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潮》得夏

4、04五年

　　李知漾慢吞吞抓起手机，已经是早晨七点。她在床上打了两个滚，想起昨天领导安排的任务，又多滚了两遍。

　　一个小时后，李知漾站在了A市电视台门口。对，就是为了资本家那五斗米折腰。

　　她被工作人员引进演播厅后，一眼就看到沙发上的陆先和。她正和人说笑的脸有点僵，略过他和主持人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径直过去。

　　一个财经专访非要安排她来，还美其名曰配合金主宣传。

　　原来是这样。

　　陆先和大摇大摆坐在最中间，李知漾无论坐左边还是右边，哪看都怪。她站定在他面前，伸腿踢了他一脚，一脸淡定，“让开。”

　　顺着她的动作，她脚上穿的浅色高跟撞上他深色的西装裤腿，形成鲜明的对比。

　　陆先和吊儿郎当瞥过，视线落回她脸上。眼前的女人穿得清凉，衬衫搭条白色半裙，露出纤细的小腿，乖巧又漂亮。

　　李知漾见他没反应，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陆先和失笑，伸手拉住她，把漂亮女人拉到沙发上。李知漾眼神都没赏他一个，两人平分沙发。

　　主持人拿着手卡坐到了两人对面，示意导演可以开始了。她很官方，起码刚开始是这样的：

　　“首先让我们欢迎W.H集团陆先和陆总和A大教授李知漾接受我们的采访。”

　　她先祝贺李知漾关于人工智能与神经网络的联合应用，取得了不错的进展，说了一些恭维的话。

　　但自从去年拿了优秀青年科学家奖，被聘请来A大后，就被媒体吹得天上有地下无。李知漾都听习惯了，她笑笑没说话。

　　而陆先和接手管理W.H集团以来，从没答应过哪家的采访，难得有这个机会，之后的一段时间，主持人都干练地围绕着集团的发展方向和陆先和个人经历展开了系列的问答，可惜效果一般。

　　因为某人心猿意马，回答得言简意赅，眼神毫不避讳聚在李知漾身上，但是后者好像走神了= =。

　　主持人彻底放弃从陆总这得到有价值的信息了，她眼神飘过一直在边上当陪衬的李知漾，笑着放下手卡。

　　“最近两位很火啊，我也在网上看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所以也借这个机会替广大网友问问，两位是什么关系？”

　　非常上道的主持人正襟危坐，内心暗道：就帮你到这了，陆总。

　　李知漾正沉思啥时候结束呢，就感受到大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连不在录制范围的工作人员也摸鱼看她。

　　她懵懵的和陆先和对上了眼，嘴比脑子快，“前任。”
　　陆先和点头附和她，“初恋。”

　　李知漾晃过神来目视前方，不知道他得意个什么劲。

　　主持人悟了，再接再厉，“那两位为什么会答应来我们台里做专访呢？”

　　李知漾正经道：“我一个穷教书的和资本家能有什么共访，前男友做局给我送钱罢了。”

　　主持人表情有些僵，默默看向旁边的陆总。

　　陆·今时不同往日·总没个正形靠在沙发上，漫不经心，“我人傻钱多，来给前女友送钱。”

　　主持人笑谈，“事实证明陆总生意做得很出色，听说陆总在管理W.H集团前是艺术生，看来陆总深藏不露啊。”

　　旁边的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陆先和眼睛转了转，他眉目俊气带点痞笑像极了世家出来的富贵子弟，“大家看到的我就是全部的我了，会画点画，有点小钱，仅此而已。”

　　本打算一言不发当花瓶的李知漾闻言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差了？”

　　看到鱼儿上钩，陆先和双眸生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松弛惬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主持人没想到她会主动说话，马上回应：“李教授有一手消息可以帮着补充吗？”

　　李知漾语气认真，信手拈来，“画画拳击萨克斯，机车游艇开飞机，自带欧皇buff...”

