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相》百了朽生

108、寂静无声

　　烂尾楼某处
　　“这边太黑了，小杨你注意些。”
　　“那人半夜跑这儿来行凶伤人，说不准早就踩过点了，千万不要大意。”
　　小杨警官点点头，举着电筒在烂尾楼的断墙边穿来穿去搜索，动作机警又灵活。
　　小李：……
　　“啧，这小子完全没听进去啊。”
　　小李轻声嘟囔着，朝他靠近，然后从后面给了他一屁股。
　　“哎，李哥，那边亮起了手电筒光！”小杨摸摸屁股，忽然小声惊呼。
　　四束手电光刷的射向同一个地方，然后是快速行进的轻微脚步声，十分整齐有素。
　　“哎？怎么只有一只手电筒在这儿？”
　　小杨捡起手电筒，看向队长。
　　只见后者正蹲在地上，将手电筒光直直射向地面，然后转头正跟飞叔在研究些什么。
　　他凑近，低头一看。
　　不知何时戴上胶皮手套的飞叔捻起发黑的土壤凑到鼻尖嗅嗅。
　　“嗯，是血的味道。”飞叔肯定地点了点头。
　　队长点点手电筒光，残留的光影围成一个圈。
　　“看这出血量，那伤者的情况可能很不好。”
　　“血不止一处。”从断墙上跳下来的小李接口道，脸色严肃。
　　转头抬手，将手电筒一指那高高翘起的水泥板。
　　“我刚才去看过了，那水泥板上也有血。”
　　“顺着往下，夹缝里也有一大片干涸的血迹。”
　　“看着不像是近期的。”
　　队长跟着他疾走过去查看。
　　半响，站起身道：“回去调鉴证科的人来吧。”
　　转头远眺。
　　“这附近就一个小区。”
　　“小杨，你跟小李先去了解下情况。”
　　“是。”

　　幸福小区
　　哒
　　哒
　　哒
　　沉重的脚步声带着拖拽般的滞涩感，拉长了尾声，在空旷的楼道间滑长了音符。
　　不知是不是那脚步声的主人行走太吃力，交替回响的动静声重重叠叠，好似有几个人在楼梯上行走。
　　扯成条状的灰色布片被一圈又一圈地紧缠在纤细的腰上，夫芥佝偻着背，喘着粗气摸黑往上走，苍白的脸上冷汗淋漓。
　　那外套做成的绑带早已被血浸湿，染得赤红一片。在黑夜的映衬下，好似浓稠粘液攀附在人体上，不停汲取生机。
　　“嘶～”
　　夫芥忍不住轻呼一声。
　　心里却想着：幸好衣服质量不好，要不然现在这点力气还真撕扯不开。
　　吱呀
　　二楼的门被轻易推开，也不知是不是房屋主人忘了关。
　　今晚星光盛盛，房间里却依旧黑如万丈崖底，不透一点光亮。
　　走到此，脚步声似乎只剩下一道，悉悉索索的声音朝房间里移去，之后黑暗再次沉静下来。
　　仔细听，轻缓如尘和粗重颤抖的呼吸声交织着，黑暗里似乎并不安静。
　　沉默里，像是思考了良久，一道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她静静说道：“牧曦，你该走出来了。”
　　早该想到的，那个变态去年才找到牧家兄弟两，而且这件事还发生在自己来之后。
　　这说明，牧曦身上的伤口那个变态干的。
　　根据之前的观察和直觉判断，可以确定也不是牧昭干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牧曦自己。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他在折磨他自己，想让自己忘记那些难以启齿的记忆。
　　甚至不惜编造一个美好的记忆，用虚构来填补那份残缺。
　　只是，这样骗自己有用吗？
　　“那张公告栏上还留有你的照片。”
　　“三年前的年纪第一是你，三年后是牧昭。”
　　你才是哥哥。
　　可是这中间又发生过什么？
　　“你认识周秀秀吗？”
　　床上的人手指轻颤。
　　“那张求救的纸是给你的吧。”
　　说道此，夫芥的语气从原本的询问变成了陈述。
　　可是，她却并没有问下去。
　　牧曦的童年很不幸。
　　两兄弟小时候曾经被一起收养过。从孤儿院到一个新家，看似是迎接幸福，实则是踏入地狱。
　　二人常年被那对夫妇关在小黑屋里不见阳光，每天只有一顿饭菜。
　　那夫妇心情好的时候，会多施舍一顿；心情不好，拉二人非打即骂。
　　牧曦尤甚，似乎格外被那个男人“照顾”。
　　长期遭受非人的对待，若不是还有个弟弟要照顾，想必他早就精神崩溃了。
　　五年前，两兄弟逃离开那个地方，辗转来到坊县，日子才有了盼头。
　　似乎终于能开始正常生活了。
　　直到三年前，周秀秀失踪，牧曦没能救下同班同学，再次崩溃……
　　……
　　悲剧总是喜欢逮着一个人不放，直到榨干他的最后努力，然后得意地告诉他：看吧，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
