睡的儿子,他却不曾来看过我……”张颀忽然住口,指尖下意识地划开水波,看着它散开,又聚拢,了然无痕。他抬头,捕捉到蒹葭眼神里流露出的惊讶,蓦地笑了,“怎么跟你说起这些来——”
      说不出一种怎么的情绪,如风一般掠过张颀的心头,他想,自己大概是太嫉妒又太寂寞了,才会把这些话说给一个不想干的沙奴说。外人看来,他怀金抱玉,贵不可言,惟有他自己知道,夜深人静独处,这种嫉恨交加的痛楚,对阿爷的恨意,对自己的恨意,在朱甍碧瓦的楼阁中蔓延,塞满他空空荡荡的胸膛。
      阿爷对自己的冷淡,随着年龄的增长,张颀越发看得明白——父亲从未真心喜欢过阿母,当初娶阿娘为妻,不过因为阿爷看中了李家的权势。如今,李家助他登临高位,阿母已失去利用的价值。父亲月月纳妃,身边欢笑的新人不断。若非顾忌当年在外公承远王面前立下的毒誓,又或者忌惮母后李家留下的众多臣僚,阿爷大概早就废后了。
      张颀在心中嘲笑父亲,这是为君之道?还是为父之道?或是为夫之道?想着自己幼时曾以阿爷为楷模顶礼膜拜,他不由嘲讽自己的无知浅薄。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只有阿爷离世,才能遏制住他心中无边无际的嫉恨孤独。
      张颀眼神激烈变幻,一旁的蒹葭暗暗心惊——这大概是大皇子头次跟旁人诉说心里话,他这些言语原不能对人讲的。蒹葭犹豫着,鼓足勇气劝道,“郎君不必忧心,人生本有命数……”
      张颀苦笑,不住摇头,“其实,二郎绝非阿爷的亲生儿子!以阿爷骄傲洒脱的性格,秦二若是皇家骨肉,阿爷断不会否认。”他定定望着蒹葭,眉目间浮起难以掩饰的激愤。“我就是不懂,明明我是他的嫡长子,亲生骨肉,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却偏心一个不相干的外人?你说,这是为什么?”
      张颀的双颊因为激动泛起红潮,他伸出胳膊,扣住蒹葭的手腕,很用力地扣住,“你说,天下有几个父亲,会这样鄙薄自己的亲生骨肉?”蒹葭面上一惊,迟疑片刻,清澈的眼神蓦地泛起苍茫的笑意,“其实,我阿爷也不喜欢我,他差点一刀杀了我——”
      张颀一怔,松开了蒹葭的手腕,“你说什么?”蒹葭苦笑,眼睛里有东西在闪烁,停了好一会儿,沙人慢慢开口,“我生下来容颜就美,算命先生说我男人女相,是贪狼星转世。”张颀问,“贪狼星转世是什么?”蒹葭叹了口气,“反正是颗灾星。贪狼最忌入水,偏我子时出生,又好流泪,所以命泛桃花,红颜祸水,祸及亲人。”回忆往事,他的眼眶越发潮湿,“父亲骂我不像男儿,很厌烦我,总说我并非他的骨肉,又说,我和阿妹投错了胎,阿妹才像他的儿子。”
      张颀奇道,“你不是被师父养大的么?”蒹葭嘴角牵扯起凄凉笑容,“谁不是爷娘生养的呢?那时我还小,迷迷糊糊只记得阿爷讨厌我,后来师父告诉我,当年算命先生说我与父亲宫位不合,我若留在家中,会累及亲人性命,阿爷思来想去,决定除去我避祸。”
      张颀难以置信,“天下还有这样狠心的父亲?”蒹葭垂下头,低声道,“阿母苦苦哀求阿爷,终于说得他心头松动,答应只赶我出家门,碰巧师父经过,就收留了我。”蒹葭住了口,沉默不语,许久,张颀喟叹道,“原来蒹葭也有厚此薄彼的父亲……你的家乡在哪里?”
      蒹葭抬起头,“砂城就是我的家乡。”张颀吸了口气,“原来你生在这里。你爷娘如今可有消息?”蒹葭苦笑一声,将目光投向氤氲的水汽,“他们都去世了,沙国灭国那日,我阿爷就死了。”沙国灭国日是四月三十,那便是南国的庆典日了。张颀知道,沙人风俗,父母忌日诸多禁忌,月内严禁饮酒作乐。虽然南朝法典竭力废止,沙人私下里还是遵循着传统习俗,会悄悄祭奠亲人。
      四月三十?张颀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逼迫蒹葭侍寝那日,原来是他父亲的忌日。因为蒹葭不肯依从,自己满心不悦,还打了他一顿。难怪蒹葭被打得皮开肉绽,疼得泪如泉涌,却始终不肯答应。张颀心下有些懊悔,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蒹葭却仰头笑了一笑,“郎君所说的,那种失望、嫉妒和伤痛,我都懂的。”
      沙人双眸清亮,张颀忍不住唤道,“蒹葭!”蒹葭应了一声,张颀轻轻问道,“你说你明白我的苦闷,便是这个么?”蒹葭抬起眼来,定定望向张颀,却不说话。等了好一会,蒹葭仿佛下定什么决心,朗然开口,“郎君的苦闷,在于不通礼仪之旨。”不通礼仪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蒹葭此言,隐射张思新不通礼仪,为君为父不仁。张颀闻言,眼神闪过惊怒,勃然变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胡言乱语,妄言君非!”
      蒹葭平静地望向张颀,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奴婢有罪,其罪当诛,却不敢欺瞒大王。”如此宁静坦然的目光,让张颀心头骤然一震——他的言语,岂非戳中自己的痛处?既然君不君,父不父,臣又何必臣,子又何必子?张颀额头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却蓦地冷了下来,“住口!再敢胡言,我就割去你的舌头。”
      蒹葭垂下头去,低低回道,“奴婢知罪!”两人默然片刻,室内的气氛十分凝重。张颀忽又轻轻笑起来,打破了窒息的空气。他漫不经心抬起手,拔去蒹葭的发簪,沙人满头金发披散下来,灿灿生辉,煞是好看。张颀伸手抚过他细滑若绸缎般的长发,“平日都是蒹葭为我梳头,今日我也为你梳一次头。”蒹葭惊道,“郎君,使不得!”“有何不可?”张颀吩咐,“转过头去!”随手拾起池边放置的犀角梳,细细梳理蒹葭长发。蒹葭感觉张颀手势异常轻柔,仿佛上次为自己敷药时的场景,唯恐弄疼了自己,沙人脸上一红,静静不动,由着他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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