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知夕

1、第1章

　　还有三个月高考。梦想和绝望纷纷呈现。心思凌乱，黯然神伤，隔三岔五地失眠。
　　慕容老师看我形容憔悴神情恍惚的样子，不知道我怎么了，一连几天找我到她办公室，甚至还威胁我说要去家访。
　　她说，夏小夕，你再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要去你家问你爸爸了。
　　我不想说话，我不想被任何人同情。三个月后，就这样美好而骄傲地离开，是多么好。
　　她见我沉默，又说，那我明天就去你家，我不能眼看着你浪费了自己。
　　这我必须阻止。我抬起头，看着老师，淡淡地说，老师，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家，那我高考也不考了，立马就从秀水中学消失，你信不信。
　　高中三年，慕容老师一直是我们重点班的班主任，她知道我的性格，很少说话，但是说出去的每一句话都是平淡而坚决，没有人可以改变。所以她不再坚持，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赶紧说：“老师，我会认真对待高考的，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请老师放心。”
　　慕容老师苦笑一声，说：“夏小夕，你知道吗，全班68个学生，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虽然你的成绩一直保持得很好，但是你的情绪一直过于低落。现在马上要毕业了，我也不能总是管你了，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我希望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泄气。”顿了顿，她又说：“以你的成绩，今年考一个好一点的大学应该不是难事，学校对你也寄予了很大希望，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我连连点头。我希望这样的谈话早点结束。老师的关爱只会使我更加愧疚和紧张。我说：“老师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考的，不会让你们失望。”
　　虽然慕容老师一直对我有所偏爱，但是我并不想她知道我很多。对我来讲，老师只是过客，不管有多少爱，那都是出自职业的爱，不是一辈子可以深入骨髓的爱。而人生更长的路，还是要自己去走。
　　是的，我会考上我心目中的大学。我对我的成绩很自信。但是我没必要告诉天下人，我已经离大学越来越远，我这辈子也许根本不会进大学的门。
　　梦一样的大学校园，梦一样的大学生活，一直是我的最大向往，一直是我心中温暖的疼。当年不顾爸爸的反对坚持读高中，就是想让自己离这个梦想更近一些。不然按照爸爸的意思，我现在应该即将中师毕业，即将拿起爸爸拿了大半辈子的粉笔做小学老师了。
　　和爸爸唯一的一次争执，就是为了我读中师还是读高中。因为爸爸只能供我三年。因为夏小雨、夏小林、夏小强都是他的孩子，他们都要读书。甚至按照爸爸的计划，他们读书还必须指望我这个姐姐的力量。我知道爸爸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他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如果这个家庭需要有人牺牲，那么最应该牺牲的就是夏小夕。因为我是姐姐。我并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我实在不能割舍我的梦想，并且也实在不想自己未来的生活竟然就是爸爸的重复。一辈子愤世嫉俗，一辈子艰涩隐忍，一辈子生活在重负和绝望之中，我宁愿自己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如果要读大学，我只能等待出现奇迹，并且这个奇迹不但可以让我自己的学费有着落，还可以让我的弟弟妹妹的学费有着落。但是生活到底不是演戏，我没有等到奇迹，等到的只是三年将尽，自己18岁，没有人会继续养我，更不用说供我上大学。
　　而我的弟弟妹妹，他们必须读大学。他们的成绩都很好。爸爸说，如果我要读大学，那么他们连初中都读不完，他已经无能为力。而我如果可以提前挣钱，那么他们将来都可以读大学。
