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同人]赤子》pool

24、24.东风

　　龙文章再见到孟烦了时，几乎以为是另一个人。他见识过无数地狱般的凄惨场面，可是却远不如面前这个野人般狰狞，穿着泥泞女装的青年身上透出来的绝望更凄惨。
　　当那熟悉的声音还魂般在电话里悲怆嚎叫着“派飞机和医生来接师长！”时，他还能在一瞬间想象出孟烦了那时的模样。可是当真正又一次面对这个他的死亡名单上的副官时，他却真的不太认识这个曾和他出生入死形影相随的小兄弟了。
　　糟糕的简陋军营，昏淡的光影憧憧的帐篷里，随飞机而来的军医正在对虞啸卿作急救。被隔绝在帐门外的龙文章注视着站在帐篷前看着那些慌乱人影的孟烦了。
　　从见面到现在孟烦了对他视若无睹，一直僵直着脊背站在那里。他心底里竟不期然涌上了几分诡异的恐惧，那个旗帜般的人物倒下了，但面前这瘦削身体竟似乎撑起了那人的几分风骨！
　　只相隔短短一个多月时间，这个他用尽办法也未能扶起来的孬兵，竟仿佛终于被某种力量稳稳支撑着站了起来。
　　“讣告是不是你捣的鬼？”孟烦了终于慢慢把脸转向了他，熟悉的面孔后也许已经是一个不再熟悉的人。
　　“我看……是我太高估你了。”他没有直接回答孟烦了的问题，低哑笑了一声，看着急救帐篷，“他的情况太糟糕了！”
　　“是……我失职！”孟烦了凄惨笑了笑，“你，是想成全我们？”
　　“不是你们，是你。”龙文章幽幽的眼神中不知是欢喜还是叹息，“但我好像又低估你了，我没想到你舍得把他送回来。”
　　孟烦了终于垂下头看着自己跑穿了底跑裂了线的布鞋，“……他快死了，我救不活他。”
　　龙文章也在看着他的鞋，他一到这个难民点的驻军地，驻军连连长便带着佩服又惊惧的眼神告诉他——这个疯兵真行，背着虞啸卿从几十里外的沿江小镇一路狂奔而来，被枪抵着还撞翻了他的一群兵，又抢帐篷又抢通讯电话，简直把他们视若草芥。
　　孟烦了记得自己背着虞啸卿冲出客栈，记得跑过狭窄街道时人们纷纷为他让开道，记得沿途漂流着的灯火残影，记得看到那几顶歪歪斜斜的驻军帐篷时的如释重负……
　　他花费了十二个月才到达的地方，他只用三个小时便跑了回来。
　　他记得他冲进军队设防的警戒线，面对举枪对着他的哨兵，高举起虞啸卿的领衔大声吼道“上校虞啸卿师长病危，马上准备帐篷，通知禅达驻地！”时，哨兵脸上被震住的表情，也许并不是被那军衔震住，而是被那个名字震住！在这怒江两岸，这无疑是一个被神话了的，代表力量和希望的名字！
　　他记得自己冲翻一堆呆怔丘八安置下虞啸卿，他记得抢过通讯兵的电话向龙文章吼叫……他做完了他能做的所有事，现在他只能站在这里等待老天的再一次恩赐。
　　晨光渐渐笼罩在怒江呜咽着的青翠河畔，驻军营地外已经陆陆续续涌来了不少闻讯而来的难民。孟烦了看着那一张张被战争摧残的沧桑脸孔，他知道这是虞啸卿逼他面对的东西，也是虞啸卿视为己任的力量来源，是那高傲脊梁挺直不弯的勇气来源。
　　急救帐篷的帘门突然被掀开了，难民们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
　　救护兵抬着担架匆匆走向了军用直升机。唐基花白的头发显眼地晃动在担架边。孟烦了没有想到这个从一开始就抛弃他们，之后又一直针对川军团的老王八会第一时间出现在这里，可是他也知道，除了这个人，没人有能力这么快调来飞机。
　　那个仿佛苍老了十岁，完全乱了方寸的男人，让他相信了某些时候亲情也许真能超越一切。
　　“你们——他妈的快点上飞机！”唐基站在机门边，对着他和龙文章猛挥手。
　　“很奇怪吧，他现在竟然象个人了。”龙文章微微苦笑了一下，“他竟然相信了我，没打报告就私自调用了飞机——只有虞啸卿的事能让他变回一个叔伯。”
　　两个人向飞机跑去，孟烦了淡淡道，“你也相信了我，连滇军的人都相信了我……因为所有人都想他活着。”
　　是的，这是虞啸卿的人生。他无法霸占的人生。
　　直升机在难民们祈盼的热切眼神中升空，飞向禅达。
　　在那巨大的机械噪音中，靠舱壁坐在角落的孟烦了默默看着支着吊瓶，在几个紧张忙碌的军医和救护兵身影间静静沉睡着的虞啸卿。
　　——啸卿，我已经把你还给了这个战乱世界，你得起来得到你的大胜仗。

