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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归途 ...

  •   绿色信号弹在半山升空,这是约定精锐团上山的信号,表示川军团已经成功开辟血路。虞啸卿看住了已经全副武装的张立宪,下达了第一先锋小队攻山的命令。张立宪是第一队的队长,率领二百精锐兵,主要携带火箭筒,□□,机枪等,清理沿途地堡的剩余鬼子,为携带重火力的第二队开路。
      “等一下,师座!”唐基和几个精锐军官包括两个美国军事顾问,急冲冲跑到了整装待发的队伍前。
      唐基一脸激动欣喜,把手中的图纸递到虞啸卿面前,“师座!我们有了更彻底摧毁南天门的良策!保证让小鬼子一个也逃不掉!你看——我们根据龙文章的这张南天门内部结构图,再结合我们的空中侦察图,只要从这两侧挖地道,再向上挖出地洞埋炸药,可以一举从内部炸毁南天门!美国专家计算测量过,此方法可行!”
      虞啸卿怔住,没有看唐基递上的地图,“可是龙文章他们已经上山了!”
      “川军团现在已经成功扰乱了鬼子耳目,正好可以马上秘密开挖地道!——龙文章提出的作战方案虽然也许可以攻下南天门,但那硬碰硬的方法让我方也必然付出惨重代价,而且无法全歼鬼子,一旦把鬼子放到了滇缅公路上,就很可能被他们集结反攻!现在这个挖山轰炸的方法,不仅可以最大程度减少我方伤亡,而且还可以全歼鬼子!”
      虞啸卿终于看着手中图纸,沉吟片刻,“地道什么时候能完成?”
      唐基看了看美国专家,“他们初步估计需要二十天……”
      “不行!”虞啸卿打断了他,“太久了,川军团撑不了那么久!”
      “川军团本来就是作为死棋上的山,龙文章包括川军团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现在一步死棋能带活一整盘棋!师座,现在再派精锐小队上山只是增加无益的牺牲而已!”唐基着急地抓住了他,“啸卿,听我一次!这次我们一定会彻底胜利!”
      “你让我背弃川军团?”虞啸卿沉下了脸,他已经背弃过这群一无所有的丘八一次,他不可能再让那后悔苛责重演。最重要的,那个第一次让他几乎想要放弃原则留下的人,在山上。
      “不是背弃!他们的所有牺牲都是有价值的!这正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啊!竹内再狡猾也绝对料不到我们会有如此惨烈的佯攻之计!”
      “不行。”虞啸卿决决道,“地道可以开挖,我答应龙文章上山的精锐队必须按时出发!”
      唐基噎了一下,突然伸手向操场上一扫,“好,师座,请你好好看看他们——”
      准备出发的精锐小队整齐站在空地上,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赴死的悲壮。
      “他们,平均年龄二十四,全部受过最严格的正规训练,有不少是各种军械标兵,大多数都参加过两次以上大战役,他们中不少都是从殷富之家跑出来的,抛舍家业报效党国——他们从来不畏死,但他们不能无价值地死!”唐基一反平日慢条斯理老谋深算的常态,带着难得的激动。
      虞啸卿微微沉默,他瞧着那一张张绷紧的脸,一个年轻士兵眼中滑下了一串泪水。
      “你再看看这一个!”唐基又一把抓住了正微微出神的张立宪,“他,二十五岁,从军校出来就一直跟随你!这四年中哪一次战斗他不是冲锋在最前面?你很喜欢他,不是吗,你说过他经过磨砺一定会成就事业!你要用这无谓的牺牲毁掉他的未来吗?!”
      虞啸卿抿紧了唇,张立宪年轻的脸上有点发红,挣开了唐基的手,“副师长……”
      一个兵士匆匆跑过来,“报告师座!川军团第二颗信号弹升空,他们已经攻下七座碉堡!鬼子的兵力已经向川军团方向集结,恐怕再两小时血路就要被堵上了!”
      “第一队出发!”虞啸卿不再犹豫,望向了张立宪,“我准备好庆功酒等着你,立宪。”张立宪重重点头,“属下一定不负师长重任!”
      “师座!”唐基突然跪了下去,在一片讶然低呼中,虞啸卿脸色骤然苍白。
      “师座,我知道你为川军团跪了龙文章,现在我为这些士兵跪你!”唐基花白的头发在秋风中散乱,这个平时最注重形象的老资历象一个伤心的父辈,“唐基用项上人头保证,我们会用一场大胜仗告慰川军团弟兄的在天之灵!”
