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49、上路了

　　楔子
　　我不喜欢预言家这个身份——它意味着张扬。
　　可我与生俱来的危机预感，在时刻提醒着我，这个世界很危险。
　　看着那些还依旧以和平世界的方式生活的人，我有些不解——我不过天生比旁人敏感了些，什么要提前遭受这一切？

　　三人一大早迎着老板娘依旧奇怪的眼神，从旅馆里出门。
　　毕竟两女一男一间房，是个人都会觉得奇怪吧。
　　不过三人倒是无所谓，毕竟安全最重要。而且林清阳又不是和她两睡一张床。
　　在老街上买了些早餐之后，就去了车站。
　　走在路上，夫芥看着苏若青手里的车票，突然自嘲一笑。
　　其实，在比常人更先意识到这个世界开始变化的时候，自己就没有退路了。
　　异于常人的危机预感，意味着随时会被它们盯上，成为目标。
　　没有哪个凶手喜欢预言家在自己眼皮底下蹦跶。
　　校方因此抛出了一个诱饵，而我就是自愿咬钩的鱼。
　　真是直白，不加掩饰啊。
　　……
　　“铜渠，铜渠，还有没有要走的？”
　　三人走过拐角，一个临时车站出现在眼前。
　　小的只能挤着停下两辆汽车。
　　车站旁边长着不知名的大树，一位有些过于肥胖的中年妇女就在那树旁边、唯一一辆汽车前吆喝着。
　　她扎着松垮的马尾，带着黑色发箍，穿着黄色的蕾丝衬衫，外套着红色马甲，斜挎着一个小皮包，站在车边，一个劲儿的吆喝着。
　　身上马甲看着有些小，紧扣在她身上，显出一圈一圈的“游泳圈”来。
　　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胸前的纽扣隐隐有炸开的趋势，看着很是有喜感。
　　“她的马甲不会撑破吧？”
　　苏若青偷偷笑着朝夫芥耳边小声说了句。
　　夫芥咧嘴一笑，想的却是其他问题。
　　汽车上两两坐满了人，看来不止一张通往铜渠的车票。
　　自己手里的这张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还是说除了会再次随机出现这一点外，与别的车票并没有什么不同？
　　“喂，你们三个把票拿出来。”
　　三人已走到汽车近前。
　　中年妇女一手倚着车门，一手叉腰，上下打量着三人，表情有些轻蔑。
　　嘿，你这样子看不起谁呢？
　　苏若青一撸袖子，就要上去理论一番。
　　夫芥伸手拽住，将车票递上前去。
　　中年妇女接过，瞥了眼，撕下一角，又递回给夫芥。
　　夫芥注意到她看这张车票的眼神有些……不舍？
　　中年妇女十分没有耐心地说道：“一张票只能一个人上。”
　　“你们谁要坐车就快点上去，马上要发车了。”
　　一个人？
　　夫芥皱眉。
　　“另外两张票还要多少钱？”林清阳上前一步问道。
　　中年妇女看了眼车内，更加不耐烦了。
　　“要买票就赶紧拿钱。”
　　真是烦死了，都三个小时了，今儿怎么还要等人来？
　　林清阳伸手从包里拿出钱递过去。
　　中年妇女低头一看，直接气笑了。
　　“我说你们几个是来捣乱的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若青毫不客气地呛声道：“怎么给钱你还不要？”
　　“钱？”
　　中年妇女睁大眼，伸出胖手，一把扯过林清阳手里的钱，拽到手里，另一只手指指点点。
　　“你们说这是钱？”
　　那大嗓门吼得三人差点耳鸣，吸引了车里一众人的视线。
　　谁知那些人一看到她手里的钱，反应都有些奇怪。
　　看三人的眼神里也流露出同情来。
　　那眼神，就像是在看大傻子似的。
　　三人面露不解。
　　车里有位女生有些不忍，欲起身开口，被她身旁的老妇人一把扯回座位。
　　那老妇人朝她耳边悄声道：“你过去干什么？”
　　“你看那几人连钱都不知道是什么，拿着几张废纸在那儿当钱。”
　　“还不知道是人是鬼呢。你去是想早点死吗？”
　　这老妇人不知道一直没说话的夫芥，此时就站在她们所在座位的窗子下方，正好听到了她的话。
　　废纸？
　　夫芥看向被中年妇女丢在地上、又被苏若青一把捡起的纸币，表情更加疑惑了。
　　一时三人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见这辆汽车已经坐满了人，却并没像那售票员所说很快发车，想必还要等着人来凑够数才走。
　　至于要凑够多少，这就不知道了。
　　三人也不急了，就这么站在车边，等着后来之人，看他们是付的什么钱。