　　虞啸卿生还的消息不逾惊雷，很快震动了沿江两岸。因为他伤情危重，不能再作长途颠簸，所以在禅达城最大的医院安置下来，军部紧急调集了几位权威军医飞到禅达救治。
　　孟烦了回到了川军团，龙文章把擦得干干净净的急救箱还给了他，笑道，“我本来想留作遗物纪念的。”
　　他又看到了老泪纵横的郝兽医，缠着绷带跳着跑过来抱住他的不辣，把他勒得差点背过气去大叫着“老子就知道你死不了”的迷龙，但红着眼眶的阿译递给他的阵亡名单中，他也看到了要麻，豆饼，蛇屁股等一连串熟悉的名字。
　　在师部终于从人仰马翻的惊喜忙碌中稍稍恢复后，散布虚假消息的龙文章和迷龙被投进了师部重犯监狱。成为传奇英雄的孟烦了暂代川军团团长一职。
　　十天之后，禅达医院传来了虞啸卿苏醒，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的消息。虽然早已告诫自己不再流泪的孟烦了还是躲在自己的帐篷里痛哭了一场。
　　果然不能触碰那光芒啊……以前一直认为自己每次见到这个人都会倒霉，现在看来，说不定是这个人每次碰到自己都会陷入危险！
　　又过了七天，师部差人来说虞啸卿要见他。传令军官看着他的眼神怪异而羡慕。
　　坐着高级军官的专车到达医院，经过堆满鲜花和果篮的长长走道，走廊尽头的特级护理病房前站着两个笔挺卫兵。走在前面的军官敲了敲房门，“师座，孟副官来了。”
　　“进来吧！”从房门里传出的是唐基的声音。
　　明亮整洁的房间里同样放满了鲜花水果，孟烦了走神了一秒。
　　唐基从窗口边走了过来，床边的张立宪也起身看着他，他的视线却直接无视两人，落在了挂着输液瓶和输血袋的病床上。
　　撞上那幽深澈亮的眸子让他全身僵硬。虞啸卿微微侧着头，脸颊依然瘦削苍白，但却没了血污尘土，那曾在他的手里渐渐冰冷的生命，带着暖暖的浅淡笑意注视着他。
　　就这样吧，真的很好了！他也微微笑了起来，立正敬了一个礼，“师座！”
　　“唐叔，立宪，我想单独和孟副官说话。”虞啸卿开了口，声音依然有点暗哑无力，但平静柔和。
　　唐基和张立宪对视一眼，掩门走了出去，唐基出门时还伸手拍了拍孟烦了的肩头。
　　“我想吃苹果，烦了。”虞啸卿看着直直立在门边的他，突然笑道。
　　“哦？！”他一时没回过神，“烦了”的称呼让他恍惚了一下。
　　虞啸卿看了看病床边刚才张立宪坐过的椅子，孟烦了走过去坐下，拿了床头柜的果盘里的一个苹果，默默削起皮来。
　　“国外的救济物资开始运往各难民点，许多志愿者专家来到前线帮助难民……有你的功劳。”虞啸卿看着他灵活的手指。
　　“谢谢师座夸奖。”孟烦了抬眸看了一眼虞啸卿枕边的报纸。要把这么一个人拉进油盐柴米的生活实在很残忍！他在心里苦笑。
　　他切开了苹果，掏掉果核，递到虞啸卿的唇边。
　　“我不吃。”虞啸卿瞧着他笑了笑，“你招呼自己吧。”
　　孟烦了怔了怔。虞啸卿幽深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都记得，我不会食言。”
　　“唔？！”孟烦了的手猛抖了一下，苹果差点掉落在地。他直直瞪着那清冽平静的眸子。
　　“打完仗以后，在一起。”虞啸卿唇边的笑容清晰明亮，“你教我怎么在和平时代里生活。”
　　“师座！”
　　“到时候你还是叫我啸卿或老虞。”
　　“师座……”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虞啸卿微笑着向他抬起了插着输液管的手，他连忙轻轻握住，虞啸卿的笑容仿佛看见凌霄花时的惊喜灿烂，“醒了之后你还在，真的很好。”
　　“哈！”孟烦了笑着抹去了或许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欢喜的泪，“我也是，啸卿！”
　　原来醒了之后，你还在！——真的很好，太好了！

　　孟烦了探病的两日后，龙文章和迷龙被释放，回到了川军团。龙文章留职查看，降薪一级。
　　之后又过了一月，虞啸卿强行搬回到了军营，一边养病一边办公。孟烦了得到了重庆嘉奖勋章，破格提升为川军团少校副团长。
　　从重庆专机飞来的高官为他颁章授衔的那天，川军团的丘八们脸上都像过年一样喜气洋洋。在列席观礼的师部军官中，重伤未愈的虞啸卿坐在椅子上，微笑看着他。虞啸卿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口难得地别上了从军十数载得到的各种光彩闪闪的勋章。