      虞啸卿僵直着身体呆呆看着那一直和他争吵却始终站在他身边的半百军人,良久,他慢慢道,“我给你二十天时间,如果行动失败,我用你我性命向川军团谢罪!”
      他转身走向了帐篷,张立宪和他的精锐队士兵第一次看见他们如山峰般屹立的铁血师长脚步竟微微虚浮。

      秋月笼罩着潦落凄惨的山巅,一杆满是血污弹孔的大旗歪歪斜斜立在山岩上,每阵山风吹过,旗帜便仿佛垂死动物般挣扎一下。
      已经被围成孤岛的残破碉堡,各个被炮火轰烂的缺口都用尸体填满,碉堡内部亦仿佛垂死动物般从被哀嚎充溢到渐渐没有活气。
      “团长,又死了两个,还有一个也快不行了……”满脸胶着污血的郝兽医爬到龙文章面前,呜呜哭了起来。
      “死得好,这个世界不值得活。”脸颊枯瘦如骷髅,靠在墙边的龙文章嘿嘿低笑了一声。
      他目光睃巡了地堡一圈,慢慢爬到了抱着早就没有子弹的枪,一直趴在死人堆出的射击口望着外面的孟烦了身边,“看见啥了?小烦了……噢,小鬼子在吃肉啊?真他妈的要命,我也想吃肉啊……”他桀桀怪笑着俯到对他的嘲笑毫无反应的孟烦了耳边,“想吃他的肉!”
      孟烦了全身猛抖了一下,终于慢慢转头看着他。
      龙文章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了一柄短剑,短剑精致而铮亮,孟烦了瞳孔微微收缩,他认识这把剑。
      龙文章猛地拔出了剑,利刃的寒光反映到他惨厉的脸上,“老子这辈子从不信活人,好不容易相信了一个,就是这下场!”他咯咯笑着凑近脸,“老子象女人一样把他的剑揣在胸口睡觉——好笑吧,我允许你笑一个!笑啊!”
      “他会上来的!”孟烦了裂满血口的嘴唇因为这句话而滑下了鲜血。
      “嗯?哦!……哈哈!”龙文章突然把手中锋刃搭上了孟烦了的脖子,“知道吗,老子从第一眼就很喜欢你,因为你他妈的很阴暗很无赖很像我,你可以继承我的家业……可是你却伙同他一起骗我!老子真的想用这把剑宰了你!——老子从不对死人说谎,可是你们却让老子一次次背信弃义……知道我对这些死鬼说过什么吗?”他“啪啪啪”拍着垒在洞口的一具尸体,“我说仗很快就要打完了,每个人都可以分钱分粮食回家娶媳妇过日子!你……”
      突然响起的“哒哒”声打断了他的话,他转头便看见用光最后几发子弹的迷龙丢下枪,从战壕里翻了出去,在所有人都未回过神时,他已经飞快拖了一个小鬼子的尸体回来,几声枪响,一串子弹打在了碉堡残破的墙面上。
      “兄弟们,有吃的了!”迷龙喜滋滋地开始扒拉鬼子身上的各种家什。
      “迷龙,鬼子肉不能吃,太脏,会肠穿肚烂七窍流血的……”龙文章嘻嘻笑了起来,几个丘八也注意着迷龙的动作,却显然没什么兴趣去碰小鬼子的尸体。
      “看!水袋,肉干,还有黑糖!”迷龙简直是喜极而泣,“老子观察整整两天了,这小鬼子有个小袖标,一定是管补给的后勤兵……有好几个小鬼子想把他的尸体抢回去,一定就是怕被咱发现这干粮口袋!”
