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指[民国]》钦年

9、共枕眠

　　傅豫章一下子便慌了神，前所未有的一丝紧张席卷了自己的所有神经。

　　他许久没有有过这种感觉。

　　明明眼前人和自己才相识时日尚浅，他却早已把她视作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如若是真的失去，那结果将不堪设想。

　　他强逼自己冷静，随后走到柜台，用手抹了抹账簿上边的字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

　　也就是说，距离戚枝失踪，过的时间还不算太长。

　　小翠在这时正巧醒来，慌慌张张就描述了方才的情形。

　　三个大汉，目标明确的一次抢劫。

　　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一些可怕的结果。

　　傅豫章的心思极其缜密，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突破。今天傍晚刚下了雷阵雨，外边的路还没有完全干透，泥泞混杂着雨水，若是不小心踏足什么小道，必然是鞋袜好一顿遭殃。

　　周边的公路又开始浇筑，所以此刻这地上的鞋印，就不免显得有些蹊跷。

　　傅豫章俯下身子，光从大小上看，便足以看出是男人的足迹。

　　“三爷，这？”

　　老吴还在茫然之际，只看到傅豫章竟然难得不去在乎自己的洁癖，拿手揩了一点泥土，继而细细端详起来。

　　典型的软土，黏度比一般的松壤还要再绵密上几分，看起来像是长年累月在冲击和沉积下的水边品类。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条河，就在几公里开外的城郊。

　　“去塔里河那看看。”

　　“是。”

　　老吴不敢怠慢，捎上傅豫章和小翠就直奔目的地。

　　小翠一路上求菩萨拜佛的，看起来很为戚枝的安危担心。

　　“三爷，夫人她……”

　　“她会没事的。”

　　傅豫章说下这句话时，心中却也在惴惴不安，手心里越发汗涔涔起来，这一趟路只怕是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不远处的河边，三人刚好从车上下来，抡起袖子便打算交差，随后兴许还能赶最后的夜场，在酒馆打烊前小酌一口。

　　为首的男人打了个哈欠，指挥着身边的两个小弟赶紧动手：“赶紧的，早干完早回家。”

　　一旁的小弟却开始退缩起来：“老大，我……我还没杀过人。”

　　另一个则分外鸡贼，趁着这时候开始主动邀功：“老大，他不来我来！毕竟大小姐可下了命令，这件事办妥，可是有足足五百大洋！”

　　话毕，便从后备箱里扛出了早已不省人事的戚枝，女生的呼吸已经相当微弱，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一丝生机，额前碎发凌乱不堪，似乎即将去往另一个未知的地界。

　　“慢着。”

　　为首的男子忽然叫停，拍了拍膀子似乎有了新想法：“这小妮子手上穿戴得倒是阔绰，既然命都要没了，这些财总不能带到下面去吧。”

　　“那我们？”那个精明的小弟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于是三人又开始对戚枝进行了一番非人的洗劫，不论是镶了钻的高跟鞋，还是金手镯，脖子上的项链，就连那枚玉珠耳环也不放过。

　　这么捣鼓了一会，那人开始提议：“老大，我瞧这衣服也价值不菲，要不……”

　　“你别说，”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咽了口唾沫，似乎有了更可怕的歪主意，“这小妞，好像长得还挺标志。”

　　另一个未经尘世的小伙子则是被他的言论给惊得一跳，却没成想真不是空穴来风，另外两人早已开始上手。

　　戚枝身上的盘扣不好解开，他们便暴力地扯开一道口子，露出里边细嫩的肌肤。

　　“瞧瞧，”男人还开始指点起来，“八成还是个大姑娘，这回咱们可享福了。”

　　他奸邪的手写满欲望，正打算往下继续行歹事的时候，一颗子弹直直呼啸而来，带着近乎骇人的力道，射穿了他的整个太阳穴。

　　顿时，鲜血如泉涌般开始向外散射。

　　旁边的两个小弟赶紧拿出别在腰间的配枪，开始循着那方向警惕起来。

　　“段二段三，果然是你们。”

　　傅豫章今日穿了白色的西装，整个人看上去肃穆非常，此刻他跳车下翻的那一瞬，倒是让人有点疑心这是否是幅真切的画面了。

　　段二和段三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被正主找上门来了，段锦丽吩咐了下手务必不留情面，可唯有一点，那便是千万不能伤了傅三爷。

　　两人很快缴械投降。

　　傅豫章这会没有再为难二人，只让老吴带着人往警察局去了。

　　地上的戚枝似乎感知到这一切发生，极为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方才依稀间感觉喉咙被人下了药，却只能下意识机械吞咽，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只看到身边傅豫章脸色不明的身影。

　　他这样凝望着自己，像是担忧，又像是埋怨。

　　身旁的情形也吓了自己大跳，不仅是自己身上衣冠不整，而且旗袍的衣襟还沾染了不少鲜血，不由得又有些让人反胃。

　　傅豫章抱自己上车的时候，戚枝有些于心不忍。

　　她又让傅豫章破戒了。

　　近乎两条人命，毁于一旦，而他本可以不管这些的。

　　“对不起，我应该更加小心谨慎的，”戚枝想了想，还是认个错比较实在，“这样就能早点发现他们，也不给你添那么多麻烦了。”

　　傅豫章不去看她，整个人端坐得齐整，倒是有些奇异：“与你无关。旁人若是动了歹心，又岂是你能够阻止的事情？”

