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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四章 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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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宿命
多少次被仇家追杀,剑血互舔、命悬一线之下他都活了下来,难道就如此简单地命丧这场火中?
他咬着牙,手心黄光泛起,又是浮香影月的一招往火中推出,曼妙姿势宛若浴火海之中的朱雀,只是、猎猎掌风只让翻滚如浪的焰火微微一动,然而、火舌反扑更盛。
完了。
他暗叹,心如死灰,硬生生逼出的护手真气开始瓦解,皮肤被火侵蚀,熏黑起来。下意识抓紧胸前一个雕刻精致的玉佩,苍白的嘴唇挤出几个字,“月神保佑。”
那是他幼稚少时,逢危难就默念的一句话。
猛火往他的位置收紧,束手待毙、眼前茫茫一片空白中,忽地有女子低声喃喃:“我保佑你。”
磅礴蓝火一瞬间仿佛是受到了某种力量压制,几乎要扑往他面上的刹那、辗转竟是全部熄灭,空有淡淡热气吹卷着,散发诡异香味。这个支撑已久的朱雀还来不及惊讶,就疲惫不堪地合上眼眸,倒落在地、昏死过去。
台的另一处,朦胧烟雾中露出青龙护法的影子。
他为了一直保持清醒不倒,牙缝咬出了血,拄剑半跪着,看清叶展伏倒下后,嘴角不禁微扬一笑,失去生气的眼睛吃力地移往月舞宫处———然而,连那身蓝衣犹未看到,剑斜斜一松、他霍然倒下。
这两个力竭的男人,谁也无法站起。
蓝衣宫主在台下一直冷眼观望,眼目光凝结在青龙护法处,浅浅一叹,罕有地闪逝过难以察觉的悲切与关怀,那仅仅是一瞬,又回到淡漠面色。
“由于双方皆受重伤,无法再战,故这一场可判平局,且已无参赛人选,两枚青鸟令,西冀、碧华各执一枚。”
川念道。她侧目远观七重纱帘后、那幽暗深邃的铜门,面色担忧而忐忑,掐指一算,楼主在里面移魂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移魂之术极其危险,这也是他迟迟不愿换身的原因,据闻煌在六十年前的那一次移魂,就因为一个微小的失误,致使三魂七魄未能完全渡往新躯体上,最后靠巧儿设纳魂之阵,方才挽回一命。
如今,巧儿在十年前已经莫名自杀死去,要是再有什么差错,那……
都怪自己修为太低,才疏学浅,不能如巧儿姐那般好好侍候楼主,要是能……唉……
她心中自责,百念交集,只是台上无数眼睛全落她身上,听她指令,她不敢继续有片刻迟疑,继续读出金册上一一毕现的名字。
“我想打个盹,上雪山走了这么久,困死……。”慕容白不知是哪里弄过来的竹扇子,轻摇着、眯起眼睛说话,他平躺在宫主用的长椅上,只自顾自地扇风,仿佛台上的刀光剑影,与他实在无太多关联。
到他一觉醒来,才发现那硕大的比试台,四处血迹斑驳,剑印、刀痕随处可见,不知到底有多少人、为一枚令牌而舍弃生死的相斗。
“柳寒,这是第几场了?”他询问道,摸索到睡着时脱手落地的扇子,又再自得地摇起。
“师父,已经是第十场了,泠香一枚,水秋千一枚,再加上刚才兰儿和秦小花,碧华派已经有五枚青鸟令了。”柳寒在旁恭敬道,慕容白略略点头,忽然记起了什么,扇子一拍、风吹向了沈一刀的位置处,关切问道,“沈大头,小雪怎样了?”
