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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5.南天门 ...

  •   就在两岸战事难得的平静中,天气一天天转暖。初夏的一天黄昏,孟烦了来到了虞啸卿的帐篷,现在他的副团长头衔和传奇英雄身份已经让他能够自由出入师部和虞啸卿的营帐。
      虞啸卿和张立宪正吃过晚餐,警卫员小李收拾着桌子。张立宪已经调回了师部,依然是虞啸卿的第一亲随副官。
      “师座,川军团经腾冲一战,人员折损过半,希望能批准招募新兵。”孟烦了把报告放在了虞啸卿的办公桌上,却不急着离开,转身看着饭桌边的两人。虞啸卿吩咐了张立宪几句,张立宪点点头出门去了。
      虞啸卿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看着孟烦了呈上的报告,“烦了,你回去告诉龙团长,川军团的功劳我记在心里,一定会给战死将士一个交待的。”
      孟烦了看着小李端着碗盘出去。他把眼光落回虞啸卿脸上,看着那微垂的浓密睫毛在那清澈眼波投下的几许阴影,慢慢开了口,“师座,今天我去禅达城里公务,碰到程小姐了。”
      “哦。”虞啸卿语气平淡。
      “她这两月在城里的救济站当志愿者,听说捐了不少粮物,难民们挺爱戴她的……”
      “哦?”虞啸卿抬起了眼睛,清澈水波中的阴影消失了。
      “我们聊了一会,她说她还来过师部几次,但你不肯见她。”孟烦了呐呐道。
      “你希望我见她吗?”虞啸卿终于有点莫名苦笑地看着他。
      “当然不!”孟烦了冲口而出,之后又有点呐呐,“我是想说,你既然已经把话说尽,为什么不把照片还给人家?”
      “照片?”虞啸卿怔住,然后神色突然变得有点怪异。
      “她说你没把照片还给她,就表示她还有希望,所以她会一直留在禅达等你回心转意……”孟烦了愣愣看着张了张嘴巴却无言,似乎有点尴尬的虞啸卿。
      “……照片在昆明的滇军司令部驿馆。”
      “呃?!”
      “我随手放在桌子上,后来忘记了。”虞啸卿很耐心地向他解释,这让孟烦了开心中深感自己的小女人恶习。
      虞啸卿把眼光从满脸灿烂的孟烦了脸上转开,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翻找着桌子上的文件,“我这里有几份英文的报道,你把我用红笔勾出来的内容翻译了发给川军团军官。”
      “啸卿……”孟烦了的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你为什么一直没结婚?”
      对于他如此突兀的私人问题,虞啸卿也愣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哦,啊,对不起!”孟烦了有点脸红,连忙拿起了虞啸卿找出的一叠报纸,“我回去了,师座。”
      “等等!——你坐下,烦了。”虞啸卿指了指椅子,孟烦了有点惴惴地坐下。宽敞的安静帐篷突然让他有点心慌。
      “我八岁前都跟着母亲住在湖南的老家,”虞啸卿慢慢开了口,语气平静淡漠,“母亲是旧制家庭的名门闺秀,她十八岁嫁给我父亲,二十七岁病故,在这九年中,父亲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年。
      “我父亲是位很优秀的军人,但却是个很糟糕的丈夫,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很讨厌父亲,因为他严厉冷酷,只知道打他的仗,他冷落了母亲,亏欠了母亲……但后来我却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和父亲越来越像!这是本性,从血脉里继承下来的本性……我不想成为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更不想让一个女人像我母亲那样生活,她们很美好很无辜,不应该被战争连累。”
      孟烦了愣愣听着,他相信这是虞啸卿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话题。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人命不保的年代,不会有美满幸福的婚姻。”虞啸卿静静凝着他,为这个私人话题划上了句号。
      是的,所以是——“打完仗以后,在一起。”——孟烦了在心里微微苦笑,对面前这继承了钢铁血脉的男人来说,也许个人的一切都会为战争让路。

      六月,印度的英军基地开始轮番轰炸盘踞腾冲的日军,拉开了缅甸反攻前哨战的序幕。
      虞啸卿所在部队和坚守上游的另一个精锐师枕戈以待,随时奉命配合空袭发动地面攻击,收复怒江西岸重镇。
      在一次师部会议之后,虞啸卿留下了龙文章和孟烦了。
      “昨天我收到了一份报纸,匿名寄到师部的。”虞啸卿瞧着两人,慢慢道,“日文报纸。上面是关于日本的高科技秘密武器的吹嘘以及针对虞某个人的战术和人格分析……”
      坐在会议长桌边的两人有点面面相觑。
      “文章本身不值一提,不过,写这篇文章的人是竹内连山。”虞啸卿淡淡瞧着两人,“我相信寄报纸的人也是他。”
      “这混蛋还没死吗?!”龙文章神色怪异地干咳了一声。孟烦了脸色阴沉下来。
      “他晋升大佐,正被他的上司山本中将赏识。”虞啸卿淡淡笑了笑,“因为成功夺回腾冲和差点干掉我而被赏识。现在腾冲被日军驻重兵据守,他留在松山基地干着他的秘密勾当。”
      “秘密勾当?——是什么?”龙文章笑道。
      “这正是我想问你们的——如果你们是竹内,会怎么做?”虞啸卿看着两人,两人也愣愣地看着他,气氛莫名有几分怪异。
      “咳!我会针对你,做所有让你难受的事……”龙文章当先开口。虞啸卿凝神等了两秒,龙文章却没有接下去,他只得瞪着龙文章,“说。”
      “造谣,杀人,歌舞升平。”龙文章摸着下巴,慢慢笑道,“然后切断公路交通,缚住你的手脚,逼你乱出拳……”
      虞啸卿瞧着那深幽瞳孔中的莫测闪光,龙文章带笑对视着他。沉默片刻后,虞啸卿把头转向了一直沉吟不语的孟烦了,“烦了?”
