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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山谷的八月蚊虫太多,除了燃点篝火外,六郎又找了一些几把艾蒿,隐燃起来。不知为何,自从见了珺儿出浴后,六郎只是低着头,既不看珺儿,也不和她说话。珺儿心中有些奇怪,又不好去问原因。

      待六郎烤好了野兔后,珺儿和六郎分坐在篝火的两面。远处,西边山头顶峰被玫瑰紫色的晚霞映得通红,无数归巢的鸦雀上上下下翩起翩落,竟有点像皇城鼓楼的神鸦,看着景致苍茫隽远,吃着烤着焦黄喷香的野兔,珺儿忽然想:“如果找不到出山的路,就这样的田园牧歌生活也不错,至少不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更不会白刃相见、你死我活了。”想着想着,珺儿忍不住又偷看了六郎一眼。

      这时,六郎正端坐在篝火旁边,冠玉一样白净清秀的脸上,六郎那黑得墨染似的弯月眉梢微微上挑,弯眉下一双眼睛漆黑幽深,炯炯有神,配着一身戎装,篝火照耀下的六郎更显的气宇轩昂、雅俊英气。只是此刻的六郎想正什么心事似的,盯着跳跃不定的火焰一言不发。

      珺儿抿了抿嘴,想了想,首先打破了沉默,试探着说:“杨将军,我有几句话想劝劝你。自从契丹帝耶律德光扶植石敬瑭攻灭唐建晋称帝后,燕云十六州就落到了辽人的手上。辽人以此并不断袭掠中原,强掳百姓。我大周皇帝和前太祖雄才伟略,平蜀灭吴,可谓乱世奇才。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不再受辽人的侵扰,我大宋皇帝下定决心,要收复北汉,以保一方百姓平安。北汉国小地贫,虽有辽人相助,但是被灭国,那是迟早的事情。我看将军不是一个碌碌之辈,怎么就看不出这样的天下大势呢?为什么还要帮着北汉皇帝,帮着辽人助纣为虐呢?”

      听了珺儿话,六郎扭头看了珺儿一看,面无表情的说:“我只为北汉,不帮辽人。何况我父亲从弱冠之时,就开始辅助北汉皇,皇上对我杨家不薄,我们怎能背主求荣?何况,珺儿姑娘没有听说过,忠臣不事二主?”

      “那么杨将军没有听说过良臣择主而事?”珺儿紧逼一句问到:“杨将军,小恩和大义,连我这个寻常女子都能分清,将军怎么就分不清呢?”

      “寻常女子?”六郎一听这话,腾的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拨火的木棍扔到了火中,冷冷的说:“寻常女子怎么会知道军中才用的牵牛草止血?寻常女子怎么会如此清楚天下大势?寻常女子怎么会一口一个江山社稷?寻常女子怎么敢越制,带着皇家才有的碧玺玉镯?寻常女子?哼!我看姑娘不是姓柴便是姓赵!”

      珺儿被六郎说的一怔,刚想抬起头说什么,但是看了看六郎的脸色,把话又咽了下去,因觉得六郎的目光实在有些逼人,索性闭了眼睛,一言不发。

      六郎见珺儿不语,心中便明白她这是默认了自己的猜想。看到珺儿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似乎在倏倏发抖,六郎于是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语气太生硬了。刚想走上前安慰珺儿几句,忽然又想起刚才她拐弯抹角的让自己归降大宋,六郎心里的火不由的又拱了起来,连揶揄带挖苦道:“我杨景虽然愚钝,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这一路,竟然是末将怠慢了殿下,只是末将不知该称呼您是郡主千岁,还是公主千岁?有千岁驾临敝国,真是让我北汉满处生辉呀!”

      郡主见六郎左一个殿下,右一个千岁的,满是讥诮之气,先还硬撑住不理,后来索性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仰面直视着六郎说:“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前大周世宗之女,今南清宫八王赵德芳的御妹,当朝昭平郡主柴珺平!”

