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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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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缘把舒达安顿在旅馆里,给他留了200元钱,临出门,又把身上的外套脱给他,便回学校报到去了。
舒达百无聊赖,在房间里转了七八十个圈后,兜起石缘的外套出去了。
看站牌、换公车,舒达一所所高校转。到此时,他才感到自己的迷茫:如果真如石缘说的读自考、去旁听,学自己想学的东西、做自己想做的事,那自己想做什么呢?学什么专业?他转着、走着、也认真地思考着。反正他精力充沛,就算一无所获也可去比较一下各大高校的美女、建筑,倒也自得其乐。
就这样过了三天。这三天石缘一直没来看他,他有些沉不住气,也想过打个电话回家试探一下乍了毛的老爸,但始终没有哪个胆,只好拖得一时算一时了。
第四天,舒达晃进了美院。
中午,他拎着小吃当午餐边溜达边啃。迎面过来一个男生,也许是被他狼狈的吃相吓到,淡淡一瞥过来,带点好笑、带点纵容。舒达只觉胸口一热:这是西西的专用眼神啊!自己把北京的高校都转遍了,就是不敢去她所在的外院。不知她是否还好,有没有……有一点点想他。
那人见他愣愣地张着满是食物的嘴巴,一脸哀怨地盯着自己,更是好笑,便上前拍拍他的肩让他回魂:“同学?”
舒达回过神来,看着他与西西绝似的笑容,脸轰地红了。暗骂自己,刚要解释一下,一张口,食物便喷对方脸上去了。舒达哪个羞啊!也顾不得孬,错身便逃。
“唉——”身后的人话音未落,舒达便直直地撞上了一个大画架,整一个压趴了画架再摔到地上去了。
——他忘了这里是美院,是培养毕加索的地方。画架是多如牛毛防不胜防的。
在画架主人的惊叫怒骂声中,舒达真想一直趴着,省得这张脸还要抬起来见人。见他迟迟不肯动,对方又毫不客气地踢他一脚:“起来!别压坏我的画!”
“阿盈,别这样。说不定他真摔坏了起不来。”那个男生温和的声音加了进来。
舒达更加沮丧,他们认识的,丢脸丢到家了。
容不得他逃避残酷的现实,舒达被那个温和的男生半拉半扶弄了起来。偏生画板上也不知那个阿盈用的是什么颜料,硬是把舒达的脸粘住了,跟着“站”了起来。
“哈哈……”阿盈放声大笑。
舒达又羞又气,马上伸手去扯。被温和男生止住了:“别扯,这颜料粘性极强,硬扯会伤皮肤的。”
舒达那里还顾得了这个啊,画板后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不要紧,扯……扯开它!”一用力,画板在脸上晃了一下,皮肤针扎一样疼。
“扯!脸也一起扯下来!”阿盈恶声恶气地恫吓着。
舒达吃痛不敢再乱来,只好向身边温和的男生求救:“你帮我……轻轻地扯。”
男生便握了他的手,道:“你别怕,我带你去弄开。”
舒达无奈,一手托着粘在脸上的画板,一手任男生牵着走。一路上虽看不见,但笑声、尖叫、口哨、议论声不绝于耳。舒达下决心:再也不在美院出现了!可这会儿,他只能一边走着,一边凄惨地呜咽着。
画板终于取下来了,他尴尬地擦擦眼睛,看清了一张哓有兴趣地凑在他面前的脸。很娃娃的男生,比自己小一两岁的样子,精致可爱得不输女生。
“哦,你真哭啊!”他扬声说。
舒达一听脸就黑了,没想到这么可爱的男孩正是那个说话尖酸刻薄的阿盈。仗着脸上粘满油彩看不出颜色,舒达大声叱回去:“如何?”指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脸说:“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碎给人看,这样的悲剧还不值得流泪吗?”
“好了好了,”那温和男生捧着水盘毛巾过来,强忍着笑打圆场:“来清洗一下,要不‘有价值的东西’可真要被撕碎了。”
那阿盈早撑不住笑倒在地了:“哈哈……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
舒达以眼杀人,被温和男生轻轻地把脸扶过来。舒达对上一双泛着温暖和宠溺的笑意的眼睛,脸一热,不由得驯服下来了。细看他五官与西西真不像,但那笑容、那眼波,却同出一撤。令舒达完全没有抵挡力。
“我叫成霖黎,他是苏舒盈,你呢?”男生一边用湿毛巾为他擦洗脸,一边说话,呼吸轻轻地喷在他脸上,暖暖的,很舒服。
“淋漓?呵呵!”舒达傻笑着,晃起脑袋,把头拗过去、拗过去,边抑扬顿挫地念:“颠倒淋漓啊!千杯未醉呵!”
成霖黎浅笑:“我酒量没那么好。”
“那我叫你阿成好了。”舒达很自然地“人来熟”了。
一旁的苏舒盈忍不住冷嘲:“好亲密啊!一见钟情也没你这么急吧!”
舒达终于逮到他一个错了,大声反驳:“错!是一见如故!”
