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33、梁燕

　　吃饭的地点最后还是在时俊航家里。
　　虽然时俊航劝他最好回警局饭堂去吃，他这里的饭菜绝对比饭堂要差上许多，况且一点油腥都没有，时老板自己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吃的玩意。
　　书屋里只有素菜，对于易博文这种无肉不欢的人来说，大概也是一种折磨。
　　然而易队长却是搬出数条理由偏要留下来，说什么也不肯回警局去。
　　能在这人身边多待一会是一会，他不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想要把过去四年流失的相伴时间都给补回来。
　　时俊航无奈，也懒得再管他，既然这人给要跟自己一起吃素菜，那便随他去吧。
　　时俊航这一次做饭的份量好像有点多，易博文颇为好奇的看着他煮了一大锅，终于还是控制不住问出口：“你煮这么多，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这都已经是三四个人的份量了。
　　“嗯。”
　　嗯？
　　这是什么意思？
　　不等易博文理解他的意思，饭菜就已经做好端上桌，只是这端上来的份量跟他刚才做的份量完全不一样。
　　“你……”
　　这是在厨房就偷偷把自己给喂饱，才把饭菜给端出来的吗？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惊异，时俊航终于开口解释：“我做了便当，晚饭可以吃我自己带的便当，你……可以找家饭店解决。”实在是没有必要一直陪着他吃素，也没有营养。
　　易博文愣了一下，最后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
　　李颖婤已经将尸检报告给赶了出来，两人见到她的时候，这位姑娘正抱着一桶泡面在狂炫。
　　不只是她，刑侦队的办公室里，除了贺以安，其他刑警都端着泡面在看资料……
　　贺以安看见时俊航，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时老板。”
　　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闻着这垃圾食品的味道，时俊航忽然觉得，其实他平时吃的，也没多差，至少对比起这群只能吃泡面的刑警来说。
　　“为什么不去饭堂？”时俊航表示不太能理解，他明明记得市局有一个挺大的饭堂的来着。
　　易博文沉默了一会：“大概……他们喜欢泡面多一点，而且泡面在办公室里吃比较方便。”
　　就只有贺以安这个爱养生的会坚持不懈跑去饭堂，不管情况怎么样紧急，他都想办法让自己吃上一口饭。
　　“……”时俊航表示不能理解。
　　易博文摸了摸鼻子，默默将李颖婤叫过来，从她手里拿过尸检报告。
　　李颖婤看到时俊航，眨了眨眼睛，因为熬夜工作而冷沉着的脸色忽然缓和，朝他露出一个堪称明艳的笑容：“这位帅哥，交女朋友了吗？”
　　易博文眯了眯眼睛，抬脚挡在时俊航身前，不让李颖婤有一丝能看到他的机会：“给我讲讲都有什么发现。”
　　他本来还想着体贴下属，让这位李法医好好吃个饭，自己看尸检报告就好，但是现在看来--她是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工作的。
　　李颖婤的脸又垮了下去，有些可惜地往易博文身后瞟了一眼，见自家队长实在是把那位小帅哥挡得连点衣服都看不见，终于选择了放弃。
　　她跟众人讲述起了自己的发现：“夏楚晗坠楼时头朝下，跟地面接触时颅骨粉碎性骨折，几乎是在落地的瞬间就已经脑死亡了，她身上没检测出任何药物成分，所以她在死前应该没有被药物控制，另外，夏楚晗身上还有些奇怪的伤痕，我暂时没弄明白这些伤是怎么造成的。”
　　贺以安凑了过来：“奇怪的伤痕，怎么个奇怪法？”
　　“小楚，干活。”李颖婤朝不远处的小楚指了指，让她把电脑上的照片投放到公屏上。
　　小楚立刻放下手里的泡面，将李颖婤先前发给她的照片调出来投放到公屏上面，然后一只手控制鼠标，一只手还忙活着吃面。
　　被投放在公屏上的照片，分别是夏楚晗胳膊后背和大腿。
　　胳膊处有几道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划痕，一共有八道，左右手臂各四道，很细的伤疤，杂乱无章，只是这几道创口一开始应该被划得挺深。
　　夏楚晗的后背还有几个椭圆形的淤青，李颖婤拿过很多东西来对比，始终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造成这种形状的伤痕。
　　最后是大腿处，那里也有一大片淤青，位于大腿内侧，李颖婤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性，最后还是一一排除了。
　　李法医深觉自己的能力还不是很够，没办法判断这些伤到底是怎么造成的，果断将这些难题抛给易博文。
　　她说：“后续我还会继续想想别的办法，但是建议队长你还是自力更生比较好，我这里不一定能得出什么结果来了。”
　　易博文想了想问：“这些伤都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李颖婤回答：“手臂上的伤大约是一个月前，大腿内侧的淤青两个星期左右，后背上的淤青一个星期左右，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一个还在上学的姑娘，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难道是校园暴力？”