　　等候途中，一直有人来，却一直没有人能上去。
　　在这期间，看到有拿着纸钱来，试图蒙混过去，被售票员一把拎飞的中年男人；有抱着一桶硬币，问可不可以上去的年轻姑娘……
　　在这期间，也有人不知是何原因下了车，空了些座位出来……
　　真是奇怪，给了票钱却又不坐了。
　　直到眼前的一位老人到来，他们才终于知晓能买这辆车车票的钱是什么。
　　一张被裁剪下来的图片——上面写着亮金色的“丽佳”二字，中间是一个小熊卡通图案，下方写着几个英文字母。
　　整体看着就像是零食包装袋上裁下来的，只是看着有些旧。
　　“老人家，请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林清阳指了指他手里的“车票”，礼貌问道。
　　老人停住脚，站在车台阶上转头，有些诧异，看了几人好几眼。
　　“你们不知道乘这辆车要带什么东西？”
　　三人有些尴尬。
　　苏若青看了售票员一眼，“刚才已经给了她一张车票，她说只能一个人上。”
　　售票员顿时有些慌张。
　　老人也侧头看了售票员一眼。
　　“如果是正式车票的话，是可以带一个人上车的。”
　　说完转头上车，显然是不准备再给他们解释了。
　　他虽然没有明说被骗了，但三人还是立马反应过来。
　　苏若青转头瞪着售票员，一脸怒意。
　　售票员不甘示弱，“就算是这样又怎样？”
　　“别忘了你们还差一张票钱才能上。”
　　说完，她看了眼车内，表情有些得意。
　　看来快要发车了。
　　三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
　　等老人上车之后，又来了一个小孩子，手里也拿着这种剪切过的图片。
　　不过他手里的图片倒是很新，背面还沾了些零食渣渣，被售票员嫌弃地甩了好几下，才放到小皮包里。
　　“小朋友，你这图片哪里来的？”
　　小男孩吸吮着手指头，显然还在回味刚才吃的零食。
　　他拿出手指，指向一旁的小卖部，“就在那里买的。”
　　三人对视一眼，飞快跑了过去。
　　“老板，我想买刚才那个小朋友买的零食。”
　　“哦，你说那个啊。”
　　货架后探出来一张男人的脸来，看起来正在理货。
　　他指了指三人身后的一个大纸箱子，“就在那里面，你们自己拿吧。”
　　结完钱，连包装也没拆，三人又快速返回。
　　林清阳直接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一脸不满，还是让他们上了车。
　　说实话，用零食包装来做车票钱，实在是有些荒诞。
　　可是在这辆车上所有人的认知中，这样却是正常的，不正常的只是夫芥三人用钱来买票的行为。
　　真是奇怪又好笑。
　　更奇怪的是，一上车发现这车上还有空座，正好三个。
　　可是在底下站着的时候，等老人和小孩上车的时候，明明只剩两个空座了。
　　夫芥有些不解。
　　车子启动，三人扶着椅背，朝着车后座走去。
　　期间，夫芥还朝那位想为他们解围的女生笑着点了点头。
　　经过那位老人的时候，只听他说了句“还没到时候，该来的逃不过，不该来的就该乖乖离开。”
　　夫芥听罢，环视。
　　那个孩子没在？
　　她更加疑惑了，稳住脚，侧头正要询问。
　　见老者已经闭上眼休息，而他旁边位置的男人一脸不爽地盯着夫芥，示意她快点走开。
　　夫芥只好离开，坐到后排座椅上。
　　前排的一个老太太转头，一脸慈祥。
　　她笑着说道：“刚才那个孩子，他的家人打电话叫他回家吃饭。”
　　“喏，就从小卖部旁边那个小巷子跑回去的。”
　　她是在解答三人的疑惑，看起来很熟悉这个地方。
　　她看那条巷子时的眼神里有留恋之色。
　　夫芥想起老人的话，心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想来。
　　这辆车就像是即将要驶向连通阴阳的奈何桥，引渡本该行至彼岸的人去往轮回。
　　她有些失神。
　　此时车走了有一段路了。
　　阳光从两侧高楼间穿过，带着五彩斑斓的光晕，越过每个人的脸庞。
　　光与影交错。
　　恍然间，车辆好似穿透彩光流转的巨型泡沫，在它还没破掉的瞬间，驶入另一个世界。
　　……
　　老太太将手里的袋子往后递了递，“来来，吃橘子。”
　　“这都是我家自己种的，可好吃了，快尝尝。”
　　夫芥回神。
　　林清阳拿着橘子连连道谢。
　　苏若青吃得小脸鼓鼓的，边吃边夸赞这橘子甜。
　　老太太摆手，叹道：“不用道谢。我老了，以后也吃不着了。”
　　很奇怪的回答。
