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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七昼八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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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七昼八夜
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
传说在很久以前,中原的东海一带,往往在大雾时分,阳光被遮蔽的那一刻,海上的渔人都可看见有一座仙山在水气中若隐若现,若幻若真。然而,无论是哪方的海客要寻路过去,却发现无论船只如何的靠近,与仙山始终都相距了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
大雾过后,仙山无影无踪。只有很清晰的,余下一串串风铃飘摇的细响传入每一个人耳内,似是鬼魂哭诉之音。
于是,便有无数的好奇者,寻仙者,甚至乎官府的人马亦都等待大雾满海,仙山出现的时候去试图突破那一段距离,登临山上。先不算无功而返者,光是因为海难而死的就不计其数,久而久之,去者渐渐少了,鬼山之说日渐盛行。即使如此,在乱世底下,祈求前往避难的人依然甚多。
这一日,又是一个海雾迷蒙的日子。赤日被一大片水气层层削弱光芒,即使到了午间时分,依然难以照亮海路,密云笼罩,黑色的海水上下起伏,偶尔可见的几艘船只,无不点起了灯火,微弱的火光,延伸到不可见的远方尽头。
“又有人去了送死么?这年头,果然官府剥削得比那鬼山的更可怕…。”海岸边的倚栏旁,一个老者啧啧感叹,吸了吸斗子上燃亮的烟草,但,当他的眼睛恰好眯成一条缝线,看清了去者的时候,连烟雾还来不及吐出,口中立刻惊讶道,“怎么是他们兄弟两个?”然后,不断被烟呛得咳嗽起来。
漆黑的海中,一艘小船在起伏的水波上摇荡,风凛冽呼啸着,吹不散雾,却刮起小船两个人的衣衫,一黑一白的衣袍随风摇动,忽忽作响得形如鬼魅。
船里的两个都是年纪不大的人,都是村里常见的孩子,老者自然认得,那是父母幼时失踪,一直相依为命的两兄弟,哥哥叫七昼,弟弟叫八夜,若说村中安分的孩子们,这二人也可列入其中。
海风声越锁越紧,尖厉得毫无缝隙,那船在海上摇摇摆摆,仿佛随时被扑面而来的的海浪吞噬,老者大声呼喊他们回来,然而,太远了,听不到。
即使是去寻那鬼山,也不该在这恶劣的天气出海,海平面上已经隐约看见一个巨大的漩涡,慢慢地回转着,激起了层层巨浪,沙哑的叫声,似有海上的亡灵,在哭诉起海难之音。
小船颤颤地飘着,有人在船头挂起了灯,映照黑色的水,挂灯的,是那个叫七昼的孩子。
“八夜,你害怕了么?”他眼看一个巨浪从不远处翻滚,溅起千层水花,船身剧烈摇晃着,依然淡然自若地问道,添了添灯上的油火。虽然是普通的渔家,却是衣着整洁,白色的垂发下,半掩一张无可挑剔的俊秀面孔。
叫八夜的孩子却是卷缩在船中,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眸中倒影着灯火,看了看七昼,颤抖地回答道,“不…..不怕…。”声音仍未落下,忽地又一个大浪迎面扑来,带着利风,高得几乎可与天相接,他即时面如土色,害怕得高声大叫。
漆黑的天,漆黑的海水,密密麻麻围成了这二人所有的视线,可见的只有船中时弱时亮的小灯,若说远方的显现的是鬼山,被黑色包围着的萤火小灯更似于鬼船,驶往,不可预料的暗渊。
“或者我错了,不该这个时候出航,可是,实在是等不及。”七昼搓了搓手,哈尔一气,使手心更为暖些,望向浪潮,“家里地砖底下的那本书,写满了关于这鬼山的记载,想必爹娘一定是为了寻得这鬼山而出走,十八年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忽低往怀中掏出一本小书,浅微灯火下,仍可清晰看到几个小字,“神弦,往世歌。”
二人从小便已经失去父母,无论是村里村外,无人可知他们双亲是如何的失踪,兄弟两人只得相依为命,仅靠捕鱼为生。直到近些日子,天上雷声炸响,当中的一道恰好凌厉得劈入至家中的地砖上方,瓦片溅起,方才发现一本古籍。
那本古籍,不知道是何人所写,歪歪斜斜是书法之中,竟然是记载了关于鬼山的一切,七昼仅用了一天倒背如流,知晓了鬼山当中的森罗万象,便迫不及待地,和弟弟八夜一起出海寻亲。
那便是今天,浪如魔,潮如妖。
他脱下了白衣披在八夜身上,眼看弟弟面色苍白地抓紧船沿,叹了一气,心里愧疚起来,船颠簸在浪面,随时都会散裂开,选择这样的鬼天气出海,确实不是好兆头。
忽地一阵尖厉的呼声,仿佛要在耳边灌入裂开,那盏一直燃着的小灯,瞬间灭掉。
“八夜,抓紧船边!”他竭力喊道,顿即被震耳欲聋的海浪声所淹没,海咆哮怒呼着,涌起黑色的万丈巨浪,宛若一只巨大的魔爪快速伸向这一只在海上单薄的、挣扎着的小船————不等他往前一步,想将小灯重新点燃,仅仅是一刹那突然而来,剧烈的晃动,立刻跌倒在地!