　　她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真心诚意地总结，“目中无人的bking。”

　　李知漾虽然很聪明，但脑子真的只有一根筋，天真的近乎直白，让人招架不住，她一脸认真看的陆先和乐不可支。

　　主持人笑问：“陆总慧眼识珠投资了李教授所在的研究院，不知道李教授有什么要对陆总说的吗？”

　　李知漾不为所动，“没有，你怎么不问问他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呢？”

　　陆先和懒洋洋道：“我欠她的。”

　　主持人自觉吃到了大瓜，脱口而出：“感情吗？”

　　李知漾眉间爬上锐意，看向她嗤笑道：“肯定是钱啊，哪有人感情债用钱抵的。”

　　说不出为什么恼怒，是因为他随意的态度，抑或是因为感情两个字，她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一瞬间，过往的一切像电影慢放一样滑过李知漾的脑海，她眼里的嘲弄愈发明显，忍不住朝他发难，“我真的要以为你找机会和我见面，是要求和的。”

　　不等他回答，她微微撩起唇角，“看来你是真的一点都不会变啊。”

　　几乎是马上，陆先和眼里掠过一抹慌乱，他沉声道：“我就是来求和的。”

　　初见她时，她一片赤诚天真如稚子，偏偏迟钝又柔软，讥讽嘲弄与她是没有关系的。可现在陆先和分明看见她眸子里净是嗤笑意味，一种熟悉感渐渐消退，他忍不住心里发疼。

　　她眉眼逐渐淡漠，陆先和不自觉敛下一身硬骨，语气坚定，“是我想要你，所以我才来的。”

　　李知漾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她很少这么沉不住气。可他永远一副不折腰的样子，揣着明白装糊涂像个捂不化的月亮，真让人失望。

　　她开始认真考虑回A市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看见她回归平和眉目温凉，不再是居高临下嘲讽的样子，陆先和反而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她平淡温和的好像不是在说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当时你有过迟疑吗，因为想到有一天会失去我。”

　　慌乱来势汹汹一下席卷陆先和，他看着眼前的人，嘴巴涩得张不开，心一下沉到了底。

　　冥冥之中他听见有个声音在和他说：命运不是没有给过你机会，你不也放弃了吗。

　　/

　　五年前，榆城。

　　榆城的温度常年奇高，这会进了十月也没能凉快起来。大约是热气在酷暑时分储藏进海底，入了秋一点点退回，助长秋老虎的气焰。

　　好在傍晚老天仁慈，不时吹过凉风，留得几分惬意。

　　李知漾按照晚课时间到了教室，里面却空无一人。她后退两步看了看门牌确定是w1529，没找错。

　　她想了两秒，给李斯言发了短信。三十秒后，后者发来一条信息——本周音乐与美学品鉴课于同一时间，改至操场东侧草坪上，主题为夏夜露天现场。

　　于是榆大校园里一名穿着吊带白裙，步子却迈得飞快的不知名美少女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终于抵达了操场，李知漾气息微|喘面色红润，她额前刘海已被微微汗湿，正伸手作扇给自己降温。