“内伤不轻,至少没伤及五脏六腑,要是让老子知道那个人是谁,非宰了他不可。”沈一刀余怒未退,耳边拂来阵阵清风,是摇扇的慕容白,“别气别气,先凉快下。”
“你哪儿弄来的扇子?这可是女人用的玉骨扇。”沈一刀奇道。
“嘘……小心被月潆听到,我刚从她那顺手拿来的。”慕容白讪讪一笑,合扇侧头,但见台上一个灰面朴衣的老僧,颌首垂目,淡淡道,“施主,你输了。”
声音刚落,老僧的对面,有几根绣花针快若闪电,刹那飞出,分别刺入了老僧的几处经穴,每根针都扣着一条透明若无的引线。引线的尽头,是一个倒在血泊的红衣女子,她五个纤幼指头都被丝线勒出了血,嘴角却是勾起一笑,“无念神僧,是你输了。”
“呵呵,不然。”老僧回答,声音空茫而触摸不到方向,红衣女子笑容凝结,面上一惊,发现是声音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绕到了她身后,她五指引线的尽头,刺着的是一块木头!
“移形换影?”红衣女子判断道,眼内露出不甘,然而不等她再次还手,背后僧人以指代剑,一道凌厉剑气延伸几尺,宛若惊风划向了她。
她自知躲避不了,闭目待毙。
微微咔嚓一声,划破的,只是她的丝线而已。
“我认输。”被对方放过一命,红衣女子叹着,低下头、黯然退场。
“第十枚青鸟令,白翠山庄庄主沈媚然认输,南明寺无念获胜。”川声音轻柔,初时平静若水、不起波澜的眼眸,此刻四处游移,语不在心。
已经是第十场了,楼主怎么还没出来。
她心急如焚,只是碍于紫鸢楼的规矩,一次又一次制止了去移魂的铜门后,找那个男子的冲动。
她还在踌躇,那条被七重纱帘掩盖、幽深的通路忽然传来吱呀的刺耳声,令全场目光瞬间倾注一刻。
最后一道纱帘被掀开,露出男子的黑影———是那个离场已久的紫鸢楼主,与之前的差别明眼易见,不仅是容貌与进去前略有相异,更为不可思议的是,初时面青唇白,带有病态的气息,如今竟荡然无存。
“楼主,你出来了!。我刚才还以为……。”川声音带有一点呜咽,扑近了黑衣男子,见他无恙,心里忽地一酸,眼眶微湿起来。
“第几场了?”男子迎面淡淡问道,她知道失了规矩、咬了咬唇,后退几步,低声道,“已经是要第十一场了,我刚一直见你未出,我……。”
煌只是点点头,衣袖一拂、目光不曾往她身上停留片刻,只丢下几句冰冷的吩咐,从这个女子身边漠然走过,回去原来位置。
“楼主,为什么,你就不愿意看川一眼呢,只是一眼……。”她低着头,举目凝视男子的背影,幽幽一叹 ,素手上的古咒,清晰而新。
那是煌初次看到她的时候,小心刻下的,那一个印记,煌手上也有一个,象征着二人性命互连,宿星共引———然而这种关怀,也不过是把她作为招魂而存在的“器”,为巧儿而赋予的。
她于他眼中,不过是另一个人的“镜”罢了。
“依楼主的意思,最后两枚青鸟令,改为分组争夺,二人自组一队,四人对决,所赢的一队,获得最后两枚。”
素衣女子退回台下,沉寂已久的所有来者,陡然发出惊呼。
不少独自前来、无人相伴的游侠,连连惋惜,而那些早有阵容、颇有势力的名门大派心中暗喜。
他们自恃人多,二人败阵,可又再派上二人,如此下去,根本是一场永无休止的争夺。
这是最后的两枚青鸟令,不在这时倾尽所有,就没有机会了,往往,最有看头的也就是尾声的争夺。
纵观全场,人数最多是碧华。
然而碧华派掌门没有凭人数压制最后一战的意思,手腕一动,一道璀璨夺目的光芒从她按住的剑鞘破出,她眉梢冷峭,指甲间溢出剑光。
“汐,到你了。”
“弟子遵命。”沉默着的白衣女子蓦然开口,小心接过幕兰儿手中的剑,目光还有未褪去的迟疑。
“天轲?!”
