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59、火

　　楔子
　　执念难消。惯于逃避的人，永远……在局中。
　　不知局，又如何解局？

　　“你看到了什么？”
　　透明灯泡里的滋滋声，在静谧黑夜里异常清晰。
　　暗淡的黄色光芒下，留下了木桌残缺的影儿，以及两道人影对向朝地面延伸。
　　其中一倚靠着椅背的人影移动，上半身直直前伸，离那嘴巴张动的影儿越靠越近。
　　直到两个人影近乎脸贴脸，近在咫尺的距离，那人影突然又不动了。
　　一时间，只闻白炽灯的滋滋声，以及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看情形，真像是关系亲密的情侣在缠绵对视，打情骂俏。
　　只是，这对话就有些恐怖了。
　　“我看到了我自己。”
　　“不过，我更想说的是……”
　　“你们，都已经死了吧？”
　　依旧是四目相对。
　　杨姨扬起嘴角，看向她的眼睛瞬间变黑。
　　在看到对面之人微缩的瞳孔之后，眼角的皱纹褶皱加深，脸上的笑也越发灿烂起来。
　　“哎呀，听你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我还以为你不怕我呢。”
　　说话的同时，她的眼睛恢复正常。
　　她瞥了眼门外的林清阳，再次看向夫芥。
　　深吸一口气，夫芥坐回原位，转而大咧咧靠着椅背，显得有些散漫。
　　“说实话，还真吓到我了。”
　　“但是听你这么一承认，我又好像不怕了。”
　　一脸面无表情，又带着敷衍的语气。
　　杨姨瞧了瞧她的表情，又笑了。
　　“光是听你这语气，可一点都不像被我吓到了。”
　　“你适应得倒是挺快的。”
　　“只是习惯了。”
　　“比起外面难以分辨的‘人类’，这里反倒好懂些。”
　　眼神从桌子上鲜红的苹果上移开，夫芥淡淡地回道。
　　杨姨笑着看了她一眼，拿起苹果，削了起来。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我想要出去的方法。”
　　听到这话，杨姨手指一顿，看了眼老旧桌面上的划痕，又继续削了起来。
　　夫芥跟着她视线看了眼。
　　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上，是无数道深深浅浅的刀痕，交叠着不知多久的岁月。
　　“这你就找错人了。”
　　“要是我能出去，还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夫芥看了眼她手里的削了一半的苹果。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还有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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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这里是什么？”
　　杨姨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脸上依旧笑盈盈的。
　　“一块未完成的拼图。”
　　“每个进来的人都会成为拼图的一部分，直到补全所有空白。”
　　“拼图啊。”
　　杨姨听完，点了点头。
　　“这倒是一个新奇说法，不过，我更愿意称为一张纸。”
　　“以人血为油墨，骨头为笔，在这张纸上，编撰血腥美梦故事。”
　　“我们都是故事里的人。”
　　“铜渠，是真正意义上的困灵之地。”
　　“生无门，死难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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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那些可以忘记一切的人啊。”
　　杨姨轻轻抚摸着手臂上的一条条伤疤。
　　那些伤疤密密麻麻，往上延伸，不知道她这样自残过多少次了。
　　不想忘记，不能忘记，逐渐成为一种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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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久久无话。
　　空气有些沉默。
　　“杨姨，你……在外的亲人都去世了吗？”
　　身形一顿，杨姨一瞬间有些失神。
　　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悲凉，抬头望着夫芥的眼中，是数不尽的沧桑。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在这一次次循环里，你也找到了答案。”
　　“只有放下执念的人，才能走出去。”
　　“不要再逃避了。”
　　“你不属于这里。”
　　夫芥的手紧握，始终不愿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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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姨噗呲一笑，将削好的苹果递了过来。
　　“你突然这么严肃干什么？”
　　“算了，不逗你了。”
　　“老何，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人掀起帘子，从后屋走了进来。
　　是那位报社编辑。
　　那间屋子就在旁边，看样子他在里面听了很久了。
　　夫芥看他一眼，接过苹果，咬了一大口。
　　老何朝她点了点头，径直坐到木桌最后一角。
　　也不多寒暄，一上来就道：
　　“你已经察觉到这里没有火源了吧？”
　　“无论是灶火、烛火，还是一切能点火的东西……”
　　“准确来说，我们使用的电也仅仅是一种意识里的东西。”
　　“就像是幻境。由它制造出来的，与现实相连接的幻境。”
　　“若是我们的意识里没有电这东西，我相信它也创造不出来。”
　　“同理，火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本也应该存在的。”
　　“只是在这张‘纸’笔下的世界，是不可能存在的。”
　　“这也能证明，那是确实能威胁到它的东西。”
　　夫芥下意识看了眼头顶的白炽灯，眼睛一眯。
　　老何瞥了眼，起身拍拍灰尘，俯身看向夫芥，继续道：
　　“今晚之前，找到火，烧掉这里吧。”
　　说完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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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走了，杨姨仍旧坐在原地，看着门外的夜色，异常平静。
　　院外，熊熊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
　　一个又一个焦黑的空洞出现，扩散，在抖落了什么后，又突然消失。
　　连同那片天地所有的景色一起消失，空缺出一块，显露出它背后真实的黄土地来。
　　真像是一张纸被烧掉的样子。
　　她看着，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完，毫不犹豫踏出院门，迎向火光。
　　没有挣扎，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期待和解脱。
　　这一刻，久违的温暖将她包裹，将她迎入人世的怀抱。
　　一滴水汽蒸发的‘滋滋’声响起，在弥留之际，天边的朝阳带着红旭灿阳的绚烂冉冉升起。
　　灰烬扬起，那张写满现实的‘纸’逐渐消散于天地间。
　　这场火里的人，在无声中接连苏醒，又在无声中迎接死亡。
　　躺在桥上的夫芥，收回扬起的手。
　　是啊，该启程了。
　　我也早该想到的。
　　怪不得总是吃不饱。
　　怪不得这一个月都没拉过粑粑。
　　吃完不拉，这可能吗？
　　啊，我现在虚脱的，就快要死掉了。
　　之前吃的到底是什么啊？幻觉吗？
　　不行，我要先吃点东西。
　　在昏迷之前，她这样想着。
　　眼前一片黑暗。
　　她饿晕了过去。