      六郎一见珺儿不再隐讳的亮明了身份,反而愣住了。珺儿郁怒有时,看六郎不应声,一发不可遏的说:“怎么杨将军不说话了,是不是正在盘算出了山,把我献给北汉皇帝能讨多少赏?还是合计拿一个郡主祭军旗能打赢多少战?”

      六郎被她数落得一脸愠色,忍了忍说:“今天不早了,郡主殿下还是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还要继续找出山的路呢。我一个无名小卒死在这里也没有关系,要是郡主您不见了,宋国还不得倾巢而出的找您?”。说完,六郎转身就走,远远的找了一棵大树,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

      郡主见六郎半闭着眼,双手扶膝,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的模样,几步走到六郎跟前,解下六郎的披风,赌气般的丢在六郎跟前,说:“杨将军的东西,珺儿受用不起。”六郎似乎充耳不闻,任由郡主将披风仍在地上,既不睁眼,也不开口说话。

      这一夜,六郎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一刻不停的吵架,一个说:“她是敌国的郡主,即利用过你,又想劝你投降,你不能对她太心软了,怜香惜玉现在可不是时候。”另一说:“她只是一个女子,就算是利用,不过是自保;劝你归降也是各为其主,何苦难为她?”这两个小人竟然一刻不停的吵了一个晚上。六郎看似闭着眼睛,居然一夜未眠。

      好容易到了第二天亮,借着晨曦,六郎发现郡主背对自己,斜靠在一块石头上,身边的篝火早就熄灭的多时。六郎皱了皱眉,心想:“露水这么重的晚上,我给你铺好的干草铺你不躺,靠在石头上,这不是自己找难受么?”本想叫她一起吃点东西,但是想起昨天的争吵,又觉得有些尴尬,于是想等着郡主自己醒来。可是到了日出三竿的时候,六郎发现郡主还是一动不动,于是心里有些疑惑。想走前看看究竟,刚迈出一步,却又退了回来,只是远远的“哎”了几声。

      可是这边的郡主象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泥雕塑像一样不动。六郎再也忍不住了,几步来到郡主跟前,轻轻的拍了拍她,小声说:“郡主,,,”结果还没有等他的话说完,就看见郡主顺着他的手一声不响的簌然倒地。六郎一见大吃一惊,忙蹲下身,轻轻的扶着郡主,急促的喊着;“珺儿姑娘,珺儿姑娘,你怎么了?”

      只见郡主鼻翼微微翕张,呼吸急促得比平常几乎快出两倍,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涨红,乌青的嘴唇干裂着起着白皮。郡主好像也听见了有人在喊她,似醒似梦一般,声音细微得象从很远的风地里传来一样:“母后,母后。。。”

      不知过了多久,当郡主悠悠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个废弃的木屋中,身上盖着六郎的衣物,铺在身下的一层厚厚艾草让自己觉得是躺在自己闺房的凤床一样舒适。铺旁的小石几还放着一个粗糙的木碗,里面的黑黝黝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因听到 “扑扑”的吹火声,郡主转过脸,却见是六郎半蹲在地下,三块石头支着一个不知道哪里找来的药锅子正在熬着什么。郡主挣扎着刚要坐起来,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又弛然卧倒。

      六郎听见郡主这边有动静,忙转过身,凑到近前说:“你醒了?”郡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幽幽的回到:“你管我干什么?我的生死与你有什么相干?”

      六郎并不接郡主话,只是弯下腰,端起那个木碗,说:“想必是昨日白天,你光贪图山风凉爽,晚上又枕着石头,所以气虚体弱一下子着了风寒。这个是我找的一些草药,你快趁热喝了吧!”