海波动荡,厉风来去,星辰俱灭,那一个酝酿已久的极大漩涡终于开始了爆发!它缓缓蠕动着,所到之处,摧毁了一切建筑,毁灭了一切生灵,那些靠在岸边自以为安全的客船,不过在瞬息之间,全部覆没,连丝毫的挣扎都没有。
八夜抓紧了船舷,指骨紧凑得仿佛要裂开,不让身子脱出船外,然而那小船,却亦都快速地渐冲入漩涡黑色中心。
他连喊也喊不出了。一场暴风雨猛烈来临,闪电劈开九天,在浪花之上激起更大浪花!
“九天神灵,祈求你保佑你的子民。”伏在船上的七昼口中喃喃念道,支撑着站起来,他的草帽被狂风吹走,如雪白发沾上了水花,在黑暗中隐隐发亮。“保佑你的子民….”他的话未说完,又一个侧浪翻过,船上挤满了水。
可恶,神灵也不保佑我们么。
他看着弟弟八夜在船里卷缩着身子,咬紧了牙齿,紧抓船边,却不发一言,只有眼瞳的深处,充满了惊恐。八夜一直都很害怕,却从未说过出来。
“弟弟,是我连累了你啊。”
他在风中浅叹。而这刹那风声却没那么紧凑,字字句句传入了面如土色的八夜耳内,八夜嘴唇颤了颤,回答道,“哥哥你说过……既是兄弟,自然要、要生死与共!”
“没错!生死与共!”
他翻开了那本古籍,指头在薄页快速移动,想要摸索着什么,此刻船里已经溢满了水,当指头恰好停住的一刹那,天上的星辰亦似乎感应到他心里的念头,微微移动了轨迹―――只是未等他有任何的举动,底下暗涌荡动,船慢慢沉了下去,包括,他的一直抓着船舷不放的弟弟八夜。
没有任何的挣扎,也无法挣扎,他就被覆入深深的海中,任凭暗流涌动,带着他的身体四周碰撞,逐处逐处地,划开满身伤口,即使是有血,也很快消散得无影无踪。
八夜…..
他在水里吐出了两个字,然而现在茫茫海水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看不见,哪里还有他弟弟八夜的踪影。
水是冰冷的,听不到外面猛烈的风声,闭上了眼,除了黑暗,只有沉沉的静谧,如同死寂每寸每寸侵蚀着他的命,慢慢将他从这个世界每节每节剥离,在一片空白的模糊中、又似有人在耳边细细哼歌。
那一道声音缓缓地接近,轻轻绕在耳边,陌生却又似曾相识,那是一个女子的轻柔声音。
“七昼,困了就睡吧,明天,又是一个好日子了。”
那竟是幼年七八岁的时候,每一个风雨飘摇的晚上,爹出海久久未归,娘亲哄他睡觉的话语!
“娘…娘亲?!你、你来了么!?”
“嗯…..八夜呢,他在哪里?我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么。”
“他…他…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随我出海找你们的!”