　　“更何况，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吗？”

　　戚枝坐在后座，下意识白了他一眼。

　　这人说话还真是尖酸刻薄，得亏自己方才还对他有了些感激呢，这会就又原形毕露了。

　　傅豫章今晚极其罕见，没有回公馆。车子停下的刹那，戚枝还是不由得好些震撼。

　　这是一处隐逸的乡间別馆，做成三层小洋房的样式，周遭人家稀少，倒是个陶冶身心的好去处。

　　傅豫章似乎轻车熟路，一路上都自顾自走着，很快进了房间便不再理人。

　　倒是身后的老吴好心提点了戚枝几句：“二夫人，快些去看看三爷吧，恐又是把自个儿给关起来了。”

　　记忆里有一根弦忽然开始不断拉扯自己，上回也是这般，他动手伤了人，便开始整个人阴郁起来。

　　傅豫章似乎很讨厌硝烟味和鲜血气，可他却为了自己破了两次戒。

　　敲了敲他房间的门，傅豫章并不十分欢迎。

　　“走开。”他冷冷说道。

　　“我不走。”

　　这一回戚枝反倒没有上一回对他的那份忌惮了，今日自己能够得救，全然是他在奔波劳碌。

　　“我叫你滚。”

　　他这会则是用了更加厌恶的口吻，看起来急于想和面前人撇清关系。

　　“为什么，你叫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傅豫章这会却噤了声，看起来心情不畅，又似乎想把自己封闭起来。

　　“很冷吗？”

　　戚枝见他坐在床上浑身发着抖，便思索着是不是雨夜的风寒气太重，让他险些感染上风寒。

　　于是乎，戚枝起身去泡了杯姜茶，让他喝了暖暖身子。

　　傅豫章摆摆手，似乎是不愿接受这份赠与，反而还把头别了过去。

　　他现在的模样倒和平日里那副刻板冷漠、毫无人情味的性格大相径庭了，整个人活像个落水狗，没爹疼没娘爱，只得裹紧自己仅剩的皮毛取暖。

　　不知为何，戚枝无名对他起了一丝怜悯。

　　于是她鼓足勇气，给了傅豫章一个拥抱。

　　“不怕。”

　　“我在呢。”

　　气氛在这瞬间凝固，就连傅豫章自己也开始惊叹，他竟然第一次没有这样排斥此般温情。别人的同情施舍给自己，他一向是最作呕的。

　　自己对气味敏感至极，少女身上却有一股好闻的花香，不像是那些胭脂水粉气，倒更显得自然雅致。

　　床外雷阵雨又瞬间瓢泼大作，电光火石间倒是意外让人心惊。

　　见着这招有效，戚枝便有了新主意。

　　“今晚，我陪你吧。”

　　就连戚枝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就这样翻身上了他的床褥，轻轻抱着傅豫章。今天的事情太繁杂太忙碌，她早已累坏，很快便开始香香睡去。

　　傅豫章心中自是哂笑怀中的女生戒备心浅薄，也不怕自己是什么坏人，对她做些非分之事。

　　不过这么近距离一看，她好像倒也算有一番容貌。睫毛倒是挺长，扑闪扑闪像是蝶翼灵动，鼻子也算小巧，嘴巴倒也匀称。

　　盯着她看了一会，傅豫章转身关了灯，就这样神差鬼使般睡了去，竟然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戚枝依旧在自己身旁，自己一向不喜欢旁人和自己共枕眠，却对她的味道分外安心。

　　稀奇，当真是一个稀奇。

　　回到家时，段锦丽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回来的身影，自然是气得冒烟。

　　“妹妹，昨晚听闻你出事，可还好吧？可叫我好一阵担心。”

　　戚枝不禁为她精湛的演技折服，手下的奴仆都在警察局牢狱一生了，她还这般坦然自若。

　　只是眼下尚且没有确凿的证据定罪，只得继续和她再在一个屋檐下将就许久。

　　“无碍，多谢姐姐关心。”

　　“瞧我这记性，昨儿个祭祖的日子，竟没把妹妹留住，这下可算坏了规矩。”

　　戚枝只觉得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不知道这女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样吧，你先去把《地藏菩萨本愿经》抄诵个一千遍，也算是你作为后辈，尽了对列祖列宗的一片心意了。”

　　说完便扭着腰肢得意离开。

　　拿祖宗压她，倒是无理也有理。

　　除去戚枝的计划已然迫在眉睫，昨晚她动了杀心，只不过遇上几个笨如猪头的下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是让她捡回一条命。

　　段锦丽此时心事都写在脸上，不想再让戚枝过一天安生日子。

　　傅豫章此刻在房间更衣，对着身边的老吴缓缓吩咐道。

　　“找几个识字聪慧些的下人，一人打发个一百张。”

　　老吴惊诧着：“可是三爷，我还赶着去邮差那寄信呢。”

　　“先把这件事情做了。”

　　“好，都听三爷的。”

　　临近上班，他又忍不住去了一趟戚枝那。

　　随手接过一沓稿纸，像是在谈一笔买卖。

　　“必要时，我会拉你一把，只不过，”傅豫章却开始卖关子，“你知道的，商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戚枝这次可也算抓住救命稻草，不论他说什么，只要能暂且帮到自己，这条件几乎都是可以应允的。

　　“你说。”

　　紧接着，傅豫章的声音一字一句。

　　“日后每晚就寝时，你都来我房间。”