      郡主并不接六郎碗,倔强的把脸扭到一边说:“我不喝。”六郎见郡主的小脾气上来了,耐着性子,端着碗,温言劝说:“我看你身子本来就弱。病的这么重,再不吃药很危险的。”

      “我说了,我的死活与你无干。”郡主依旧别着脸,看也不看六郎。一听这话,六郎也生气了,“砰”的一声放下木碗,站了起来:“你的死活是我无关,这次算我自己自讨苦吃!”说完六郎转身回到药锅子前,一屁股坐了下了。

      过了一会儿,六郎听见隐隐的啜泣声,扭头一看,发现郡主背对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于是心又软了下来,又来到郡主床前,讪讪的说:“好了,都是我的不对,这总行了吧!算我求你,把药吃了吧!”六郎见郡主背着身子依旧不理他,绕道郡主的面前,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两个红彤彤的果子,冲着郡主晃了晃,眨着眼笑着说:“你要是把这碗药喝了,这两个果子就给你。我刚才尝了一个,大个儿没核儿,一咬全是蜜儿,你真的不想吃?”

      郡主抬起头,听着六郎解颐调侃,忍不住破涕一笑,又看了看那果子实在是诱人,此刻早已唇焦舌燥的郡主竟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口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看着六郎将碗递到自己的唇边,郡主不再拒绝,皱皱眉,屏着气将一大碗黑洞洞的药一口喝了下去。这碗六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草药,又苦又涩,弄的郡主舔嘴咂舌,眼巴巴的看着六郎手中的果子。六郎笑着将果子递给了郡主,郡主毫不犹豫的咬了一口,却不曾想这个果子看起来好看,却是又酸又涩,比草药好不了多少。

      “好酸的果子,你骗人。” 郡主蹙着眉埋怨道。六郎看着郡主眼泪似乎都要下来了,强忍着笑,到了一碗水递给郡主,说:“快喝水,快喝水。不骗你,你能好好的把药吃了,望梅止渴的故事,姑娘没有听说过。”

      “你。。。”郡主一时语塞,心里也知道六郎为了自己好,表面却佯装生气的扭着脸说到:“看起来你是个好人,却如此会捉弄人。”六郎刚想说什么,却发现现在郡主的神情和前两天大有不同,云鬓半偏,笑晕娇羞,忽然六郎的心跳有些加快,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于是忙偏了头掩饰着说:“我在那边还给你煮着吃的东西呢,你先睡一会,等好了,我再叫你。”

      “嗯。”郡主顺从的答应了一声,慢慢躺下。待六郎把弄好了吃的东西后,发现这一会的功夫,郡主已经又睡熟了。六郎蹑手蹑脚的走到郡主的铺前,看着郡主白褂轻衫眉目宛然如画,合眸沉酣间犹自笑靥生晕,漆黑一络秀发半掩桃腮拖在褥外,真比海棠春睡还要娇媚十分。六郎忍不住想伸手摸摸郡主的脸,手伸了一半,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慢慢缩了回来。

      一连五天,六郎天天为郡主外出采集采药,寻路,顺道再找些二人果腹的东西。郡主则在木屋中稍稍整理一下六郎采回的物什,令六郎吃惊的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居然也会洗手做羹汤,虽然没有什么调味品,但是山货自有一股清香,让也六郎吃的津津有味。到了日尽林梢倦鸟飞归的时分,二人总会坐在木屋的门口,望着蔼蔼如幕的晚霞,从民情习俗到各地的奇闻轶事,天南海北闲聊着消磨时辰。一种愈来愈浓的情愫不知不觉的已种在二人心中。

      到了第六天清早,六郎照例早早的外出为郡主采药,待六郎回来的时候,郡主已经醒来,正用手撑着床铺准备起身。六郎一见,忙快走几步,来到郡主跟前,扶起郡主,偏身坐在草铺上,又凑近看了看他的气色,说道:“郡主。。。‘

      六郎的话音还没有落,郡主便似笑非笑的纠正到:“说了多少次了,喊我珺儿。”

      六郎不好意思的笑笑,略带激动地说:“ 珺儿,我今天去找出山的路,居然碰到了一个进山打柴的樵夫。他已经为我指明了出山的路。珺儿,我看你今天的气色已经好多了,明天我们就能出山了。”

      “真的?”郡主的目光欣喜的一闪,但是旋即又暗淡了下来,幽幽地说:“如果我的病好了,你会又不理我了吗?如果我们找到了出山的路,你会把我献给汉王吗?”看到郡主怅惘的神色,六郎心中竟有一丝凄楚,强笑着说:“傻丫头,我怎么会把你献给汉王呢?我会送你回宋营的。不过聚散有定,离合有缘。我们也算是相濡以沫的一段时日。不求翘首相望,惟愿将来陌路相逢时,不要擦肩而过……”说到这里,六郎竟一阵心疼,忽然停住,眼眶竟然有些潮湿,于是忙转移了话头,问到:“以后的事情谁又能预料呢?不过这次我们出山一定要提防着辽国人。对了,珺儿,你当日是怎么落入辽人的手上的?”