      孟烦了抬眸看着他,慢慢道,“我会筑一个你永远攻不破的工事。”
      虞啸卿冷澈的眸子惊跳了一下,他突然起身走到了地图边,他的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龙团长,马上加派人手驻守342和怒江的军事渡口!”
      但虞啸卿还是晚了一步,就在他下达命令的第二天,竹内所率的松山附近的日军突然绕道从后面奇袭了342,在龙文章的援兵到达前便强攻下了这条公路要点。之后仅两天时间,日军便乘势拿下了滇缅公路沿线的数个小驿站,封锁了这条西南仅剩的战备物资运送的生命线!
      局势骤然紧张,在对峙中平静了几个月的怒江两岸引起震动。龙文章率团力挽狂澜保住了几个水路渡口。
      “竹内那厮在抄袭虞啸卿的战术……”站在怒江边的工事里,望着滚滚江水的龙文章无奈地对孟烦了苦笑,“看来,单说到无耻,我们还真不如这不要脸的小鬼子。”
      “师长为什么让我们假设成那无耻之徒?”孟烦了叹气,对于虞啸卿把他们当做假想敌始终有点耿耿于怀。
      “这还用说,我有竹内的狡诈,你有竹内的痴情——他可以借我们的思维了解竹内的想法。”龙文章尖酸自嘲道。
      孟烦了立起了眼睛,却无言。而他的预言很快便不幸成真——
      竹内向外界展示了他秘密修建半年的坚固工事,如毒瘤一般牢牢控制了滇缅公路并可顺利接应腾冲日军的怪堡般阵地——依据悬崖而建,高耸怒江之畔的南天门工事!
      “这他妈的什么狗屁!像最纯洁坚贞的处女一般不可侵犯……这是用来形容工事的词吗?”师部会议帐篷里等待开会的几个军官正愤愤议论着热腾腾出笼的各种日文报道。
      “还说是专门为咱师座建造的——这小鬼子是不是有病啊!”
      龙文章和孟烦了安静坐在桌边听着那乱哄哄的菜市场般的喧哗。
      “师座到!”门口的卫兵响亮报了一声。帐篷安静下来,龙文章和孟烦了也站起来向走进来的虞啸卿敬礼。
      “告诉我各位理解的‘南天门’。”虞啸卿坐下后,直接切入主题。
      在听过了众人七嘴八舌五花八门的解释之后,虞啸卿看住了末席,“龙团长,你说。”
      龙文章停下了玩弄手中的钢笔,扫了众人一眼,然后把目光停在虞啸卿脸上,“南天门是‘天堂之门’,他在邀请师座共赴极乐。”
      室内安静了几秒,孟烦了狠狠瞪了龙文章一眼。军官们神色有点不自然,一个军官不满地道,“龙团长,注意你的措辞!”
      “都火烧屁股了,还措什么辞。”龙文章淡淡冷笑,“竹内一直以师座为目标各位又不是不知道!”
      虞啸卿抬手制止了骚动,他冷冷目光扫过了龙文章,环视全场,“运输压力造成了国内战场物资的空前紧张,上峰已经指示要尽快拿下南天门,恢复交通!各位可有攻坚良策?”
      在众军官提出轰炸,烧山,小队逐个地堡突破之后,虞啸卿沉吟片刻,看住了龙文章和孟烦了,“盟军飞机会协助我们,先轰炸南天门,然后由川军团担任前锋,以班为单位强攻碉堡,精锐团携重火力于山下接应掩护……龙团长,孟副团长,有问题吗?”