当年爹娘出走的时候,八夜三岁,他七岁,八夜年小,对双亲无什么大记忆,而对七岁的他来说,爹娘的轮廓却一笔一笔刻入骨,铭入心中。
记得在晴天稍好的日子里,娘亲便是牵着他的手,一起望着起伏的浪潮,望着爹出海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海平线上。每每狂风大作,暴风来临的时候,他都辗转在床上都难以入睡,娘亲就会在耳边轻轻哼歌。
“七昼,困了就睡吧,明天,又是一个好日子了。”
后来,爹娘莫名出走了,没有任何的口信留下来,一去,就是十五年的时光,由他照顾了八夜十五年,无论哪一次出海捕鱼,他都是先凝望那仙山的方向,祈求可以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笑着说,七昼,我们回来了。
他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寻找,所以当发现那本古籍后,更是迫不及待地顾不上如此恶劣的天气,强行出海,只是想不到――――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这一刹,竟然可以还听见娘亲温暖的声音。
他心里还要说上什么,话语到了嘴边,那道声音,声音酷似他娘亲那道声音却突然扭曲起来,嘶哑狰狞得可怕,“你把他弄丢了?那么,你就陪我一起……去死吧!”
“娘亲,不、不是这样的。”他心中在剧烈地挣扎,双眼稍稍开了一条缝隙,借着微弱的渗入水内星光,却看见一只如人般大小,相貌似是牛头的怪物在瞪着他,眼中绿光闪烁。
他不禁一哆嗦,“你?!”在海里说不出话,反倒呛了满口水。
和他说话的不是他娘亲,竟然是无数海客和渔人世代口中谈及的海怪,身形如人,长着牛头般的面,在水中双目如星,会读人的记忆、模仿对方思念之物蛊惑人类,乘对方不备的时候进行偷袭的怪物!
水中的眼睛闪了一闪,知晓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身下鱼尾用力摇摆几下,亮出深藏着的利爪,快如疾鹰展翅,直往七昼冲去。
比它的速度更快的,是那个男子的眼睛,失却的初时的恐惧,瞬息万变间,红色的脉络爬满眼瞳!“为什么、为什么你骗我!你不是我娘亲,你却要骗我!”他在水里说不出话,也失去挣扎的力气,然而那海怪看了看他的眼睛,莫名地畏惧起来,稍微后退一点。
“你不知道么,我一直在等爹和娘回来,刚才的声音,是那么让我欣喜万分,竟是你这家伙说出,你这家伙,算什么东西!”他的牙齿咬紧的几乎将要裂开,眼睛陡然再又张大!
那该是一双如何的深深若火的红瞳,在无穷无尽黑海中宛若一颗炽热的明珠,将水色染成鲜红若血,上下穿过万丈海渊,破浪而出,贯裂九天长空!红色的凛风,红色的暴雨,红色的赤阳,仿佛整个天地间,都已经他眼瞳内不断滚动的红色所占据!
七昼,困了就睡吧,明天,又是一个好日子了。娘亲,会回来的,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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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的眼睛,终于苏醒了么?
不远处海上的强大的红色风暴,仿佛也席卷到了鬼山那一方,壁立千仞的石台之上,两袭白衣翻飞在冷风之中,两道目光,高高地,俯视下方发生的一切―――那是两个女子,白色的肌肤仿若吹弹可破,都拥有着倾绝世间、似是不属于人间的容貌。
“月神的眼睛,终于都苏醒了么?”当中的一个女子轻笑着,“不迟不早,今天恰好正是一千后,这两个人的轮回,始终还是重新交织在一起了。”她的话刚落,远方海上一道红光不经意间疾飞而来,正中了她脚下的岩石,立即崩裂碎落。惊讶的是,失去了可以踩踏的落脚点,她依然若无其事,凌空踱步。
另一个白衣女子对此只若习以为常,阖上了双眸,“这两个人回来了的话,估计不久后,神弦的疆土又要再有一番动荡了。”话毕,她也是一笑,“不过这些我不会管,也不会到了需要我来管的地步。”言语间,隐藏在白袖下的纤指一起张开,再又并拢,自手心开始,忽然吐出了一把光亮的白剑,延长数千丈,直入指山下的海波中,激起重重浪花。
“好了,看了这么长的戏,已经夜了,释呓,我们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