　　可是，我又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脑袋里那根弦崩断。这一刻，黑亮的眸子似乎看见了周遭的一切。
　　喧嚣的风冲散厚重的窗帘，星光飘然而至。
　　闪烁的天幕下，灰雾躁动翻涌，巨大的身姿上伸出“臂膀”，一路向前。
　　厚重的“幕墙”刺破空气的阻碍，划出音爆，直到近邻窗外。
　　直到触碰到夫芥的脊背，速度逐渐放缓。
　　“队长！”
　　“快看那里！”
　　还停留在烂尾楼的两个警察猛地抬头，面色异常严肃。
　　那张牙舞爪如同藤蔓的雾就汇聚在他们头顶上方，即使只是一束，也依旧遮天蔽日。
　　“不好，出事了。”
　　“快去幸福小区！”
　　快到幸福小区的李、杨二人，同样看到头顶瞬间划过天空的巨雾。
　　立马收起轻松神色，对视一眼，转身一路向前冲刺。
　　……
　　狭窄的小房间里，
　　床上的人挣扎着就要坐起，突然声嘶力竭地哭喊。
　　当年的场景似乎再次袭来，他依旧抓握不住。
　　“为什么不是我？”
　　“为什么不是我啊？”
　　……
　　大开的窗前，背对着窗展颜微笑的人看向门边，轻声道：“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那道近乎重叠的脚步声并不是夫芥迟缓的动静弄出来的，而是牧昭。
　　从拆开那个铁盒子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夫芥。
　　直到烂尾楼里，再次看见她的遇袭现场……
　　应该说，
　　我早就已经死了。
　　风声急速穿过空气，一声尖啸惊得人耳鸣，让人来不及反应，又突然戛然而止。
　　飞速退去的风，似乎带走了周围的空气。
　　嘭
　　一声巨响
　　伴随着玻璃飞落的晶莹碎片，被灰雾裹挟着的人腾空而起，又下落跌入灰雾之中，然后退回界限之外，融入“墙”内。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连呼吸都忘记了。
　　咚
　　牧曦跌落在地。
　　手脚无力的他，只能颤颤巍巍地朝破口处爬去。
　　半个身子还在窗外的牧昭仍旧伸长着手，那双眼直直望着平静的雾墙，眼中灰色一片。
　　洗的发白的书包掉在门边，抖落出被撞开的铁皮盒子。
　　像小山一样倾泻而出的硬币压着面值不一的纸币，只留出数个银色的“1”来。
　　“你们、呼、没事吧？”
　　冲刺而来的小杨一进门，只看到两个小孩子站在房间里。而且其中一个半个身子还在坏掉的窗外，就快要掉下去。
　　他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拉到安全的地方。
　　有些后怕地握紧他的手臂，生怕他再做什么傻事。
　　小李喘着粗气，打量一圈。
　　看到跌坐在地、骨瘦如柴的牧曦，顿时紧皱眉头，将他轻轻抱到床上。
　　“手臂擦破了。”
　　“小杨，你看着他们，我去买些吃的过来。”
　　小杨看了一眼床上蜷缩着的瘦小人影，点头，心中有些不忍。
　　语气轻柔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的。”
　　“你们的……姐姐，我们一定会找到她的。”
　　虽然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可那望着窗外的神色，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恐惧。
　　灰雾开始突破界线了。
　　“队长、飞叔。”
　　听到动静，小李转身喊道。
　　队长点点头，环视一圈，并未进门，而是侧头看了眼门外。
　　小李看过去。
　　还带着胶手套的飞叔正押着一个矮小的男人站在楼梯口，见小李看过来，朝他点了点头。
　　看来那人就是那个行凶伤人的人了。
　　“小杨，你守在这里，我们先回去汇报情况。”
　　“不能再耽搁了。”
　　他说的是灰雾。
　　汽车的引擎声响起，又远去。
　　车子刚驶出郊区，马路边的房子周围却瞬间嚣闹了起来。
　　两旁的人接连走出家门，走上马路，眼神惊恐地望天。
　　“末日要来了，末日要来了……”
　　承受能力弱的，已经开始连声尖叫，疯狂躲藏。
　　“妈妈，我害怕。”
　　瑟瑟发抖的童音在吵闹的人群里并不清晰，只有怀抱着她的母亲听见了。
　　“不怕，女儿乖，快睡吧，睡醒了就会没事的。”
　　母亲紧紧捂住小女孩的耳朵，在满面忧愁里将她哄入睡。
　　“这可怎么办啊？”
