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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端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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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舒盈要去拜望自己的导师,礼品十分丰足。却拉了舒达,说是去成霖黎家做客。舒达喜欢凑热闹,便兴致勃勃厚着脸皮空两爪子跟苏舒盈去了。
一路上,苏舒盈便有点心不在焉,舒达想法子逗他开心也不得法。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苏舒盈似乎沉郁了许多,以前只是偶尔一闪而过的忧郁和自卑已经很严重地蔓延开来。舒达不懂、也不大敢问,自他挑明他和成霖黎都为禁忌之恋,有好多玩笑话已不能随便说了。
成家的布置装饰简单中不乏高雅,连穷舒达也知道那不只是有钱就能做得到的。这是一个典型的高知家居,完全没有所谓艺术家的落拓不羁。
等坐定,苏舒盈已一扫路上的阴郁,表现得大方尊重、得体开朗。也许是太过无懈可击,舒达便觉得怪怪的,对他也加倍留了意。
舒达早知道成霖黎和苏舒盈是世交,成教授夫妇显然也十分喜爱苏舒盈,但他们却只匆匆应酬了他们一会儿,便相携而去了。
成霖黎便笑着解释道:“他们每年这天都要出去的,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阿盈也知道的。”
舒达放松下来,笑嘻嘻的上前打了苏舒盈一拳,打趣道:“小子,你的尊师重教很敷衍嘛!明知道老师师母今天要外出,偏选这一天来。”
苏舒盈笑得有点不自然,转头向成霖黎:“阿成,我带阿舒去见识见识老师的顶级收藏。你给我们弄杯手磨咖啡喝吧!”
“好的。”成霖黎点头。舒达也迫不及待了。
顶级收藏当然在画室里。画室有点乱,似乎也兼顾了成教授的工作室。墙上挂着好些画,题材风格不一,有精有粗,也有半成品。角落里还有好多藏书和画册,旁边是办公桌,上面摆放着的大概是教案、宗卷袋之类,还算整齐。待舒达环顾了一遍后,苏舒盈也没有顾弄玄虚,直接给他指了一幅画。画上还蒙了布帘,舒达上前掀开,他便晕了!
那么深的意境,那么巧的构思,那么大胆的配色!完全看不到走笔。刚开始可以看到画中景物,再一眼是冲击力惊人的色彩配,再然后,就只剩下感觉了。人似乎也被吸了进去,没有了自己,那画倒活了:它在呐喊、在尖叫、在哭泣、在奋起……最后一切沉静、一切沉淀,人却久久无法回归,仍在那个情景中,切实地感觉心灵的震撼、灵魂的战栗。
元神自转一周后,灵魂归位。被一幅画吓得魂飞魄散,真……真感动。舒达擦擦汗,回头找苏舒盈,他又一次被吓着了——
苏舒盈飞快地翻找着的,分明是宗卷里的试卷。他已经找到了某一张,拿起了桌上的画笔——他要涂改试卷吗?虽然这种事舒达也没少干,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声音已经尽量压得低低的了,但苏舒盈却像闻了惊雷一样。
舒达捉狭地朝他眨眨眼,说:“怕什么呢,就是阿成看到也理解的。”说着凑了过去, “改好了吗?别太贪心,60分万岁了。”
说到这里,舒达自动消音了——他看到,那是刘涉的试卷。惊疑不定地看看目光闪烁的苏舒盈,舒达的声音严肃起来:“你干什么呢!这不是公报私仇吗?损人不利己,你是白开心啊!”说着去抢试卷,苏舒盈却死不放手,两人小心翼翼地拉扯着。
这时外面传来成霖黎的声音:“等急了吗?就快好了。手磨咖啡做起来比较慢。”
二人都吓得屏声静气,舒达怕扯坏了试卷,便放了手。小声说:“你快放手!”
“不!”苏舒盈咬牙,坳执得惊人。趁舒达放手的当儿,画笔飞快地往上涂。
舒达准确地擒住他的手,着急道:“这样是不对的!”