      本来泪水涟涟的郡主听到六郎相问,停止了啜泣,用手背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说:“说来也怪我自己。那日我去宫中拜见皇后娘娘,娘娘试探着问我将来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郡马。。。”说到这里,郡主看了一眼六郎,马上低下了头,红了脸,继续说:“我想也没有外人,就信口说到,我的郡马一定要是一个天下无双的大英雄。没有想到皇叔就在帷帐的后面,听我这么一说,他拊掌大笑,走出帷帐,说道:‘我大宋人才济济,天下的豪杰都在我的朝中,我一定为你选一个少年英武的大英雄。这样吧,太原城打了几十年都没有攻下,谁先攻入太原城,我把你嫁给他,如何?’

      说到这儿,郡主顿了顿,满眼都是哀怨,说到:“这哪里是为我好,分明是把我当成了犒赏将军的礼物。但是圣旨一下,金口玉言如何能改?于是我心里烦闷,就趁着八皇兄和皇叔御驾亲征的时候,去找静水庵的慧祥师太聊聊佛家的禅法,没有想到路上碰到了辽将。因为我没有带几个随从,所以就。。。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早就。。。”郡主说到这里,顿了顿,声音愈压愈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的问六郎:“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那日你说身上我很臭,是不是真的?”

      六郎一听这话,先是失声一笑,说到:“傻丫头,我那是故意气你的。”继而看着这个几天前还拒人千里之外的女子,现在却是那么的温柔可人,顿时更加觉得郡主体气幽香若馥似麝,说话吹气如兰,在朦胧的晨曦中显得格外风姿绰约,神态俊逸。此刻,六郎不禁有些心跳气喘,目光也变的灼热起来。郡主被他看得心头怦怦直跳,好半日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抿了抿头发。一看到郡主腕上的玉镯,六郎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个女子不是一般人家姑娘,是皇室的金枝玉叶,六郎的目光随即黯淡下来,掩饰着情绪说到:“我去把你的药煎好,你吃完药后,我们今天赶些路,明天郡主就能回宋营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留下郡主怔怔的看着六郎的背景,不知过了多久,才长叹一声。

      这一整天,二人都各有心思,竟是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第二天,六郎和郡主按照樵夫指引的道路,很快便找到了出谷的路。虽然看见山路是越走愈宽,也隐隐的看到庄户人家的袅袅炊烟,二人却谁都高兴不起来,郡主心里真想这条路就这么走下去,不要到头。忽然,六郎停下了脚步,指着远处满山的旌旗说:“郡主,你看前面就是宋营了,这里已经到了大宋的地境,我不能再送你了。看到了宋兵,你就安全了。郡主自己多保重。”说完这话,六郎朝郡主拱了拱了手,一咬牙,转身离去。

      郡主听六郎又喊自己“郡主”,心中怅然若失,看着六郎离去的背景,郡主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喊一声:“杨将军,杨将军请留步,我还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六郎站住了脚,踅返身来,看着郡主。郡主快走几步来到六郎跟前,仰脸问到:“不知道杨将军喜欢唐代何人的诗?”六郎一听这话,怔住了,不解的看着郡主,满眼都是疑惑。不等六郎回答,郡主抢着说到:“我最喜欢李太白的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杨将军,多保重!”。说完,郡主不敢再看六郎,转身朝宋营的方向跑去,任由眼中的泪水滑下脸庞,思绪如潮涌动不定,“六郎,你救了我一次,希望我也能救你一次。如果他日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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