她抱在手中的,就是碧华派千年的镇派之剑天轲———那把被抹上厚厚神话色彩,相传风用来开切断神弦与中原,开辟神弦万里疆土,指天天崩、指地地裂的绝世神剑。
神汐怔怔触摸着,生怕玷污剑身丝毫,紫衣宫主没等她回过神,径直走开。
她走向的是琴若宫的处,神汐惊醒过来,快步跟随在身后,蹙眉询问,“师父,你要我和谁上台?”
“越小雨。”幕兰儿神情峻肃,回答的不是她,而是称呼她面前沉默寡言的男子,说话不如之前那样决断,“你……上去吗?”
或许是对如此的人物,让她多了一分犹豫。
谁都明白,没有神逸当初弃国借出的神剑,也没有如今依然统领天下三分生灵的碧华,十年来,她大权在手,指点江山,然而与他千年前死去那一场磅礴繁华相比,她亦不过是渺若尘埃。
“略尽绵力。”越小雨淡淡答道,他的手被昏迷中的小雪紧紧抓住,细长的指甲陷入皮肉中,难以脱开。
她伤势已缓,但面色依然苍白,咬着唇,不知是在作着什么恶梦,如她这般自小娇生惯养,一呼百应的大小姐沦落到此,每日粗茶淡饭,受人面色,不知是如何的挨过来。
或许,是天生心底里的那份倔强,以及觉得无论怎么样,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着,不会离去。
越小雨竭力将手臂抽出的刹那,她面色一变,在梦中恐慌起来,五指开始胡乱摸索,碰到了身边的剑鞘,才稍稍安心。
他转头一叹,自顾自地走上台,对身后神汐犹如命令,“快点。”
白衣女子一怔。
———
“这是最后一场了,阿丞你可都熟记刚才所有人的招式了么?”抱猫的失明女子婉然一笑,罕有地,身边带着半边银面具的男子没有回答,只有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杀戮之月的图案,重新觉醒在眼内一刹。
全场沸腾。
缓缓走上台的是一个执着天轲神剑的白衣少女,面容肃杀,冷若冰霜。
剑,是刚刚开鞘的,还散发着在剑鞘中弥留的木香。
诧异并非仅仅是剑,还有雪亮剑光照耀之上的那张绝世容颜。
一身翩然白衣,宛若清水之中长出,不染尘埃的静莲,无数人都曾听说神落宫大弟子神汐容貌倾绝天下,今日一看,才知更胜于想象之中。
就连紫鸢楼主,也眉头一动。
然而,万千目光光投落在她清秀的面上,她依然是保持着沉静的,自她十二岁开始,就已经习惯了接受这样的惊羡、痴迷的目光。
那是一朵在高傲的莲花,仅独放在碧水的一角,足以覆盖了一切艳丽。
“有人上来吗?”说话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朴衣平凡的普通男子,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粗糙不堪,外观丑陋的石剑。
所有人恰从迷梦中惊醒,疑惑碧华派有至高荣幸,能神汐同一阵线的时候,才发现白衣女子身边神色平和的男子。
那简直是天地相隔、截然不同的两人,无论是从衣着打扮,抑或是兵器———她容貌冠绝天下,他灰面尘容,她的天轲宛若明珠,见者无不敬畏,而他的石剑,黯淡无色,仿佛是小摊上随手掷玩而来。
唯一相同的,就只有眉间不退的傲气。
“神逸!”一声惊呼从起伏的嘲笑声中脱出,萧月苑的主人、那一个抱着雪猫,纵使眼内漆黑一片,可又如何,阻隔得了她知道一切的存在。
碧海潮生,妖魔复起!
紫鸢楼外,明月渐上黑夜,千重飞雪层层叠叠包裹着雪山,即便如此,仍难以掩盖雪帘之后、微微赤红的月光,那七颗各自运行千年,黯淡得近乎察觉不到的星宿,这一刻终于交汇在一线之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阿丞,阿丞!离开这里!”她猛然大喊,伸手抓了个空,身边男子早已不在,七昼几乎是足不沾地,疯狂凌空飞奔,紧紧跟随的,还有陈若萱。
“好轻功!想不到这儿还有一个高手在。”不知是谁在赞叹。
这一刻任何的话语,他都置之不理,任何一切,都是苍白的。
八夜,八夜!