　　记者们不止有禅达和沿江城市的，还有重庆和从广州上海等大城市赶来的，其中甚至有几个国外记者。在几张大合照后，虞啸卿让孟烦了站在他身边拍了一张两人的合照。第二天各大媒体都刊登了那张照片。
　　就在孟烦了蹲在营帐前喜滋滋看着报纸上的照片时，一片阴影突然挡住了他的阳光。他抬头，看到了龙文章似笑非笑的脸，“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啊？！”他心头猛跳了一下。
　　“结婚照都照了，装什么装？”龙文章笑嘻嘻在他身边蹲下来，揪着地上在春风中滋生的青草，又斜了一眼报纸上的照片，“你啥时候见他这样笑过？看来春天真他妈的要来了。”
　　孟烦了心里怦怦跳着，凝视着虞啸卿眸中的灿烂光彩。
　　龙文章却在看着虞啸卿军装上的勋章，叹气，“真他妈的漂亮！”
　　“什么？”孟烦了立起眼睛瞪他。
　　龙文章把眼光又落在了孟烦了的胸口，“你这个也不错，打完仗也借我挂几天，去骗个老婆回来……”
　　“门都没有！”孟烦了连忙护住了自己光闪闪的银质勋章。
　　“小气鬼，枉老子对你贴心贴肝，为你两肋插刀！”龙文章半真半假地嘀咕。
　　“我也可以为你两肋插刀。”孟烦了正经看他，反而把他看得害臊地转开了头。
　　狗肉在不远处和几个丘八跳闹玩耍，春天的气息侵染在这阴霾战场上反而似乎更加鲜活。
　　“团长——”一个警卫兵急匆匆跑了过来，“报告团长，副团长！炊事班抓到个间谍！”
　　虽然“炊事班”三个字带着某种滑稽感，但“间谍”两字还是让两人很快跳了起来。
　　“间谍”正在炊事帐篷前大吵大闹，被掀掉的帽子下滑出了一头波浪长发。
　　“团长，副团长——这娘们伪装成男人跟着运蔬菜的车混进来——偷咱馒头！”见到走过来的两人，炊事兵连忙敬礼报告。
　　“谁谁谁偷你馒头！我是来找人的，只只不过走错了地方嘛！这什么鬼军营，迷宫似的！”二十出头的女孩立起了英挺的眉毛，眼珠灵动，虚张声势地瞪住了他们，“你们就是长官吗？行，我和这群王八蛋也说不清楚，就给你们这当官的说吧，咳——我找虞啸卿，领我去见他吧！”
　　龙文章瞥了脸色微变的孟烦了一眼，瞧着那仿佛外星回来的女孩，笑道，“虞师长是本军营最高长官，不知姑娘和他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未婚妻！”女孩憋了一秒，然后神气地宣布。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干脆脱掉了套在外面的灰长衫，露出了里面马甲花衬衫窄脚裤高筒马靴的洋式打扮。
　　龙文章张口结舌了两秒，孟烦了更是脸色发白地目瞪口呆。
　　“姑娘，这满大街的，别随便捡张报纸就说是人未婚妻，会掉脑袋的……”龙文章笑了起来，“这样吧，如果你三秒钟之内消失，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可好？”
　　“喂，我这么大一活人，谁要你‘没看见’‘没听见’什么的？”女孩愤愤地掏着衣袋，“我才不是满街上那些发花颠的女孩，看——这是他送我的定情照片！”
　　女孩仿佛炫耀勋章般把一张两寸大小的照片举到了两人面前，“怎么样，这是他吧！不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吧！”
　　两个人被照片上的虞啸卿震住，龙文章最先回过神，干笑了一声，“是……这是我们师长，可这至少是十年前的照片吧，姑娘你那时几岁啊？”
　　“你管我多少岁，反正带我去见他就行了！”女孩宝贝地收好了照片。
　　龙文章拍了仍石化中的孟烦了一下，笑道，“行，我们领你去见他，可你得先报上你的名号吧！”
　　“噢噢！”女孩两眼发光，笑道，“我叫程心袅，你们叫我心袅就成，不必拘礼，以后我和夫君成了亲再叫嫂子好了……”
　　“呃？！哦！”饶是龙文章这见过大场面的，也被这女孩噎了一下，忍不住又看了脸色泛青的孟烦了一眼，笑着向那女孩伸了伸手，“走吧，心袅小姐，见了你夫君再说吧。”