　　他们以前也接过跟校园暴力有关的案子，有些时候人们以为最干净纯洁的地方，其实藏着很多他们想象不到的黑暗，因为校园暴力而自杀的学生更是数不胜数。
　　难道夏楚晗也是其中的一名受害人吗？
　　贺以安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学生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一些，发生在学校里的案子，无外就那么几个理由，学习、感情还有人际关系，往这几个方向查，应该都大差不差。”
　　易博文问：“夏楚晗的家人呢？”从夏楚晗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天了，为什么她的家人还没有来认尸？
　　贺以安无奈：“我们上午又重新联系过他们，他们应付着说知道了，但是还是没有过来。”
　　这样的家人真是少见，女儿都出事这么久了，竟然一点也不着急。
　　“小楚继续联系，他们要是还不愿意过来，我直接去找他们。”易博文想了想，又道“还有夏楚晗的手机电脑之类的设备带回来了吗？”
　　小楚点点头：“都在我这里，我还在排查她电脑里的内容。”
　　易博文点点头，朝贺以安道：“你带人去查查夏楚晗身上的伤，她应该有去过医院就诊。”
　　“好。”
　　给队里的人布置完任务，易博文带着时俊航又回了警大。
　　两人一块去了夏楚晗辅导员的办公室，一路上时俊航有些异样的沉默。
　　虽然重逢之后，时俊航在易博文面前，一直都不怎么爱说话，但是易博文就是能感觉到平时沉默的他和今天的沉默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易博文问道。
　　时俊航顿了一下，他刚刚也就是出神了一会，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自己的异样。
　　时俊航微微敛起目光，摇摇头道：“没事。”
　　“夏楚晗的辅导员是前年才跳槽到学校来的，所以放心吧，她不认识你。”易博文落后了他一步，轻声说道“如果担心面对过去的人，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挡开。”
　　因为这一步的距离，易博文明显看到时俊航身体僵了一下，只是一瞬，他便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往前走。
　　易博文心里苦笑，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把自己的心思藏得这么深，好像无时无刻都戴着一张面具，不让他人窥探到分毫他的内心。
　　他明明不该是这样的人。
　　然而时俊航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淡定，他不自觉地加快脚步。
　　只是一句话，那人只是一句话就足以让他心脏开始不受控制……他不该回来的，明知道只要见到他就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绪。
　　明明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不要再因为他的一言一语而触动心弦……
　　可是他做不到，他怎么也做不到……
　　“小心。”
　　易博文拽了他一把，这才没让这个走路不看路的人撞路灯上：“走路的时候别低着头。”
　　“我……”时俊航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那个秘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只是一秒，时俊航便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情绪压下去：“快到了吧，我们走吧。”
　　不能告诉他！
　　时俊航捏紧口袋里的药瓶，指尖微微颤抖，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诫自己。
　　不能告诉他。
　　要是易博文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对他恨之入骨。
　　时俊航现在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保存自己在这人心里曾经的一点美好就好，他不想让那点美好也消失殆尽。
　　至于其他的，他不敢也不能要了。
　　“就前面那栋楼，夏楚晗辅导员已经在等我们了。”易博文顿了一下，跟时俊航并肩走了一段时间，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你刚才是不是想跟我说什么？”
　　他有留意到，时俊航刚才其实是想跟他说点什么的，但是下一秒，这人便后悔了，重新退回自己的龟壳里。
　　“没有。”时俊航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易博文微微蹙眉，他坚信时俊航刚才一定是有什么要对他说，或许是四年前不告而别的原因，或许是这四年以来他的经历……然而即将开口的最后一刻，他的理智制止了他的动作。
　　不知道是为什么，时俊航心里好像有什么在掌控着他，让他始终没能朝自己开口。
　　“时局他……”易博文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虽然隐约能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并且御璟市时姓并不多见，可能是亲属一类的关系，但是易博文并不能确定。
　　“他是我父亲。”