      “有。”龙文章冷冷盯住了他,慢慢道,“这一次,死去的人,师长能把他们的名字刻在纪念碑上吗?”孟烦了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微微失神了一下的虞啸卿。
      “我应承你。”虞啸卿一字字道。室内军官们又骚动起来。

      通过盟军飞机连续十天的轰炸之后,进驻松山的川军团地面部队开始仰攻南天门。但每天几吨的炸药却没有起到预期效果,南天门工事虽然外形在轰炸中变得颇凄惨,但内部构造却丝毫未损,各暗堡火力强大,互为呼应,仰攻的兵士仿佛被割草机扫落般成片倒下,短短数天,不断滚落山崖的尸体,竟将怒江染成了血河!
      原本勇不可挡敌忾同仇的川军团士兵,终于也在满山遍野兄弟们的尸体中开始畏惧恐慌,出现了逃兵。
      接连承受了强大的空中和地面双重攻击,仍如妖怪堡垒般固若金汤的南天门,在日本国内造成轰动效应,被日本媒体誉为太阳下第一堡垒。
      很快,报纸上还登出了南天门内部,城市般的酒池肉林,士兵奢靡□□的狂欢图片。
      和喜气洋洋的日方媒体相较,屡攻不下,人力物资急剧消耗的虞师部队仿佛铅云压顶,空气沉闷。日方的嚣张气焰和西南的艰难形势已经让虞啸卿两次被急召回重庆。虞啸卿营帐的灯光也几乎是彻夜明亮。
      “师座,不能再强攻了,死人也得喘口气!”龙文章终于再次抗命,来到了虞啸卿的营帐。持续数月的强攻,造成了川军团现在派出征的队伍几乎全是有去无回,不是死就是逃,只剩了不足千人的川军团如今人心惶惶,军心大乱。
      龙文章冲进帐篷时,张立宪和另外两个青年军官正在看地图,而书桌后的虞啸卿在发呆。跟在龙文章身后的孟烦了留意到营帐前煎药的炉罐和营帐中弥漫的药味。虞啸卿的脸色很不好,苍白中透着些许暗青,他已经闷坐很久,对龙文章的出现并不意外。
      “川军团加上精锐团,三个月已经损失四千多人,如果再算上协助进攻的友军,我们在小鬼子三千人驻守的堡垒前已经损失了六千人以上,和小鬼子的战损率是20:1……南天门完全依据地利结构建造,居高临下,碉堡群火力点极端隐蔽,还有不少半埋在山岩中,各点之间相互呼应,形成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它就是一部构造最精良的绞肉机!鬼子们现在几乎在以杀人为娱乐!”龙文章深吸一口气,“——我们已经完败了!”
      虞啸卿微微抖了抖眉,没有说话。孟烦了脸色黯然,因为不管他在心底如何不想承认,龙文章说的都是不争的事实,每天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的惨状和哀嚎让现在的川军团如陷地狱。
      “川军团已经运用了数十种攻山战术,但依然毫无成效,这只说明了一件事……南天门是无法攻陷的,师座!”
      龙文章最沮丧的结论终于让虞啸卿猛地扬眉瞪住了他,“你说什么?!”
      “南天门工事是竹内抄袭您的所有战术精华演变而来的没有死穴的完美堡垒!我们在和自己作战,您有多强他就有多完美!也许我们的人马死光也攻不下来!”龙文章对视着那冰锋眼光,言辞决决。
      虞啸卿冷冷看着他,良久,慢慢道,“水路和空运已经无力再承担运输压力,上峰下了死命令,三月内必须拿下南天门,否则虞某将以‘指挥不力’接受军法处置!”
      帐篷内的几人都被他的话惊怔住。张立宪几步来到了虞啸卿的书桌前,“师座,立宪愿率敢死队出征,誓死拿下南天门!”
      “送死谁都会……”龙文章斜了张立宪一眼,又看着虞啸卿,“重新开辟一条运输线也许比攻下南天门更容易。”
      “你是要我向竹内认输?”虞啸卿站了起来,已经平静很久的眼波终于又被怒火点燃,“让我们在他的淫威下残喘苟活?!”
      “不……我只是认为我们被竹内牵制太多军力,这是他的目的!”龙文章静静凝视着那怒火,突然转换了话题,“您能看见死人的魂魄吗?师座。”
      “别再耍你装神弄鬼的那一套!”虞啸卿是真的生气了。
      “我能看见能听见甚至能触摸到……是真的!”龙文章嘴角的笑容凄厉森然,“他们吵得我都快要发疯了!”
      虞啸卿怔住,他眸中翻滚的怒火一点点平息下来,“好,给你半个月,你把南天门不能被攻占的证据拿上来,虞某拿着它上重庆领受军法。”虞啸卿一字字道。
      “师座!”张立宪和孟烦了都满脸震动地望着他,龙文章一怔之后,眸中泛起黯然。
      虞啸卿突然转身,脚步竟似乎踉跄了一下,“你们都出去吧,我要休息——”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捂住唇,咯出了一口血。

      25.南天门•完
      2009.02.13 / 01:45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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