苏舒盈挣不开手,抬起了晶莹的眼看舒达,便带了绝望和哀肯。舒达终于扭开头,声音却低得不能再低:“好吧。”
苏舒盈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没想到舒达会这样妥协。舒达又急急地说:“你快点,我帮你拖住阿成。”说完快步出去了,接着,便听到了他与成霖黎大声谈笑的声音。
当天离开成家后,苏舒盈便一直跟在舒达后面。舒达自去爬了城墙登高望远,雪花片片落下,沾在人们的身上、脸上。整个天地再绚丽也压不住雪的素淡、再热闹也是肃穆的,因为人是寂寥的。
舒达很推崇个人的自由和自主,所以他不爱问人为什么,缘来即聚,不合则散,没必要问什么将来以后,和这种人做朋友,再轻松不过吧。虽然他早意识到刘涉与苏舒盈的争斗并不止成霖黎那么简单,也知道他刚刚在顶级收藏里看到的那幅画正是苏树惟一的绝品,但他什么也不问。不问苏舒盈的隐痛和执著,也不问成霖黎心事和纠结。什么也不问,抑或,只是关心程度并不够?
“昨晚,阿成打电话告诉我,说……也许水彩画的第一会被刘涉抢去。阿舒你不明白,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放下,可是惟独画,不行。”苏舒盈在舒达身后开始喃喃地开口。
“你不知道活在别人的阴影下有多可怕,你无法压倒他,你便只能仰望他。他还不肯干脆地杀死你,他会偶尔施舍一点温情给你,让你挣扎着存活,舍不得死。然后他很明确地告诉你,对你温柔,是因为把你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他最爱的人的替身。而你还不能不屑,因为仰望着,给了便受宠若惊,少了就活不下去……阿舒,你要原谅我!”苏舒盈整个人都在颤抖,却依旧能忍住不哭,舒达双眼便发涩,想起他被自己毁了的那一幅人鱼小姐的“爱情”,虽然仍是不大明白,但却不忍深究了。
“怎么要我原谅呢,我也做了坏事啊!”舒达苦笑:“总觉得你是我的弟弟,但我却不是好哥哥。哪怕明知不对,如果你想,我还是会做帮凶的。西西一直说我缺少是非道德观。”
苏舒盈不知说什么好,舒达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道:“阿盈没有错,他不是故意的。”自我催眠开始了。
回程时苏舒盈出资坐公车回去。上车时还有一个断腿的残疾人,中年,却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和艰辛。还脏脏、土土的。舒达小心地扶他上车,找了个座位让他坐下,自己拖了苏舒盈跑到后排去了。
不一会,卖票的女人大声嚷了起来:“你上车就得买票!”
只见那中年残疾人急了,危颤颤地站起来,指着他的断腿,辩解道:“我是残疾人。”
“残疾证呢?”卖票的并没有缓和多少。
中年残疾人傻了:“你看,是残疾了。我没有证。”
售票员声音不耐烦了:“少废话!我们只认证!”
司机也发话了:“残疾不残疾的,有证就是残疾人,我们免票,没有就买票!”
“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残疾人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挤出这一句。
“不买票就下车!”司机极权威地发话。
苏舒盈不禁摇头,刚想说替那人掏钱好了。却见舒达跳了起来,冲司机就是一句:“你是男人不是!”
司机也生气了:“小子你说什么呢!”
“你是男人吗?”舒达轻蔑地重复道。
“我当然是!”司机大声说。
“那你证明一下。”舒达不急不缓地说。
司机怒极而笑:“我本身就是证明,你要怎么证明?”
“拿男人证来!有男人证你就是男人,没有你就不是!”舒达一本正经。
车里已经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售票员便解围道:“我不是男人,有话你跟我说。”
“我更不跟你说!你是人吗你!”舒达咄咄逼人。
售票员气得尖叫起来:“你……怎么骂人你!”
“你是人你拿人证来,没有人证你就不是人。”舒达说。
车里哄笑一片,还有人鼓起了掌。苏舒盈笑得最大声。擦擦笑出来的泪,看看小老虎一样的舒达,他轻轻地咬住嘴唇。
——这样一个人,会是一个缺少是非道德观的人吗?他不是,他只是太纯粹。对朋友,更是无限度的信赖,是那么真诚的一颗赤子之心,赤裸裸地呈给别人。这样一个人,成霖黎会陷沦也无可厚非。但要得到他,你真忍得下心去算计、去伤害、去欺骗、去玷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