　　草坪上百来张椅子成环形整齐摆放，现在都坐得满满当当，大约都是选课的学生，再往前是立式话筒，以及正中央却落于黑暗下的架子鼓。

　　座位上有男生吹着哨子，凑近隔壁女生面前，被恶狠狠拍开。因为响哨的同时附带的塑料卷筒也一同伸出，搞怪的人哈哈大笑，被作弄得人面红耳赤怒骂。

　　周围不乏年轻男女的起哄声，拖着长调尾音，带着少年人的欢乐。

　　迈过塑胶跑道，李知漾差点因为光顾着看前面嬉笑热闹欢腾的景象撞到人，她反应很快的侧过身笑着说了句抱歉，让过跑步的同学。

　　现场声音嘈杂，隔壁篮球场进球的喝彩声还频频传来。除了有座位的学生，凑热闹的同学围坐周围，俨然一场小型音乐会。

　　李知漾忍不住心情也跟着快乐起来，她脚步逐渐轻快，踏过草地的路径都变得摇晃。

　　说来凑巧，开学到今天，这是音美品鉴的第三节课，却是她第一次上课。第一节课她伤了腿去缝针，第二节课去拆线，都错过了。

　　现场的背景音乐是大家耳熟能详的歌，夹杂不明鼓点，很好听。李知漾嘴里也跟着轻哼，放到高潮部分，不少人轻声合上。

　　恰逢躁动的鼓点紧密有序响起，她顿了两秒，下意识望向简陋舞台的中央。

　　一顶鸭舌帽盖过眉眼，他隐于夜幕昏暗之下，双手持鼓棒交叠于身前。他低垂着头，侧脸轮廓并不分明，对外界一切并不在意。

　　比起隐隐约约的美人氛围，更清晰明了的是因他穿着无袖t恤，露出了线条明朗的手臂，肤色与黑夜形成对比。

　　李知漾心思倏地活泛起来，陡然风起，她拨弄了下头发。

　　鼓声节奏正好，不知名鼓手行云流水，忽地，现场出现整齐划一的歌声——

　　别那么骄傲我随时可能走掉
　　我的手你还没有牵到
　　夜太长月光必定会冷掉如何是好...

　　大约是一时兴起而合，并不完全卡拍，年轻的声音能扫平一切瑕疵。

　　有人互相牵着手配合节奏摇动，手上挂着荧光手环晃动，席间活泼大胆的女生迅速踩着座椅翻过大跨步站上中央草坪。

　　她向左挥手，向右挥手，掌握着声音的起伏，收—放—收，宛如指挥家，非常认真。黑暗中的人有意配合，鼓棒落鼓轻盈却饱含力劲，大有重拿轻放的意味，恰到好处。

　　选这门课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音乐学院的，李知漾看不出什么问题，正想着这女孩灵动可爱。

　　可原来这是歌曲最后一个高潮，音乐渐停。女孩笑嘻嘻站定扬手鞠躬，高昂着头。年轻女声饱含笑意从人群中传来，嗔她乱来。

　　“我本来就是乱来。”女孩大笑摆摆手回到人群，“我可不会指挥。”

　　李知漾乐不可支，就看见头发花白的教授坐在前排最边上的位置，正乐乐呵呵。她走到教授跟前，思及居高临下并不礼貌，抬手折起裙角在腿弯处，顺势蹲下。

　　一连错过两节课，李知漾觉得很不好意思，她轻轻咬了咬下唇内侧，“安老师好，我来上课了。”

　　老教授弯弯眼睛，关切地问：“身体好些了吗？”她乖乖地点点头，老教授笑眯眯地拍拍她的头，说那就好。

　　周围声音太大，她捂着耳朵凑近，听见老教授温和道：“我太太是你们院的吴敏老师，见过了？”

　　乐呵呵的老教授语气平淡，却难掩骄傲之意，李知漾微笑，认真地点点头。

　　安胜已经年近退休，论辈也够当李知漾爷爷了，见她这么乖，很难不心生喜意。他拍了拍坐隔壁的男生示意他腾地，男生了悟大大方方把位置让出来。

　　安胜让李知漾坐下，小姑娘局促地摆摆手推辞。可分明能够看见她在看见位置后亮晶晶的眼睛，安胜不慌不忙扔出一句，“不坐我就还给人家了啊。”

　　话一出，还在推辞的少女火速起身换地坐下，还没忘记道谢。动作之快，惊了好心人，乐了安胜。

　　李知漾是真心感谢给他让位置的人，她下意识地活动了下腿，伤口处仍在愈合，可疼痛隐隐存在，蹲久并不舒服。

　　安胜继续道：“早就听她说省状元花落榆大，还报在了物院，她很高兴。”

　　望向专注听他说话的李知漾，他随意平和地补充，“有空来家里吃饭，她喜欢聪明的女孩。”

　　李知漾听清楚了，但她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脚尖，两手撑在身侧椅子处，显得有几分沉默。

　　“是你吴老师总是念叨你腿伤没好，你得空来家里坐坐。她煲汤一绝，错过可惜哦。”属于长辈的独特音色，拥有让人安心魔力。

　　李知漾低着头有些不知道回复老教授什么，她少有听长辈这么温和讲话的时候，新鲜又惊诧，不敢将情绪泄露。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口气轻轻，几乎不可察觉。

　　后边有小姑娘转着手摇风扇吹凉，和朋友吐槽榆城真是热得可以。身为本地小孩，李知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榆城是坐落于省边缘的沿海小城，它远离经济发展中心唯二具名的就是炎热和榆大。

　　高考报名后，她便按照家里的意思报了榆大。

　　分数不用担心，不过少女想要逃离这里的愿望落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