没错,台上那个的确是他!那一张熟悉的面!他自流落至此后,一直在努力寻找着,那个的失散已久的至亲弟弟!
这些日子以来,他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出海时所遇海啸是如此的可怕,船毁村灭,自己不过是因为那双眼睛而侥幸保住了性命,可是他的弟弟,那个连坐在船头也会害怕得发抖的八夜呢,无依无靠,不谙水性,又如何活下来。
虽然一直心存几分希望,觉得八夜还活着,但他更相信的是,他的弟弟已经淹死在海中。
无数个恶梦中,都回到三个月的那一天,挂着寒灯的小船在海浪上颠簸,八夜紧抓船舷,看着他,恐慌的面上有着不一样的决绝,“哥哥你说过,既是兄弟,自然要生死与共!”
八夜八夜,你真的没死!
他站在台上,肩膀仍微微颤抖,禁不住脱口哽咽呼道,“八夜!”
越小雨一愣,这个戴着半边银色面具的男子,竟然知道他的真名!
这把声音,这把声音!这是谁的声音!是……是…….是!!!!!!
男子摘下半边银色面具,改容咒术刹那解除,一头银发飘洒出来,散落地上,还有那张无可挑剔的俊容。
是他哥哥七昼!
“哥…哥?!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黑衣男子不顾一切大喊,嗓音颤抖,再也难掩心中的激动,手中石剑脱手落地,他紧咬着牙,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他胸前的一块小牌上。
那里有七昼刻下的两个字,八夜。
“哥、哥!”
这两个人都说不出话,亦不知从何说起,本是相依为命,然而难料分别,各自的历经诸多磨难,久别之后,终于重新相见,或许这一刹,往往难以脱出千言万语。
然而寂静下来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在场八千三百人,全部凝气屏息,无人发出声响。
因为,不敢。
那一头幻美若雪的白发,还有若红莲若火的眼瞳,斜飞的剑眉。
这个飞入台上的男子,是萧郎!
是那个古籍相传,与神逸各占神弦半壁江山,金戈铁马所到之处,无不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萧郎!
碧海潮生,妖魔复起,神罗国灭,萧郎焚劫,七昼八夜,数数无穷。
所有人心中不约默念起千年前碧落宫主留下,宛若诅咒一样的残诗。
刚才萧郎与另一个黑衣的碧华弟子互称七昼八夜,七昼八夜,原来如此!那不仅仅是一个两国相继亡灭的时间,更是神逸与萧郎、来生的名字!
原来这个普通的碧华弟子,就是神逸!
这两个千年前争霸天下,各自不得善终,宛若神话般的人物,今生竟然做了兄弟!
气息诡异而冷,如同楼外凛冽寒雪。
这两兄弟犹在相逢的喜悦中,沉寂的台下,冷冷地有人发出了声音,一道不可违抗的命令,“各宫宫主立即听命,杀了萧郎!”
说出这句的,是慕兰儿。
“阿丞,快离开他,这个是神逸!阿丞!”白发男子正要走近他的亲弟弟,快如鬼魅的一道白影忽地挡在他面前,急切喊道,月眉紧紧蹙起。
听到这名字,七昼微怔,一瞬间脚步停下,惶惑喃喃,“神逸…..。”
他的目光依然倾注在他的弟弟身上,然而,相同的容貌,换成了另一个不同的人,某些被错开的记忆,逐渐破裂溢出。
恍惚之间,他在广袤的草原上策马奔驰,有另一个披着华衣,银发清面、眸含雪影的男子与他并肩互逐,蓦然一笑,扬鞭指着血阳下勾画的城影,说,“丞,今天是我作为人质留在萧国的最后一天,从今开始,我离开这儿,回到神罗以后,你我以云城为界,共争天下,如何?”
“好。”他会意一笑,“阿逸,到最后输的人,就要请对方到寻仙客栈一酌。”
“呵呵,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