　　夫芥抬头看向这辆车上的人。
　　除了售票员坐在位置上嗑瓜子，其他人都默不作声，或是看着窗外景色，或是闭着眼睡觉。
　　太安静了些。
　　他们都知道目的地的情况吗？
　　要不要开口问问？
　　夫芥再次看向老太太。
　　她眼睛弯弯，笑看着夫芥，手里递过来一个橘子。
　　夫芥道谢接过。
　　“小姑娘是想问我这趟旅途的终点吧？”
　　夫芥看着她的眼睛，点头。
　　另二人也停下动作，看着她。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自己苍老的手背，低着眉眼，静默了几秒。
　　“本来没你们的座位……你们不该上这辆车的。”
　　前方的座位上突然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是倒数第三排的人，之前拦住那姑娘的自私老妇人。
　　老太太没听到，依旧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次她静默更久，抬头再次望向几人的眼中满是怜惜。
　　“只是没想到你们最终还是选择上了车。”
　　她伸手摸了摸夫芥的脑袋，表情慈爱。
　　“看来你们注定要去那个地方。”
　　“说不准你们会喜欢上那里的。”
　　汽车吱呀一声停了下来。
　　她侧头望向窗外，眼神有追忆和怀念。
　　“我到地方了，要在这里下车了。”
　　三人跟随她的眼神望向窗外。
　　窗外是大片整齐的青葱田地，夜风吹拂，禾苗轻摇，柔软的枝叶抚平躁动和不安。
　　只一眼，便让人忍不住冲下车，大口呼吸新鲜空气，永远留在这宁静惬意的地方。
　　后排的窗外忽然出现之前那个老人的身影，他正背着手，沿着青葱田野往车子后方的路上慢慢行去。
　　那慢悠悠的步子，一点也不急，就像是外出一天，晚上就要归家的人。
　　“年轻人，祝你们好运啊。”
　　老太太朝三人挥手，拿着旧麻布口袋，颤颤巍巍走下车。
　　她没有立即朝前走去，而是站在站牌底下朝三人挥手。
　　是在道别吧。
　　此时夫芥的心中却有些犹豫。
　　要不要跟着老太太下车，就留在这个地方，不再往前走了。
　　她思考了几秒，泄了气。
　　如果安全的地方真有这么好找，“她”也不会穷其一生都在逃跑了。
　　车子启动，驶过老太太身边的时候，夫芥睁大眼，悚然一惊。
　　她看到老太太的口型，一直在说着“不要下车。”
　　她忍不住再次打量一番窗外的景色。
　　道路两侧都是禾苗生长的田地，前方有集聚的点点灯光，零散建着十几个民房。
　　越是靠近，越是能清楚地闻到一股烤肉的香气。
　　香料的草木香气别样的诱人，她听到了车上好些咽口水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
　　可直到见到路边上站的三三两两的人，她下意识紧靠后背。
　　苏若青坐在窗边，直面那些人，吓得抱紧夫芥的手臂，朝她紧靠过来。
　　烧烤摊前，不管是拿着啤酒瓶的人，还是拿着切肉片刀的人，此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他们都盯着汽车上的人，透过透明的玻璃窗。
　　其中还有一位孕妇，看肚子已有七八个月大。
　　面无表情的，却看得人胆寒。
　　生怕他们下一秒就会抄着刀冲过来砍人。
　　车里响起一声又一声飞速关窗声。
　　连售票员都停下嗑瓜子，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的人，表情有些凝重。
　　司机踩着油门，汽车飞速驶过。
　　夫芥回头看了眼。
　　即使车子已经驶过，他们仍旧死死盯着车子。
　　那个烤架上的肉被吃了大半，已看不出是什么动物。
　　不知是村里的人在防备这辆车上的人，还是……想吃了车上的人。如同那个烤架上，被洒上很多香料的肉。
　　他们会是另一种怪物吗？吃人的怪物。
　　夜色深沉。
　　夫芥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忍不住抖了抖鸡皮疙瘩。
　　“不知道还有多久的路，你们先睡一会儿吧，我来守着。”
　　苏若青打了个哈欠，拍了拍林清阳的肩膀，“那就靠你了。”
　　“我早就撑不住了。”
　　说完，侧头睡去。
　　“一会儿叫醒我，我来换你。”
　　夫芥说完，也闭眼睡去。
　　车内逐渐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