　　几分钟前
　　在老何说出‘火’的时候，夫芥就记起来了。
　　那张一开始就出现过的车票，那股奇怪的纸张烧焦味道……
　　在她伸手扬起那无法看到的‘灰烬’的时候，火星燃起，点点光芒只一秒便吞噬了这片天地。
　　势不可挡。
　　不得不说，这真像一出十分恶劣的恶作剧啊。
　　让人满怀希望，以为被神选中，进入了乐园。
　　可惜只是座看不到出路的迷宫，耍的人团团转。
　　看着人绝望，狠狠嘲笑人的蠢钝。
　　通往外界的钥匙，藏在自己的身上，藏在那堆灰烬里……
　　荒诞的就像，明知道出口就在自己背后，可一转身就会与它永远错过。
　　一个永远看不见，一个永远摸不着。
　　现实里，平庸愚钝之人多之又多，天资聪颖之人却少之又少。
　　天马行空的奇才更是寥寥。
　　拿什么寻求出路？
　　不过，兽穷则啮，人极计生。
　　终究会有越来越多个杨姨、老何这样的先行者，向死而生……

　　“你们真是太慢了，害得我在这个洞里躲了好久。”
　　路边的一堆枯草间，突然伸出一个脑袋来，吓了夫芥二人一跳，差点一脚踹过去。
　　看着灰头土脸、要死不活的李未杨，二人一阵无语。
　　“你刚才去掏老鼠洞了？”
　　“老鼠什么味道？”
　　李未杨听得想翻白眼。
　　可惜一身无力，往上翻的眼，看着就像要嗝屁了一样。
　　一瓶水凑到他嘴边。
　　眼睛猛地张大，他咕嘟咕嘟喝完一瓶。
　　“物索那边怎莫费事？（我说那边怎么回事）”
　　连塞了好几个面包，嘴里依旧不停吃着。
　　他咽下最后一口，指着来时的方向道：
　　“你们是不知道，那小镇突然起火，火势真猛。”
　　“我本想带苏若青先避避，也不知她发什么疯，回头看了眼，然后一个劲儿往着火的地方跑，我拉都拉不住。”
　　“追到一半，发现周围的房子、大树都烧着了。”
　　“更夸张的是，连青石砖，半边天空也着了！”
　　“真是万物皆可烧的神火！”
　　“吓得我赶紧跑了出来。”
　　“嘿，看来你还不笨嘛。知道要逃跑了。”
　　夫芥揣着手站在一旁，十分有心情地逗他。
　　“呵，没想到你们比我还心大。”
　　“那么诡异的事，你两居然这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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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道此处，他猛地顿住。
　　一脸愕然地望着二人，瞅了半天，才道：
　　“那、那火，不会是你两放的吧？”
　　林清阳笑了笑，也不回话。
　　“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就启程。”
　　“天快黑了。”
　　夫芥听到这话，一怔，望向前方那条曾走过的黄土泥巴路，一如之前看到的那样。
　　她记得，再走半个多小时，会路过一栋二层小楼，再往前，是一片青葱的果树。
　　就是一个果子都没有结。
　　也不知，这一次，可不可以在那小楼休息一晚。
　　她想起之前那次夜行。
　　借着手电光在黑暗里行走，除了手电光的照射范围内，其余地方都掩藏在黑暗中。
　　静悄悄的。
　　一路上只有些微脚步声和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偶尔有冷风吹过后背、脖颈，总是让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身后。
　　树叶在黑暗里摇晃，刚好处在手电光照不到的地方。
　　灯光移过去，只能看到更深处的模糊树影，扭曲的摇摆着。
　　不看还好，这一看，更加害怕身后会突然出现什么令人恐惧的场景了。
　　因为，身后是难以时刻注意到的地方。
　　故事里的人大多死于回头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