　　易博文有些意外地睁大眼睛，他一直以为时之城没有孩子，没想到时俊航跟时之城竟然是父子关系。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来过？”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时俊航从来不提自己家里的事，搞得他身边的人都以为他跟家里关系很不好。
　　易博文向来不喜欢揭人痛处，所以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他家人的事……要是当时知道时之城就是时俊航的父亲的话，这四年他也不至于对时俊航的失踪这样毫无头绪。
　　“没什么好说的。”时俊航道。
　　易博文微微眯眼：“……”
　　时之城是不是知道这四年时俊航在做什么？
　　想得正入神，他们已经来到了那位梁姓辅导员的办公室。
　　这位辅导员姓梁名燕，是一个三十多将近四十岁的女人，她看起来还是挺温柔的一个人，笑着将两人迎进办公室：“要喝点什么吗？”
　　两人都摇头。
　　梁燕还是给他们倒了两杯水，坐下后便直入正题：“你们是为夏楚晗的事来的吧！”
　　两人点了点头。
　　提到夏楚晗，梁燕情绪低沉了一会：“她是一个好孩子，可惜了。”
　　因为夏楚晗的事，梁燕其实已经被校领导责骂了好久了，从昨天出事到现在，她就只有这一会关掉手机，可以躲开那些人的八卦以及责怨。
　　学生自杀，辅导员没能及时发现学生的心理问题，并且进行有效的疏导，这的确是她的责任。
　　大约是这一段时间压力太大，梁燕又没人可以倾诉，所以当易博文两人找上门来时，不用他们开口问，梁燕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夏楚晗是他们班的班长，从开始第一天开始，我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和脸。”
　　大学辅导员要面对的学生太多了，不可能每个都记得，他们只能记得一些比较特别的学生，比如说夏楚晗这种开学就非常积极的人。
　　“我们一般在新生开学的时候会选班长，班长可以自荐，也可以由同学推选……”
　　这些时俊航他们都知道，都是这样过来的，易博文以前也是班长，时俊航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开学第一天的时候，班里人看脸，硬是把他推上了副班的位置。
　　不过这个副班也就当了一年不到，那时候时俊航觉得这个位置影响自己追求学长这件重要事情，所以果断辞掉了这个职务。
　　现在想来，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过当上班干之后，跟辅导员的接触会多很多，也能在辅导员这里留下挺深的印象。
　　夏楚晗当上了班长之后经常会来找梁燕，她很能干，会帮梁燕处理很多班里的事，有时候还会帮她整理一下工作资料。
　　所以梁燕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夏楚晗其实是一个很乖巧听话的女孩。
　　“楚晗的成绩也很好。”梁燕将学院的成绩表翻了出来，展示在两人面前“每次考试，楚晗都是班级前三，年级前二十，我曾经以为以她的成绩来看，等以后出社会了，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一定能够出人头地，谁曾想到……”
　　谁曾想到，夏楚晗根本没有出社会的机会，她的生命结束在了二十一岁。
　　可是夏楚晗平时明明看起来很开朗，完全没有被任何事给烦扰的模样，怎么好端端地就自杀了呢？
　　她成绩这么好，也不担心以后会找不到工作……梁燕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夏楚晗到底因为什么而自杀。
　　易博文想起夏楚晗身上的伤，问道：“夏楚晗跟她身边的人关系怎么样？跟班里人关系好吗？”
　　梁燕顿了一下，她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难道夏楚晗是因为跟身边的人相处得不好，所以才自杀的？”
　　她虽然是辅导员，但是一整个学院的学生这么多人，她不可能了解这些学生彼此之间相处得怎么样。
　　易博文摇摇头：“这个我们也不清楚，还是要继续查下去才可以知道真相。”
　　梁燕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
　　易博文问：“能把夏楚晗留在学院里的档案给我们一份吗？”
　　这里是警校，跟一般的本科院校不一样，这里关于学生的资料存档也会更加详细精密一点。
　　梁燕点点头：“我可以复制一份给你们，但是整理资料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们……”
　　易博文善解人意地开口：“没关系，我们正好也还得再转转，你有我的联系方式，等整理好了给我打电话就行。”
　　梁燕点头：“好。”
　　“走吧。”
　　易博文想将时俊航拉起来，结果那人先自己一步站了起来，走出去，易队又失去一次“牵手”的机会，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后者将自己的手伸进口袋，低垂着头往前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时俊航呼了口气，看见易博文还没动作：“不走吗？”
　　他在躲。
　　他也只能躲！
　　他没有选择。
　　易博文把手收回去：“走。”
　　慢慢来！
　　他们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