      迷龙绝境中超水平发挥的智慧让碉堡中尚活着的二十来个丘八在干渴了两天之后终于每人分到了一小把口粮和几口凉水。
      迷龙蹭到了龙文章身边,把他叫做黑糖的巧克力递给龙文章,“怎么样,这次该记老子一大功吧……别他妈的哭丧着脸,老子给老婆说了你肯定会带咱们回去的,我信小孟,他说师长会上来就是会上来,来,这块最大,拿着,别欺负人小孟了……”
      龙文章怔怔瞧着迷龙始终如孩子般亮澈的眼睛,迷龙把巧克力塞进他嘴里,“我告诉你,老子命可大,知道有一次老子被埋在战壕里多久吗?九天!老子没死!老子命硬,小鬼子算啥呀,这么多天了,不也没把咱攻下来!唔啊——”
      龙文章一把把他搂进怀里,打断了他的叨叨。
      “嗯嗯,知道老子为什么命大吗?这人得为自己留一个盼头,以前老子就想杀光小鬼子,回东北老家娶媳妇……现在老子就想打完仗和老婆儿子过日子!这人有个牵挂,他就是不会死!”迷龙最精华的总结让龙文章干涸的眼睛奇迹般滑下了泪水。
      孟烦了怔怔地看着他们,迷龙终于有点受不了地推开了龙文章,“行了,娘们似的!”龙文章却把他重新抱紧,低低笑道,“再抱一下,借点运气给老子。”
      迷龙于是就让他抱着,抱得几个看着他们的丘八都不好意思地转开了脸,迷龙嘻嘻笑道,“不用妒忌,呆会谁还要运气的老子都给抱,反正老子运气多,用不完……怎么样,小孟,看你的样子,是不是也想抱抱,别急,抱完他就轮到你……”龙文章终于推开了他,孟烦了无奈地别开了头。
      “好,吃饱了,现在开会。”龙文章似乎突然有了精神。虽然没有一个人“吃饱了”,但大家还是慢慢围了过来,除了失去行动能力的重伤号,尚存战斗力的还有十九人。
      “预计小鬼子明天还会来一场攻击,大家把所有弹药拿出来集中在一起,小鬼子不舍得再浪费他们的炮弹,他们只想困死我们。所以现在我们也不能浪费子弹,我们的战斗目标就是那些弹药充足的鬼子,干掉一个就能补充咱的军备库……”
      “还有带袖标的鬼子。”迷龙在旁边补充。
      “嗯嗯!还有带袖标的鬼子!”龙文章终于笑起来。
      “不辣,你在干什么?”孟烦了瞧着拖着一条血红残腿跪在一个重伤丘八面前的不辣。
      “他还没死,刚才说饿来的,”不辣正在努力喂那丘八水和巧克力,“吃食也应该有他一份……”不辣的话让碉堡里沉寂了几秒,但那丘八努力咬住了牙齿,拒绝了他的悲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孟烦了转身又趴在了尸堆上向外望去。远远的斜山坡上有日军架着的火炮,围着红红篝火吃着烤肉的鬼子们唱起了怪里怪气的歌谣。
      他把眼光转向了清朗夜空,稀疏的星星忽闪着幽幽寒光。二十二天了,留在身体上的余温让他依然坚信虞啸卿会来!就像当初出现在心如死灰的他面前一样,携着光芒带走所有寒冷阴翳。
      温暖的触感一直清晰,那个向他开放了最温暖怀抱的男人,那从肌肤一直浸透到血液的深邃温暖,绝对不会被这冷酷世界淹没。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说的是有一个从天上下来,负责毁灭人间的绝色美女,她打开了华丽的盒子,盒子里跑出来的全是各式各样的瘟疫灾难。她在被压在箱底的希望跑出来之前关闭了盒子,可是希望终究还是被带到了这妖孽丛生的世界,而且终究会有一个人打开那盒子,放它出来。
      孟烦了模糊地笑了。他相信每个人心里也同样有那么一个装着希望的盒子,而每个人生命中也一定会有一个打开那盒子的人。

      在同一片夜幕下,张立宪走进了虞啸卿的帐篷。
      今天当唐基报告地道进程因岩石而受阻,虽然工兵已经二十四小时轮班挖掘,但还需要十几天才能完成时,虞啸卿终于发作了!他不但给了唐基一记老拳,还几乎放火烧了会议帐篷,跟随了他多年的军官也没见过他如此暴怒,这份怒气甚至仿佛有点失去理智的歇斯底里。
      然后从黄昏到深夜,他回到自己帐篷后便拒绝见任何人。
      “师座……”张立宪站在门边叫了一声,静悄悄的宽大帐篷满地散落着文件报告等,虞啸卿趴在书桌的一堆文件中。张立宪慢慢走过去,却发现虞啸卿竟已经睡着了,手指因为发脾气狠砸桌面而血迹斑斑。
      “师——”正准备推醒他的张立宪猛地住了口,眼珠微微僵滞。他从未注意过虞啸卿竟然有那么长的睫毛,而更让他惊奇的是那睫毛竟湿湿地粘在一起!——虞啸卿哭过了!这个他几乎相信只有血没有泪的男人竟然哭了!