苏舒盈冷哼了一声,态度不怎么好,但总算没说什么。
成霖黎看着他去了油彩后神采飞扬的脸,竟有点失神,手轻轻地摩挲上因擦洗过有点发红的脸颊,自言自语道:“这么……神气的脸,不要过敏才好。”
“不要紧的。谢谢你!”舒达粲然一笑,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舒达,很高兴认识你。”
成霖黎的手从舒达脸上放下,伸过去与他交握,眉头一动,若有所思:“舒达舒达……” 但马上又笑了:“阿舒?”
舒达点头:“就这么叫吧!”转头向一旁的苏舒营:“阿盈?名字像女孩,人也……”他很识时地在苏舒盈阴云密布的脸面前艰难地改口:“长得很有男子气概。”
苏舒盈“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因为他悬崖勒马而原谅他:“你的脸还算有价值,可也没我的画有价值吧?这个悲剧你要作何表示。”
舒达很气,这小子太咄咄逼人了。看那幅画还依稀可辩:深蓝的海浪、美丽的人鱼小姐正拖着血肉的鱼尾挣扎在岸边,血一路流到海里。整个画面忧伤凄凉,令人窒息。这是一幅以“人鱼小姐”为主题的现代画。舒达对画的赏析还好,不由得暗暗点头:画面的感染力实在好。但一看苏舒盈嚣张的脸,他也赌了一口气,理直气壮:“我很遗憾!”
苏舒盈倒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小子比自己还牛。
舒达看看画,又冷笑一声,干脆挑衅到底了。
苏舒盈果然脸色大变,锐声道:“你说什么!那里不好了?”
舒达见他如此激动,想他厉害点也是小孩心性要强而已,自己不好去刺激他软肋。但苏舒盈毫不放松地盯着他,大有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把他凌迟泄愤的架势,不知如何敷衍,便转过去想向成霖黎求救,可成霖黎也很有兴趣的等他说话,眼神有是期待、又是鼓励。舒达头脑又热了,便大言不惭起来:“用‘人鱼小姐’去体现爱情这个主题就不好。内涵显得悲观狭隘,画面效果也只突出了悲伤绝望。要知道爱情如海,需得有浩瀚的包容、无私的奉献、忘我的牺牲,它的美好高贵伟大生生被抹杀了。只一味放大它的痛苦残忍,似乎已经舍本求末了。”想想又加一句:“这幅画很有感染力,可以感染人,但却无法感动人,它无法赋予人生动的人性美。”
舒达说完了,苏舒盈没有预想中的气急败坏,他似乎魔住了,脸红了白、白了红,变幻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好几次舒达都以为他要扑过来掐死自己,吓得一头冷汗。悄悄缩到成霖黎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我不会是说得太过分,把他气坏了吧?”
成霖黎安慰地握住他的手,眼睛含笑发亮:“你说得很中肯。别担心,阿盈只是在思考,他需要时间消化。”
舒达心下稍宽,那苏舒盈却让人防不胜防地扑了上来,如痴如狂。苏达大惊,刚要抵挡,但苏舒盈在那么强的攻势后却切换成了低声下气的不耻下问:“那……怎么才好?”
舒达慌乱地擦着汗水,心想难怪说搞艺术的都有些神经错乱,看来是真的。定下神,就得面对苏舒盈巴巴的目光了。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了。
舒达已经近十年没有接触过画了,提提意见挑挑毛病还可以,可要作现场指导真是抬举他了。真苦恼!他闭上眼睛,不敢看眼巴巴地等着他的两个人。慢慢地,却有一些色彩、一些意境在他脑中生成,虽然还生涩,但却很生动。
他的声音忽然充满了感染力,随着他的描述,一幅美丽的画凸现出来:“海浪的颜色要深沉一点,融进了蓝色的天空、和太阳的味道,海面的泡沫是透明的金色,缀满了鱼尾的轮廓。她的残缺那么美丽,她是……”舒达睁开眼睛,大声喊出来:“她不是人鱼小姐,她是海的女儿!”
“海的女儿……”苏舒盈无意识地重复着,又开始进入状态。舒达怕怕地抽出被他抓住的身体,蹑手蹑脚地撤离了。
到了安全地带,舒达大大地呼了一口气。成霖黎一直看着他,眼神写着欣赏和赞美。这会儿看他这么稚气的动作,又有点好笑,随口问道:“大一新生吗?画哪个流派的?”
舒达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黯然:“不,我不是你们学校的。”
“哦,不要紧啊。我也不是。我是外院的,而且也不是新生了。”成霖黎忙道。
外院是苗西在读的大学,一级重点。他想问问他是否认识苗西,可话到嘴边却是“不……我,不是大学生。”饶是舒达这样的人,也是会自卑的。
“阿舒……”成霖黎有点急了,上前握住他的手。
舒达略略一挣:“我要回去了……”
挣不开。成霖黎那么温和地望着他,却有点急了,想问他什么又不敢问。而舒达那么懊恼、那么茫然、那么彷徨。朦胧中,他听到成霖黎温柔的声音:“别哭……”舒达才知道自己哭了。
来北京的第四天,舒达真实地哭泣。因为,他终于触到了自己的残梦,知道自己想要去学习、去追求的是什么。
虽然这时,他还不能知道,自己有生之年都要感激成霖黎这一次无意的引导和纵容了自己的哭泣——无论他们的相遇注定了多少无法避免的伤害,他们都只能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