　　女孩被他的“夫君”二字逗得满脸灿烂，“哎哎，你这人不错，以后叫我夫君升你的官吧，嗯，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小姐，我叫龙文章。”龙文章同样满脸灿烂，回头向依然呆滞原地的孟烦了叫道，“副团长，再不快点跟上，升不了官啰！”

　　师部整齐的帐篷群中，龙文章向虞啸卿营帐前的警卫兵说明情况，警卫兵看了三人一眼，“军医在为师长换药，三位请稍等。”现在精英们对川军团的态度明显要客气多了。
　　过了一会，一个军医领着两个卫生兵走出了帐篷。龙文章和孟烦了喊报告进入，女孩终于好像露出了一丝紧张之色，紧跟在他们身后。
　　警卫员正在收拾药瓶绷带等，坐在床边的虞啸卿正扣着衬衫，然后明显为两人身后的女孩怔住，而三人眼光却僵滞在他的纽扣上。他很快回过神，把剩下的两颗纽扣扣好，披上军装。
　　“什么事？”他问的是龙文章，眼光却看了看孟烦了。
　　“这位程小姐，说是您的未婚妻。”龙文章闪开身，给女孩一个闪亮登场。
　　虞啸卿愣住，忍不住又看了孟烦了一眼，然后把目光落在了那憋出红晕的女孩脸上，“——你是谁？”
　　“噢，我，我……我是程心袅，曹伯伯没给你提，提过我们的事吗？”女孩终于也象个“发花颠”的女孩一样结巴起来了。
　　“程？”虞啸卿似乎终于想起了一点什么。
　　“他，他说，我的照片你收下了，所以我，我……”女孩很努力想潇洒一点，但依然不争气地结巴，“我前段时间就过来了，可是听说你，你殉国了……我，我哭了好多场……后来听说你又活过来了，我就过来了……”
　　“我知道了。”虞啸卿瞧着她，对听得呆怔住的警卫员道，“给程小姐泡茶。”他转头对立在面前的龙孟二人道，“你们先到外面等一会。”
　　龙文章愣了几秒，拉着孟烦了向外走。
　　“等一下，”虞啸卿站起来慢慢走到了放满文件的桌边，拿了一张报纸给孟烦了，“孟副团长，你把上面远征军的内容给龙团长读读。”
　　孟烦了愣愣地伸手接过，龙文章凑头看了一眼，却是一张英文报纸。
　　被龙文章拖着走出营帐的孟烦了捏着报纸呆呆而立，龙文章只得从他手里拿过报纸，看着上面的图片，他只能大概判断出应该是军事报纸。
　　“喂，看他那样子也不是什么未婚夫妻关系啊，别他妈的一副妒妇模样，快点给我念念内容！”龙文章把报纸拍在了孟烦了身上。
　　孟烦了接过报纸，翻看着内容。他对于孟烦了居然完全不反驳有点诧异。孟烦了开始给他念退守至印度的远征军接受先进军事训练的报道，他看着孟烦了没表情的脸——这家伙，似乎真的不太一样了！
　　帐篷里传来了女孩有点拔高的嗓音，龙文章的心思完全不在孟烦了念着的报道上。不一刻，瓷器清脆的碎裂声终于让孟烦了也停下了诵读。
　　帘门突然被掀开，女孩捂着脸跑了出来，紧接着警卫员小李也跑了出来，“程小姐，师长让我送你出去！”
　　两人愣愣看着女孩跑远的身影，帐篷里传来了虞啸卿的声音，“你们进来吧。”
　　龙文章忍不住看了看表，苦笑对孟烦了道，“十一分钟……你能用这速度甩掉一个女孩吗？”孟烦了直起眼睛，无言。
　　虞啸卿坐在办公桌后，看着一脸怪异表情走进来的两人。
　　“你们有什么看法？”他问。
　　“哦，咳！”龙文章愣了一秒，开始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师座您……可以再多花十分钟，再怎么说人家也大老远的……”
　　虞啸卿也愣了一秒，随即哭笑不得地斥道，“我问你们对驻印部队强化训练准备反攻日军的看法！”
　　“噢噢！”龙文章摸了摸鼻子，斜了孟烦了一眼，“没念完，暂时没看法。”
　　“烦了，你呢？”虞啸卿对龙文章很没想法地转开了脸。
　　“借东风，包夹日军！”孟烦了笑道。
　　龙文章揉着鼻子很认真地回味着虞啸卿自然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烦了”，喃喃道，“是啊，东风来啦，花儿都开了。”
　　两双闪亮眸子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一莫名，一愠怒。

　　24.东风•完
　　2009.02.10 / 03:46
　　池塘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