      就在他全身僵硬的目瞪口呆中,那湿湿的眼睑警觉地睁开了,猛然射到脸上的寒光让那脆弱男人瞬间又恢复成了钢铁将领。
      “出去!”虞啸卿坐起来,毫无感情地瞪着他。
      “我,我只是想告诉师座——立宪永远是您的前锋,只要您一声令下,我随时领队上南天门接应川军团!”张立宪有点慌乱地退了一步,但又马上立正如标枪般戳在虞啸卿面前,“我不会满足于苟活的,师座!”
      虞啸卿冷冷盯着他,良久,眼光终于一点点柔和下来,“我已经把整个川军团送上死路了……我很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张立宪错愕,从来都以“战死沙场”为至高荣誉的虞啸卿第一次说出“好好活着”!这一瞬的虞啸卿莫名让他想到了龙文章,那个他跟随了数月的尖酸刻薄神鬼莫测的男人,那个对丘八们的性命珍惜如财宝的古怪团长,这一次竟带着他的所有丘八慷慨赴死南天门,让他在悲慨中夹杂着莫名嫉妒。
      “你去把川军团的名册拿来。”虞啸卿突然慢慢道。
      “唔?”
      “我答应了龙文章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现在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件事了。”虞啸卿深澈的眸子又一次泛红。

      迷龙死了。就在剩下的十二个丘八坚持到三十六天的时候。
      孟烦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看到迷龙的死,因为他一直象迷龙自己一样笃信他能活到胜利后。可是,就在那个笼罩着薄雾的深秋清晨,迷龙死了。
      他的死法在孟烦了看来也同样不可思议。他几乎是这等死一族里唯一还能跳腾的。连龙文章都根本不再指挥,滚在墙边睡大觉了,这大块头还嘴里叨叨着在各个射击洞口之间瞅来瞅去。
      他们几乎把地堡里的老鼠蟑螂都吃干净了,再捱下去只有吃死人了。
      于是,那天早上,奄奄一息醒来的丘八都发现迷龙不见了。
      就在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猜测迷龙是不是被某大仙请到天上做客去了时,一串急促的机枪声划破了安静的清晨。丘八们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起来向外张望。
      迷龙的身子象一个巨大的炮弹般翻落进地堡,“干……他娘的……”他趴在了地上,背心是一片血肉模糊的弹孔。
      他一只手里拖着一条烤羊腿,一只手里的酒瓶已经摔碎了,浓郁酒香仿佛仙气般突然弥漫在这垂死墓穴。
      追到碉堡前的两个小鬼子嘴里大声叫嚷着什么,又泄愤地朝着碉堡一阵扫射,但显然也不敢太靠近。日军已经传说碉堡里的中国兵已经全部变成鬼在驻守,所以留守的几个小队都在几里之外设封锁线,不太敢靠近这他们自己修建的幽灵堡垒。
      “好痛……”嘟囔着的迷龙想爬起来,想摸摸自己的后背。龙文章突然一把抱住了他,“没啥……死不了……”
      “噢……”迷龙把脑袋放在他肩头上,继续嘀咕,“真他妈的……很痛啊……原来……被机枪打,打中……有这么痛啊……”
      “很快就不痛了……”龙文章扳起他已经无力垂下的头,擦了擦那血污的脸,笑道,“很快就不痛了,我保证。”
      “你他妈的……又骗我,”迷龙也笑了,“不过,老子很高兴……老子的机枪……打死的上千个鬼子……都这么……痛……”
      迷龙得意地摇摇头,靠在龙文章肩头上合上了眼睛。所有人都在等待他起来分派他抢回来的美食,但这个一辈子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炮灰的快活丘八,就这么死了。
      他为十一个人带来了活的机会,但他带走的东西却显然更多。
      没有人去动他带回来的烤肉,龙文章一直抱着他,直到那鲜活伤口涌出的热血变冷凝结。
      孟烦了从墙边慢慢爬了过去,他用衣袖擦了擦羊腿上的血迹,拔出军刀开始慢慢剔着那喷香烤肉,然后仔仔细细地分成了十二份。
      他开始慢慢吃着自己面前的一份,还把地上摔碎的半瓶酒端起来喝了一口,锋利的玻璃碎边将他的嘴角划得鲜血淋漓,他却合着血把酒肉咽了下去。几个丘八也慢慢爬过来,开始吃烤肉。
      但直到两天之后那地动山摇的爆炸声响起,龙文章脚边的烤肉却和迷龙那堆一样,没有动过。

      在几个主爆炸点精确无误地顺利引爆之后,南天门的大反攻拉开了序幕。
      炸了锅的日军逃出了他们坚守了六个月的龟壳般堡垒,而早就预伏安置好的虞师部队守株待兔,发动了海啸般的攻势!他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终于扬眉吐气地把鬼子当练习靶般射杀轰击。硝烟滚滚中,满天日军的血肉碎片,让这个“太阳下第一堡垒”终于如阳光下的幽冥城堡般土崩瓦解!