　　道理是如此简单，现实是如此残酷。就像一条超载的船，如果大家都不下船，那么整条船就有可能淹没，但是如果有一个人愿意下船，那么整条船的人就可以得救。
　　而我，天生就是那个必须提前下船的人。所以，大学，必须止步，梦想，必须止步。所以在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大家都在为更好地前进努力拼搏的时候，我想的却是如何更好地退却。
　　爸爸觉得我完全没有必要高考了，当然一边也是心疼那报考费。但是我不但要考，而且还要考得很好。只有这样，我才可以隐藏自己，也才可以证明自己。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考完之后，了无遗憾地告别，美好而骄傲地离开。
　　我已经打了电话给夏兰，告诉她我即将和她合伙。
　　夏兰说，她可以为我找到工作，并且她自己租了一间小房子，我没有找到工作之前，可以和她一起住。夏兰是我堂姐，从小一起长大，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我继续读书，但是她也比任何人都知道我不能读书。她一个人在深圳，和很多农家孩子一样，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很小就知道要为自己的梦想努力。
　　因为夏兰，我对深圳充满了向往。夏兰说，那是一座干净而美丽的城市，那是一座遍地鲜花和梦想的城市，那是一座属于年轻人的城市，那是一座你再怎么伤，再怎么累，都不愿意离开的城市。
　　那么，就让一切在秀水中学安静地埋葬，让另一切在深圳灿烂地盛开吧。既然我不能选择命运，那就让命运来选择我。
　　我开始写一封信。给陈俊杰。特色班的陈俊杰。秀水中学今年重点培养的高材生之一，据说目标是冲击北大清华。当然这些已经与我无关。与我有关的是这个名字刺痛了我从初三开始到现在的每一天。1000多个日日夜夜，我一直在这个名字里疼痛和温暖，快乐和悲伤。我之所以坚决地要来读高中，应该这也是原因之一，当然这只有陈俊杰知道。所以如果要告别，我只想和陈俊杰告别，也只要和陈俊杰告别。
　　16岁到18岁，从初中到高中，一个人一生中最美好、最纯粹、最明媚、最青涩的年华，一直和这个人近在咫尺，我应该是幸福的吧，我应该感到满足了吧。那我为什么还要写这封信呢。高二下学期，也是这样姹紫嫣红的三月，他约我到图书馆后面的山坡上，给了我一封信。然后他的爱就死了，我的爱还鲜滋滋地活着。
　　他喜欢上了特色班的方晓燕。他们一起约好，清华北大，不见不散。
　　方晓燕的名字，和陈俊杰的名字一样，在秀水中学都是红得耀眼，一般老师都赶不上。学校大橱窗里不断贴出的各类喜报、模拟考排名表，他们的名字总是傲立榜首，无限尊荣。并且不知道是学校故意散布，还是他们自己口出狂言，反正全校都在传言他们是非北大清华不考。秀水中学每年近2000人参加高考，成绩最好的都在特色班，其次才是重点班，每年的夺标大热门都出在特色班，所以特色班的学生，基本上都是国宝级的人物。更让人羡慕的是，方晓燕还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据说她爸爸在市里做付市长，住的是深宅大院，穿的是国际名牌，每天上学都是小车接送。方晓燕和我的死党方洁是堂姐妹，所以我知道得更多。如此的成绩，如此的家境，遇到一个成绩只能在重点班呆，家里穷得连大学都读不起的夏小夕，几乎可以秒杀。所以我看着陈俊杰转身离去，没有半句追问，也没有半句挽留，感觉一切都是多余。
　　世界本来就是这样不公平。方晓燕，她已经得到那么多，却还要纤手一伸，把别人的爱连根拔走。陈俊杰，这个我一直深深爱着的小男生，明知我会掉进万丈深渊，仍然在顷刻间放下牵我的手，向那个高傲的公主举手投降。而我，竟然连一声争辩，一句追问，一点挣扎，一丝怨恨，都不可以有。
　　可是我为什么还要给他写这样的一封信呢，是因为我不死心么，是因为我的疼痛没有停歇么，是因为我想微笑着离开么，是因为我想为我的爱划上一个伤心的句号么，是因为我想在我离开的时候最后一次告诉他我的爱和祝福么，似乎都是理由，似乎又都不是。
　　其实，看他两年来的表现，估计我给他的信，他连看都不会看。我已经领略过他的决绝。但是我仍然决定写这么一封信。或许只是为了给我17岁的爱情一个了断。那些疼痛而甜蜜的过往，真的不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埋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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