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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霖黎 ...

  •   舒达的功课很紧,落后了十年,容不得他放松。虽然入学考时他利用大胆的彩描和出位的构思掩盖了基本功的不足,但终究骗不了自己。
      他跑堂,尽可能地多听课,细心地做笔记,图书馆也跑得得很勤。剩下来的那么一点可怜的时间,他还要对付静描、速写、枯燥的石膏像、呆板的阴影图……原来想着像别的大学生一样闲时泡泡小妞、打打零工赚点生活费什么的完全不可能。
      他现在是厚着脸皮靠石缘养。虽一再许诺功成名就后养他下半辈子,但开空头支票的人毕竟心虚。再去想泡妞、而且是抢恩人的妞,会天打累劈的!所以,他不敢动去找苗西的念头。只有迂回地跟与苗西同一学校的成霖黎提,希望他能像月下老人一样,大力牵引,成人之美。但不知为何,成霖黎的高智商根本不体现在此,他忽然变得很笨,楞是听不懂舒达不厌其烦的暗示明示。舒达郁闷啊!
      成霖黎和苏舒盈在舒达入学的第二周就神通广大地找到了他。当时,舒达很不幸在画他最不擅长的石膏像。
      苏舒盈没法给他留面子,他受的刺激已经够大了:“天!你这是在刻木头吗?怎么会有那么硬的线条!小学三年级的水平啊!你欺骗了我!把我的崇拜还回来!”
      舒达苦笑,自己不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学龄么!正常。虚心点,厚了脸皮请教苏舒盈。当然又是白痴的入门常识,苏舒盈绝倒。成霖黎承受力要强一点,耐心地答了他,陪他作好了那幅画——初学者惨不忍睹的石膏画。
      舒达暂收了画具,拉了两人出画室,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天才还是白痴?”苏舒盈只这样问他。
      “对初学者你就不能宽容点吗?”舒达厚着脸皮说。
      “你骗鬼!你是初学者能有那么敏锐的理解力?能看懂我的画算不错了,还能准确地找到瑕疵?”苏舒盈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
      “我天才嘛!刚刚发掘出自己的天赋,所以来了这里。大器不怕晚成啊!”
      他们一个厚脸皮,一个急性子,一个只管给他胡搞蛮缠、一个只管气急败坏,说也说不清楚。末了还是成霖黎打开了局面——“你用左手作画?”真是细致锐利的一个人。
      “右手小时候伤了。”舒达笑笑,原来就这么简单。
      “那受伤之前呢?画过没有!”苏舒盈气势汹汹地逼问。
      “之后就没有画了。”舒达愣是给他答非所问。
      …… 没法交流的两个人,完全的鸡同鸭讲。
      “小时候?多大?”成霖黎好不容易才能插上一句。
      “8岁吧。”舒达笑。“十年没接触了,又换了一个手,等于从零开始。”
      遂跟他们讲了小时候跟石缘的那一场,苏舒盈听得唏嘘不已,自然地将舒达引为了知交朋友,同时也对石缘向往不已。舒达想他不过也是孤单的孩子,虽然与成霖黎走得近,但后者温和地也总给人一种疏离感,所以对不离不弃的感情有一种本能的向往吧。
      送走了两位,舒达抱了画架去写生。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不受约束的画,始终是他的最爱,而且也能做得很好。他的画仿佛自己有生命。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舒达欲回宿舍,他看到了成霖黎,一个不像成霖黎的成霖黎。许多年以后,他才知道,那才是最真实的成霖黎。骗他至惨,却也只有他才有幸得见的。但,可惜的是:人,总是后知后觉的。
      他手中的烟蒂在晕夜中闪着光,另一手握着罐装啤酒,颓废又深沉,完全不是那个明朗温柔的人。他绮身在那里,就那么看着他。而且不知看了多久——他的身边散着凌乱的烟蒂和空酒瓶。
      舒达不知为什么,除了奇怪,还觉得身上发寒。成霖黎已经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舒达直觉地要后退,但在成霖黎摄人的目光下,竟像被蛇盯死的青蛙,一步也动不了。
      近到完全没有间隙。舒达不敢躲。成霖黎的头缓缓地、成四十五度角倾斜,靠近。
      “叮当……”是成霖黎手中的酒瓶落地的声音。
      舒达在意外的声音里找回了一点神智,在对方贴近的前一刻伸了手,飞快又小心翼翼地扶上成霖黎的双肩,惊险万状地把他推开:“怎么了?你……没回去吗?”