      “报告师座,只剩下半山腰最险峻的一座碉堡,已经确定是鬼子的指挥部,竹内连山还在负隅顽抗,张副官在指挥作战!”
      “加派火炮队支援张副官!”虞啸卿已经随队杀上了半山腰,他抬头看了看山顶,侦察兵已经带回了川军团尚有幸存者的消息。这无疑是一个类似奇迹的消息!
      可是不一刻,有兵士匆匆跑来,面上神色惊慌,“不好了,师座,竹内使用了毒气弹!风向正吹过来,我军已经有数人中毒!”
      在军官们的强烈要求下,虞啸卿只得随部撤回了山脚下。
      第二天凌晨,最后一个碉堡终于被攻陷。逃出碉堡的竹内连山已证实被□□击中,烧成了焦炭!阴霾数月的青天似乎也终于在硝烟中露出本色,南天门工事彻底摧毁,驻守的日军无一人逃脱。中国远征军队得到了对日作战两年来最畅快淋漓的一场胜利!
      运送伤员的担架从山上源源抬下,他们大多是在孤注一掷的竹内的毒气弹中受伤中毒的,其中包括扛着□□发射器追了竹内两里路的张立宪。
      虞啸卿看到了担架上的张立宪,这个刀锋般帅气的小伙子满脸血肉模糊,一直迷糊呼唤着他,他抓住了他的小兄弟血淋淋的手,“我在这里,立宪。”
      “竹内死了,师座——我把竹内轰死了!”张立宪抓紧了他的手。
      “我知道,我们胜了,立宪,全歼鬼子!”他贴近了小伙子的脸,“谢谢你,立宪!”
      张立宪露出了狰狞的快乐笑容,终于昏过去了。医务兵把他抬进了急救帐篷。
      “川军团的伤员抬下来了!”有人喊了一声,营地上的兵士和军官们都不自禁地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现在“川军团”这三个字无疑有了一种诡异的震撼效果。
      抬下来的八个人中没有孟烦了和龙文章,虞啸卿的心沉了下去。
      “报告师座!他们说龙团长和孟副团长都活着,孟副团长追着龙团长下山了,我们的人正在寻找!”医务兵向他汇报。
      南天门战役的彻底胜利震惊了国内外,盟军和中国部队配合,趁着胜势展开了腾冲等几个西岸重镇的收复战,连下数城,战败日军溃逃回缅甸境内。
      之后,虞师部队开始清理山上的尸体,将死去的同袍葬在怒江之畔的葱绿丛林。虞啸卿一直在怒江边等待着孟烦了和龙文章的消息,但这两个人却仿佛蒸发般失去了踪迹。
      “师座,重庆表彰会委座将亲自为您和获功将士授勋,并出席庆功酒会。”
      “师座,重庆急召我师精锐团撤回,将另外委以重任,驻守的新部队已经抵达禅达。”
      “师座,上峰限时您回重庆,否则,将功变过接受军法。”
      在虞啸卿拒领勋章,拒绝一道道庆功节目的半个月后,重庆终于对他的抗命不归下了最后通牒。回到重庆接受嘉奖的唐基也一次次来信来人催促他回去。
      已经渐渐安静的怒江和松山,大部队已经撤走,滇缅公路也终于恢复了交通。但被尸体覆盖过的山峦依然荒凉,怒江之水仍翻卷着血腥味。
      “师座,再不启程回重庆,警卫队会强制带您回去了!”警卫员小黄给站在山巅的虞啸卿披上了风褛。这些天虞啸卿不是站在怒江边发呆就是在松山间游荡。小黄甚至莫名觉得他们的师座在追逐着守候着消失在山岭里的片片灵魂。
      “你会忘了川军团吗?小黄。”虞啸卿看着短时期很难恢复元气的山峦。
      “不会!他们很勇很了不起!”小黄握了握拳头。
      虞啸卿唇边终于露出一微笑容,却是苦涩的。
      回到只剩孤零零几顶帐篷的松山营地时,两个陌生的军官站在他的帐篷前,向他敬礼,“虞师长,我们奉杜军长命令来接您回重庆。”
      他微微沉默了片刻,“再给虞某一夜,收拾一下旧物。”两个警卫军官对视了一眼,“请您给杜军长打电话说明吧。”