　　“老天爷还要不要我们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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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多的是迷茫、不知所措的人。
　　他们一同望着天空，准备迎接不可知的明天。
　　飞叔：“队长，我们要不要……”
　　队长：“先回去汇报。”
　　“只有我们亲眼见过那个东西，现在还不能停在这里。”
　　汽车一路向前，笔直的车灯照亮前方蜿蜒、愈加黑暗的道路。
　　头顶的星光渐渐淡去，天空像是被灰雾吞噬那般，逐渐被同化成灰色，直到遮天蔽日。
　　一抬头，满目皆是。
　　映在瞳孔里，如同衰败褪色的末日之象。
　　地面，翻涌的灰雾如同势均力敌的两股洋流，激烈碰撞，骤起骤伏间却依旧没有突破属于“海”的边界。
　　在边缘来回徘徊的波浪，像是海面之下奋力挣扎的游鱼。
　　一天一地的异象，如同两个世界。
　　……
　　“嘻嘻嘻，原来是你啊。”
　　寂静的夜里，如同呓语般的话语停留在床帏之中。

　　白日某时
　　“姐姐，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棉花糖冰淇淋门口，穿着廉价卫衣的年轻女人低着头，蹲坐在角落里，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带着小女孩的女人拉着玻璃门把手正要进门，突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
　　转头看去，还没看出来是谁，小女孩已经跑到那年轻女人近前，拉着她手甜甜笑了起来。
　　只是张着嘴巴，并未出声。
　　“我女儿声带有问题，不会说话。”
　　女人走到近前，朝夫芥微笑。显然她也认出夫芥来了。
　　夫芥回以微笑，站起身，牵着小女孩的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你需要我帮什么忙？”
　　没等夫芥再次开口，女人主动提了出来。
　　“姐姐和警察局的人关系很好吧？”
　　女人点点头，并未掩饰。
　　“我父亲是警察局的局长。”
　　夫芥：“我的请求可能有些冒昧。”
　　“我想拜托姐姐今晚上报警，就说看到那片烂尾楼有人行凶伤人。”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
　　依女人的身份地位，她根本不可能到那片贫困的郊区去，又怎么会看到有人行凶伤人呢？
　　不过，夫芥就是要借她之口。
　　一则是为了引起警方重视；二则本就想让他们产生怀疑。
　　“以及，一定要抓到那个行凶的人。”
　　女人捂住嘴，有些吃惊。
　　她凑近一步，低声问道：“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夫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那个男人是个虐童的心理变态，可是没有足够的证据将他绳之以法。”
　　夫芥停顿，有些不知该不该说。
　　“……如果直接将他推进雾里，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我知道潍城为了人类的延续，对人权有诸多的法律保护，对于犯罪更是严惩不贷。”
　　“那个恶心的罪犯藐视法律，残害他人，就应该拿他后半生来赎罪。”
　　女人沉默。
　　见她如此坚决，又上前抓着她的手，有些担心。
　　“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警的。”
　　“只是你一个小姑娘是对付不了那个坏人的。有事一定要去找警察，今晚可千万不要做去什么傻事啊。”
　　夫芥笑着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姐姐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
　　她后退一步，朝女人鞠了一躬。
　　“谢谢姐姐愿意帮忙。”
　　女人这才笑着摆了摆手。
　　“不谢，不谢。”
　　“要吃冰淇淋吗？我给你买一些。”
　　夫芥摇头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