      成霖黎笑,惨淡又自嘲,月亮照在他的脸上,也是一片惨白。
      “也许喝多了吧。”他说。
      “淋漓……就那么爱喝酒么?”舒达傻傻地附和着。他怕成霖黎这样陌生的笑容,但成霖黎真敛去了笑容,他又更怕了。
      成霖黎不理他了,端下身去,把地上的酒瓶、烟蒂一样一样地检起来,丢到垃圾桶里。
      舒达不安极了,真想一走了之,但不知为何,就是迈不开步,也不敢说:“那……你忙吧,我先走了。”这些熟极而流的应酬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成霖黎的温柔和风度,与其说征服了他,不如说禁锢了他。成霖黎没有凶过他,甚至连一句责难的话都没有过,但舒达却不由自主地怕他。这或许也是人与人之间无法解释的宿命吧。
      成霖黎的动作稳定从容,绝不是一个醉了的人的动作。他就这么从容不迫地做完这件事,又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手,纸巾也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就又向舒达走了过来。
      舒达可真有点怕了,认真地考虑要不要撤。这时成霖黎笑了,是他所熟悉的又是温和有是暖阳般的笑容。于是舒达放下心来。无可否认,他是贪恋这样的笑容的。
      成霖黎在看他的画。
      舒达在苏舒盈面前很厚脸皮,在他面前却总是很容易会脸红——虽然他的画确实让人脸红。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很罕见的现象。
      画面上是影影卓卓的色彩,灰的如迷雾、黑的如夜、有暧昧的橘红,还有如暗伤的棕红。色彩看似凌乱地堆在纸上,但它们却是活的,是感性的存在,能拨动人心里最深层的情绪和追想。舒达从小就有着超人一等的驾驭色彩的能力。
      成霖黎问:“你想画什么?”很明显,这堆色彩只是背景,并不是主题。
      舒达脸红了又红,不知怎么答。想了想,拿起了笔,看定成霖黎的眼睛,哀求道:“你笑一笑。”
      成霖黎吃了一惊:“你要我做模特?”
      舒达点点头,“可以吗?”
      “什么姿势?”
      “不用,你笑一笑就好。”舒达红了脸,他不敢说:“你笑着的眼很像我的西西。”
      舒达对线条的把握不是很好,不敢细描。看着成霖黎海一样的眼睛,眼到笔停,终是不满意,“我始终画差了,你的眼,应该是暖的。”
      成霖黎却看得痴了过去,舒达几笔在色彩里画下了一双眼睛,在浓烈的色彩里,如淡淡的月光,清冷、迷茫、疏离又执著。那是……自己的眼。
      成霖黎知道他并没有画差,他的确抓住了他目光中那一刻最深层的意韵,是自己一直都隐藏得很好的情绪。只要握着画笔,他就能看穿表面到达实质!这就是最优秀的画手的 “天赋”!而他却没有好好的珍惜。
      成霖黎的目光变幻着,危险而阴嚣。但放下画笔的舒达只看到成霖黎微微的笑着,优雅而友好。
      “本来想叫它‘眷恋’的。有着温暖笑容的眼睛在再多的回忆、再多的迷茫或带着伤痕的岁月里,也像明灯一样,温馨动人……”舒达有点不好意思:“可是我把你的眼睛画差了,画面阴冷了好多,变成了在……回忆和伤痕里里徘徊,很是迷茫。”
      “它在徘徊,是因为不知道对于往事,是否该恨;它在迷茫,也许它想去爱。”成霖黎喃喃地接下去说。
      舒达有些沮丧:“唉,功力太浅贻笑大方,撕了就是。”
      “不必,就送我吧。”成霖黎边说边把画从画架上撤下来,小心地卷好。然后又很不经意地问:“‘眷恋’,主角是我吗?”
      舒达不敢跟成霖黎调笑,摇头也是不妥,便傻笑几声打岔过去了。
      成霖黎似乎满意了,并不追问,只轻轻地执起了他的右手,如慢动作一样,细细地描画着他的手心的疤痕。
      舒达只有一点点奇怪,并不觉得太唐突,因为这也是石缘做惯的动作。
      许久许久……他的脸在阴影里,舒达看不清他此时的眼睛。
      “阿成……”舒达有些急了,提醒地唤了一声,手也轻轻地挣了一下,想要抽回。
      成霖黎没有松手,抬头看了舒达一眼,舒达一下子停下来,乖乖的一动也不敢动了。像个不知道自己作错了什么而被大人责备了的小孩。
      成霖黎便笑了,淡淡的,却说不出的温柔宠溺。
      他笑完,全心全意地低了头,摊开手中的手,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下两个字:霖黎。
      “我的名字,是这两个字。”他那么低低地说,声音里竟然不可思议地带了令人安心的温度。等舒达醒过来,成霖黎已经在他的疤痕上印下温存的一吻,潇洒地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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