      “不打,你们自己打。”虞啸卿冷冷转身,撂下了两个瞠目结舌的军官。
      十二月的风带着冬的寒气,虞啸卿整夜站在怒江边,望着那冷冷江水一路向东。“啸卿,我会活着的……”这是那一夜孟烦了对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这也是分开的这七十六天每一天都会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话。

      清晨还是不可避免地来临了,回到帐篷时两个军官已经黑着脸等在门口了,显然被上面训斥了。
      “师座,看!”身后的小黄突然叫了一声,虞啸卿回头,在清晨的薄雾中,一个幽灵般晃动着的人影一点点凸显在视野里。
      “是孟副团长!”在一贯冷静的小黄失声的惊喜叫声中,虞啸卿已经向那人影飞奔了过去。两个警卫军官被这个冷得兵器般的人脱兔般的动作吓了一跳。
      “烦了!”虞啸卿跑近之后又猛地停了下来。
      孟烦了抬起了满脸胡渣的脸,似乎在那声呼唤中惊醒过来,愣愣地看着他,良久,那枯槁脸颊上一点点扬起笑容,“师座,我把团长带回来了。”
      他背在背上的正是龙文章,但任谁都可以一眼看出,那是已经死去的龙文章。
      “这家伙一听到爆炸就跑出去追那些鬼,他说带他们回家,我追着他跑了好远……知道吗,这家伙都不睡觉的……他嚷嚷迷龙那大老粗会迷路,他得去领着他们,还要告诉他们我们胜利了……”孟烦了叨叨着放下了龙文章的尸体,他愣愣看着虞啸卿,又看看远远的几个人,“师座,你要出门吗?嗯嗯,这家伙真的很麻烦,他手枪里居然一直留着一颗子弹,他说过要和迷龙他们葬在一起,所以我就带他回来……”
      虞啸卿凝着地上的龙文章,龙文章脸颊枯瘦,但却带着一贯的莫测笑容,胸口殷红的血迹仿佛勋章。他解下披风覆在了龙文章的尸体上,在那尸体前跪了下来。
      孟烦了怔怔看着他,“他没怪您,师座,他说他只是有点累了,想和迷龙他们一起快活去,他说您会记得他的……”
      虞啸卿没有再让孟烦了说下去,他起身抱住了那冰冷得似乎只剩下了破烂衣物的身体。他把脸靠上了那冰凉脸颊,吻了吻那失神的嘴唇,他贴上孟烦了的耳朵,“我爱你,烦了!好好活着——你活着就是我此生最大的胜利!”
      沉如流泉的低语让孟烦了瞳孔微微收缩,仿佛久旱之后漫过肌肤的甘泉,他感到那仿佛信仰般的温度骤然回到了空空的心脏。他抬手紧紧抱住了虞啸卿,滚烫的液体沾上了他的脸颊,他微微惊异地拉开脸,虞啸卿深澈眸中不断滚落的泪珠让他晕眩起来。
      虞啸卿的唇再度移到了他的唇边,喃喃笑道,“仗快打完了,你是属于和平时代的,烦了。”
      “啸卿,叫我若茗吧,我叫孟若茗。”他回应了虞啸卿一个深吻,他尝到了虞啸卿的泪水,并且很无稽地想到,虞啸卿的接吻技术还有待提高。
      虞啸卿和两个脸色黑红不定的警卫军官一起走了,乘专机去了重庆。
      三日后。孟烦了被任命为川军团团长。前来授衔的军官眼神古怪地看着他这个9个人的团长,他却识透那军官心思般笑笑,“川军团三千八百四十九人,都在这里哩。”
      他是重组的川军团两年内的第三任团长。他知道这一定是第一任团长虞啸卿为他争取的,也是第二任团长龙文章乐意看到的。

      28.归途•完
      2009.02.23 / 02:28
      池塘于成都
      第四部分•南天门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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